回問天峰一趟,修回靈能,就像看着炭盆裡火勢微弱了,要添上幾塊炭一樣。紀霖覺得心裡有些不安,一時卻又說不出什麼,只得低低“嗯”了一聲,撫了撫謝青沅那頭略起了毛糙的黑髮:“那你要去多久?”
他記得,以前沅沅的頭髮烏黑柔順,泛着好看的光芒,不像現在這樣,帶了些毛糙,光澤也黯淡了很多。
謝青沅伸指輕輕撫上紀霖下頷青色剛硬的胡茬,嚥下了心裡的暗歎:“我也不知道……你只管北上就是了,等我養好了,我就過來找你。”
紀霖不能在南楚這裡耽擱下去了,他身體已經好了,跟虞國又簽好了盟約,這邊事情完全可以放開了,現在必須緊急北上入燕,去上京。
上京,那邊纔有他展翅的時機;她不能讓紀霖因爲她而誤了事。
見紀霖不出聲,謝青沅擡頭在他下巴上輕咬了一口,聲音帶了絲撒嬌:“我知錯啦,我以後再不會那麼濫用蠱術了。”
紀霖沉沉嘆了口氣,將謝青沅往懷裡用力攬了攬:“我叫她們收拾東西,明天你就出發,早點去……好早點回來!”
謝青沅將臉緊緊貼在了紀霖胸前,卻還是無法抑止住自己的眼淚。
感覺到胸前似有異樣,紀霖想捧起謝青沅的臉仔細端詳:“沅沅,你怎麼了?”
謝青沅將臉死死藏在他的胸口,不讓他擡起細看,只悶悶地吐出一句:“我想你。”聲音已經帶了濃濃的鼻音。
還沒走,人還在眼前,卻已預想到分離後的酸楚,這一份相思,又豈是“我想你”三個字能訴得盡的?
紀霖不再出聲,只一下一下,手掌緩緩地輕拍着謝青沅的背,像是哄着哭鬧的孩童一樣,鳳眸中滿滿全是不捨的寵溺:“乖,不哭,到了問天峰快點養好,要勤給我寫信……”
謝青沅用力點着頭,伸手緊緊勾住了紀霖的脖子,貪婪地感受着紀霖懷抱中的溫暖,聽着他重新回覆了雄健的心跳,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長路迢迢,天高水遠處,被一隊兵士護衛在其中的一駕馬車踟躕停下,謝青沅扶着寒星的手從車上下來,回首遙望東方。
密城已遠,天際依稀有城池的輪廓,一片淡色的青影,只恨自己沒有千里神通之目,再也看不到那人……
“王妃,我們走吧。”寒星低低勸了一句,“早點去問天峰養好身子,王爺也盼着您早點回去呢。”
謝青沅半垂下頭,默默地轉身上了馬車。
密城。
紀霖盯着一身找不出一塊好肉的謝睿痛苦地嚥了最後一口氣,這才撣了撣袖子,轉身走了出去。
東方彥一行已經收拾好了行裝,見紀霖過來,施然一揖,向他辭行。
紀霖前日中毒時那般情形,謝青沅當時幾近失態,沒想到過了一夜後不僅將紀霖救了回來,還半分虛弱的症狀都不顯。
東方彥上下打量着紀霖,壓下了心頭翻滾的思緒,坦蕩直言:“阿沅爲了救你花了不少心力罷?還在後面養着?你可記得好好照顧她!”
紀霖盯着東方彥看了片刻,總算微一點頭:“不勞虞皇陛下費心,沅沅是我的妻子,我自會仔細。”
東方彥輕嘆了一聲,目光一片複雜:“我知道你稍後就會北上,你羽翼已成,若到那日,切記,不可負她……”
“我不會!”紀霖斬釘截鐵地迸出三個字,面色不耐地看了看天,“虞皇陛下還不啓程,是等着我留你再用一頓午飯不成?”
東方彥肅正了臉色,深看了紀霖一眼,轉身上馬揮鞭。
若是紀霖成事,自古王不見王,連帶的,他也是再也見不到阿沅了。世事兜兜轉轉,他沒有想到,阿沅留給他的最後一面,竟是用金針直逼他的喉間。
戰馬獵獵奔馳,寒風從口鼻灌入東方彥的肺腑,清寒瞬間滿胸,與心中那團冰冷連成一片,凍得人木然不知疼,只想這般奮力馳騁,直到天黑。
人生怎消憾恨,江月自古難圓。更那堪江心平生風波,孤舟一葉,此生蹉跎復蹉跎……
夜色,悄然浸染了天穹。
在東方彥終於因爲天黑而不得不駐馬停下時,北燕上京,紀明軒卻臉色發白,滿頭冒汗地從角門跑回了他的成郡王府,並嚴令守門的家丁不得說出此事。
守角門的家丁雖然不明所以,也知道在這些大戶人家裡不該說的事絕對不能說,不然就得小心自己的命,當下就連連點頭,發誓會把嘴閉得跟蚌殼似得嚴。
紀明軒緩了緩神,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衫,把額頭的汗水全揩淨了,這才往書房而去。
紀明軒剛走,角門邊上一叢芭蕉裡,輕輕“嗤啦”一聲,一名少女分開了芭蕉葉走了出來,一身一等大丫環的青色加毛邊比甲,卻正是平常在紀明軒跟前服侍的飛雪。
飛雪因爲用的香脂不小心摔了,想着託守角門的老王幫他去給慣常賣給她香脂的餘貨郎說一聲,看餘貨郎的妻子親手製的那種香脂還有沒有貨,想再買上兩瓶子回來。
畢竟冬天用得多,他家的香脂又是特製,效果也不比蘊香坊的差,價錢還便宜上一半多。沒想到這還沒趕到邊,就先看到一貫優雅行事的郡王爺這般行跡匆匆地趕回來。
像後面有條惡狗追着一樣地趕回來也就罷了,還偏偏走的是角門……堂堂郡王爺,這整個成郡王府都是他的,做什麼還要這麼遮遮掩掩?
飛雪當時下意識地往旁邊的芭蕉叢中一躲,現在卻不免心生疑竇起來。她在後院,並不知道郡王爺出了門,不過看這情形,莫非是在外面遇上了什麼事?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讓紀明軒身爲皇親宗室的成郡王爺,都會如此一副失措的神情……
紀明軒渾然不知自己雖然告誡了守角門的門子,行跡卻另外還被人看了去,匆匆走進書房後,將懷裡的一樣東西仔細藏進了一隻硃砂紅的澄泥硯底座的暗層裡,叫了羅申過來低低吩咐了幾句,自己換過了一身居家穿的七成新的暗色竹青錦袍。
過得小半個時辰,羅申匆匆來報:“郡王爺,內侍總管徐公公來訪。”
竟是徐才親自過來了?紀明軒心中不由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