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橫爬順(紀實小說:十三)
五八年後半年到五九年,由隨便吃變成了定量吃。幼兒園、敬老院也散了。走過的,路過的,認識的,不認識的,也不能再到食堂裡隨便吃。就是有親戚來了,食堂也不會給你飯吃。
我們幾個痩狼看筋的小子,見鄰村推煤的人路過我們村。在路邊休息,爬在地上眼扒眼看的看着人家吃餅時,掉到地上的餅宵兒拾起來吃。殷勤的去食堂給他們取水來,讓他們喝。在那個年代是絕對不會有人撕一塊,那怕拇指那麼大的餅,給他們取水的我們吃。想來也不能怪他們,他們的兒女也像我們一樣在家裡,也是痩狼看筋,也是眼扒眼看。希望他們推煤回來,給他們留點餅回家。
食堂套碾碾面時,等着碾罷走後,拿一根小樹枝在碾上的溝裡創出來貼在裡面的面,用舌頭舔着吃。真應了哪一句俗話:“咽口水,狗舔碾,充不了飢,當不了飯。”。這句俗話是說狗有添碾的習慣,在千里萬鄉聽不到狗叫的當時,孩子們替代了狗添碾的角色。添碾當了飯當不了飯先放一邊,先把飢餓的慾望壓下去再說。
拿着一根鐵絲,在上面串上從柿子樹上鉤來的小柿苞子,伸到食堂的火裡燒着吃。好吃不好吃,吃過才知道,不過這已是充飢的最好食物。小柿苞子上會有一個花兒,把花兒放進嘴裡,細細嘬來甜甜的,不過不能吃的多了,吃多了就變成苦澀的難以下嚥。我們那裡本來就有“柿樹顧歉年”的說法。在後來的日月裡,柿樹也成了我們那裡的救命的稻草,也是第二種救命的寶貝。
柿樹是一種生命力很強的果樹,大的柿樹兩三個人也抱不住。漫山遍野,那裡都是。大自然有時很奇怪,離
我們村五六裡的一個村莊的山上地裡,一顆柿樹也沒有。而這個村的前後左右各村都有柿樹,山的南邊長滿了柿樹,山上的北邊是鄰村一顆柿樹沒有。這個怪事始終沒有人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鄰村的柿苞子就和那村共有,常有那村的人來拾柿苞子。
柿樹不管旱澇都會開花結果,越旱掛果越多。在五六月份時會落在地上三分之二的小柿苞子,留三分之一的會到成熟。人們拾小柿苞子回家去煮熟曬乾碾成面,就可以吃。有的會在小柿苞子面裡摻上榆樹皮面,做出麪條來和蕎麥麪條色澤一樣,吃到嘴裡確有天大的差別。小柿苞子的麪條難以下嚥。在糧食充足時,小柿苞子爛在地上是不會有人看一眼的,拾回家去連豬都不待吃的。
熟了的柿子和碾米剩下的穀糠攪到一起曬乾叫柿糠疙瘩,碾成面就好吃多了,這樣的面我們那裡叫“炒麪”。
曾有一位縣北邊的人來我們這裡看他姐姐,他姐姐給她拌了一碗“炒麪”讓他吃他說:
“姐姐呀,我能吃三碗。”吃了會兒他說“姐姐呀,兩碗就夠我吃了。”又吃了會兒他接着說“姐呀,這一碗我都吃不完。”
這一種東西剛開始吃到嘴裡是好吃,但吃着吃着就會咽不下去。
說到吃炒麪還有一個小故事:
我們那裡有耍“社火”的傳統,現在來說叫武術。民國年間,村裡有吸大煙、賭錢的,也有個新式小學堂。
吸大煙的就數被兄弟們用繩子勒死的那一個最有名。有傳說吸大煙後去地裡偷樹,兩個人擡不動的大樹他一個人就會揹回來。俗話說“有怨勸你吸菸。”吸的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就當響馬搶劫、殺人放火的有的
是。他們也有會說的,有一句多少年後,在我們那裡流傳很廣的順口溜,是當年那些人的傑作:
“吃喝嫖賭吸,越過越疙積。拾糞開荒地,越過越沒事。”
你看看這吃喝嫖賭吸還有理有據,幾代後的子孫們,經常把這幾句話掛在嘴邊。
賭錢厲害的有一個是我沒出五服的大伯,他父親和我爺爺是叔伯兄弟。當年分家時我爺爺弟兄八個,他們家裡弟兄兩個,分的家產是一樣的。想當然他們家就比我們家富裕多了,到我這個大伯時和他叔叔分家就他一個,家裡的土地有幾十畝,有很不錯的一座房屋。賭的厲害的時候,他會一晚上十畝大的地塊輸掉半塊,最後全部土地輸得盡光。
一座房屋在災荒年間換了一布袋糧食和一捆乾紅薯秧子,搬到了兩間破草房裡。他的二兒子,我叫二哥的十五六歲被買了“真兵”,什麼叫“真兵”呢?這時民國年間一句,在我們那裡流行的話。
當時有一段時間,國民黨徵兵只徵中等生活以上人家的子弟。徵他們就不怕逃跑,這些人有房子有地,跑了再去你家裡,不管是兄是弟抓一個來,反正你家裡得出一個兵。
有錢人家也會掏錢買窮人家的子弟去頂替,這就叫買了“真兵”。都是本鄉本土你逃了,有錢人家也會去找你回來,再說你也不敢逃。“跑了和尚跑不了廟”,窮家也是家,家裡也有老也有少,被抓住是會要命的。
在那個新式小學堂裡全部是有錢人家的子弟。有錢的子弟上學去,沒錢的子弟更閒不住。人們常說“窮文富武”,在我們那裡恰恰反了過來,因爲習武不要錢,又利用晚上的時間,所以就有很多窮人家子弟煉武術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