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處置楊金鈴的旨意終於下了奪其名位廢爲庶人。永禁冷宮不得踏出宮門半步,以贖罪孽!
以其罪名來說,這個處置顯然是輕了,想必陳相允還是看在其父兄的面上有所從輕,然拂曉清楚,任何處置對楊金令來說都是殘忍的,因爲她是無辜的,一切罪孽均是另一個人犯下。
有一日,在與朱如水下棋時想起她想起楊金鈴嘆息道:“可憐了她。”
朱如水彼時已有六個月的身孕,腹部明顯隆起,行動已有所不便,她拭一拭有些溼膩的手道:“是啊,當日之事本想以她來引出柳青青,不曾想柳青青早有準備,不止逃過一劫還將她推失去孩子的事順理成章推在楊金鈴身上。”
拂曉默默無言,當日陳相允雖不言,但想必心中對她還是有所憐的,否則之後也不會去慧心宮看她了,且以撫慰其失子的名頭晉其爲昭儀,隱隱似有復出之勢,想不到自己費盡心思依然沒能遏制住她。真真是可恨!每每一想到這裡她便忍不住一陣氣惱,心中難以平靜。
朱如水扶着腰起身走了兩步至窗前,外面已是飛雪連天,從夏至冬,四月有餘,再過幾天又到除夕之夜了,“我一直想不通,那件事咱們做得這樣隱蔽,她柳青青是怎麼提前得知,從而做出應對的?”
對於她的疑問,拂曉無言以對,因爲她也不知道……
大雪連綿不止,將整座王宮覆在一片銀裝素裹中,雪是那麼的無瑕,那麼人心呢,是否也如這雪的顏色那般?
呵,會這樣想的人必然從未接觸過後宮,因爲這在後宮中人看來是一個再可笑不過的笑話,後宮豈有無瑕二字可言,一個個皆是手染鮮血之輩。
從靜儀宮出來,忽地想起一事,回頭對站在門口相送的朱如水道:“柳青青復起之勢已不可遏,自上回一事後我們與她已徹底撕破了臉,你而今身懷六甲,我怕她會在暗中施計對你不利,你自己小心。”
“我知道了。”姣美的菱脣揚起一個細微的弧度,在爾虞我詐的深宮中能擁有一個可以依賴之人的感覺似乎並不差呢。也許她與她可以這樣一直走下去,一直一直地走下去,而她們的孩子也會成爲一對好兄弟吧……
想到時不時跑來靜儀宮的天意,眼底的笑意又深了幾分,這孩子最近來了總喜歡盯着她肚子瞧,時不時摸摸她漸大的肚子,掰着手指頭算還有多久才能看到小dd,有時候她逗他說萬一是個女娃兒可怎麼辦?一聽這話那小人立時就急了,蹦着腳嚷嚷說一定是弟弟,這樣天真無邪讓人忍俊不禁,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孩子出世……
這一天的夜特別冷,清晨起來滴水檐下結起了一根根冰柱,於冬日朝陽下呈現出異樣的光彩。
也就在這一天夜裡,被囚冷宮數月的楊金鈴死了,據說她在雪地中坐了一夜,是活活被凍死的。
陳相允聽到這個消息後久久未語目光呆滯地看着前方,只怔坐在椅中,直至拂曉將一盅熱茶放在他手心,眼珠子才澀澀地動了一下,然依舊凝不起焦點,“孤不想她死。”
“臣妾知道。”她停一停違心道:“王上已對她網開一面。是楊氏自己想不開。”
陳相允苦笑着搖搖頭,終是未再提此事,只叫人將楊氏的屍體送回到楊家,由他們妥善安葬,算是盡了最後一點情份。
數月後,百花齊放的時節,朱如水平安產下一子,陳相允大喜,取名陳天平。
之後兩年又陸續有妃嬪懷孕,生下王子或公主,一掃陳相允多年膝下荒涼之態,但生子的多是新入宮不久的妃嬪,像成妃、常昭儀等人,終是因聞了太久的燕飛香而生不出孩子。
在這兩三年間,拂曉與陳相允越來越像一對真正的夫妻,相知相守,任多少新人入宮,他對她的眷戀寵愛只增不減。與對柳青青近乎習慣的守護不同,他對她更像是一種愛,永不厭倦的愛,瞭解的越深這份愛就越真實越濃烈……
而對於青青的感覺他也漸漸看清,曾經的盲目與其說是愛情不如說是親情,一份習慣了的親情,雖然在後來的日子中,出於彌補的目的恢復了她貴妃的名位,卻很少再去慧心宮了,偶爾去了也不過是坐坐,從不過夜。
柳青青再次成爲貴妃,但這一次是柳貴妃。而非慧貴妃,陳相允始終沒有再次給予她慧字這個封號。所以於柳青青來說,一切終不再如前……
也就在這一年,大明那邊終於傳來消息,歷時四年之久,朱棣終於揮師京城,同一天皇宮起火,建文帝在大火中生死不明,朱棣繼位,定年號爲永樂。
他遵守了當初的諾言,將與安南接壤的兩座城池送予安南,與這道國書一併送達安南的還有幸存的一萬四千名士兵,雖死傷衆多,但所得的城池足抵這些。
陳相允壓在心中數年之久的大石終於落地,他贏了這場以整個國家命運爲籌碼的豪賭!
拂曉自然也是欣喜的,握着從明朝京都寄來的書信淆然淚下,她的欣喜不在於有了一個做皇帝的四哥,而在於活下來的四哥。皇帝也好,靖難也罷,一切皆是爲了活下來,上天仁慈,終未再奪去她的至親之人。
那一天如水抱着牙牙學語的陳天平來看她,問她離京多年想不想回去看看已經貴爲天子的朱棣。
拂曉掰了一塊乳糕給陳天平。目光卻越過他望向遙遠的天空,許久纔有聲音從她口中逸出,“自是想的,可是當年爲保無垢一家,我曾向父王許諾從此不再踏入在明國土一步。”
“父王已經死了,你沒必要對一個死人信守承諾。”如水淡淡地說道。
拂曉默然搖頭,“正因爲他死了,所以這個承諾我纔不得不遵守,冥冥之中自有天道在,如水,你相信嗎?”
“也許吧。”睨一眼外頭開得花團錦簇的院子。朱如水不以爲然地應了一句。
“我不信。”聲音突厄地在耳畔響起,引得她惻目,好奇地盯着依然望向遠方的拂曉,“既不信何以要遵守?”
“呵。“她輕笑,收回目光澆在吃得津津有味的陳天平身上,他與天意長得甚像,五官均能看到陳相允的影子,”如水,在你眼中父王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朱如水微微一怔,低頭想了想方纔說道:“雄才偉略、冷酷無情。”這八個字皆是站在仰視一名君主的立場上所說,並非看待一名父親,這是皇家的悲哀。
拂曉輕撫着袖口那一圈杏黃色的流蘇,頭也不擡地道:“是啊,父王是一個要麼不做要麼做絕的人,當初迫於無奈他放過了耿家和四哥,可以他的性子是絕不會就此罷休的,更不會毫無防備,他豈不知空口白言是最靠不住的,要不然在重重包圍下的允炆是怎麼失蹤的?針對我父王想必也留了後招,一旦我違背諾言踏上明土,也許遺旨就會突然從某個地方蹦出來,四哥已是天子自然不怕,可是無垢還有耿家……唉,我負無垢許多,萬不能再害了他。”
“因愛因生憂,因愛固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如水徐徐念出佛經中的一句偈語,感慨道:“人生在世牽掛重重,終是難離愛恨情仇。”
說話間只見陳天意踩着小靴從外面走進來,清晨剛下過雨在地上積起淺淺的小水坑,一腳踩下去便濺起幾朵小小的水花來。
此時的陳天意已經八歲了,長高了許多也大了許多,但眉眼間那股機靈勁卻一點也沒變過,進得屋來見陳天平在頓時眉開眼笑,三步並做兩步跑過來逗弄。陳天平看到哥哥也很高興,一個勁地把手裡還剩下一丁點兒的乳糕往他嘴裡塞,口中嘰咕嘰咕不知在說什麼。
“母后。儀母妃,兒臣能帶王弟出去玩一會兒嗎?”他很喜歡這個弟弟,每次見了總捨不得分開。
“嗯,照顧好弟弟,別走得太遠了。”拂曉囑咐一聲便由着他興高采烈地拉着陳天平出動了,如水着銀屏在後面跟着些,別讓他們玩過了頭。
待殿內重歸寧靜後,朱如水搖一搖繪有山水的宮扇道:“姐姐聽說了嗎?慧心宮那位病了。”
“是嗎?”拂曉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又問道:“真的病了?”
“真病假病我不知道,但王上連着兩日在她宮中看望逗留卻是千真萬確的事。”言詞間隱隱透着幾分擔心,柳青青在陳相允面前雖然已經大不如前,但她總是有所擔心。
拂曉低眉一笑,有萬般風情在眉眼間流淌,只見她起身牽了如水的手道:“陪我出動走走吧。”
彼時日光明媚而蓬勃,灑下漫天漫地的光芒,將兩人籠罩在眩目的日光中,落花繽紛一路逶迤而來有花沾於裙畔纏綿不去,倒是繡在裙上一般。
拂曉折一隻紫玉蘭在手,湊近鼻尖,只聞得香氣幽幽,絲縷不絕,盡情釋放着獨屬於春天的美好。
“姐姐就準備這樣放任她下去?”朱如水的聲音中有一絲明顯的不悅。
“自然不是。”她將紫玉蘭另在如水的衣襟上輕聲道:“只是沒尋到合適的機會罷了,王上待她雖已不如往昔,但情份總是在的……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我又何嘗不是,但操之過急反而容易害了自己。”
“我懂你的意思,但柳青青爲人陰險狡詐,別看着現在老實,指不定什麼時候會跳起來咬人,且能夠一直蟄伏到現在不動任何聲色,這份忍耐力與城府實在讓人不寒而慄,姐姐,刺不能一直如梗在喉!”
“你待如何?”拂曉側頭瞧她。
朱如水雙眼微眯閃過一絲厲色,“依我說,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
“那你想從何處下手,柳青青近兩年來一直龜縮在慧心宮,不曾有過什麼動作,再說經過上回那件事她行事更加小心謹慎,想抓她把柄可不容易。”
如水冷笑一聲,“姐姐忘了她當年是怎麼對你的嗎?無中生有並不是只有她柳青青一人會用。”
拂曉笑一笑未語,見她這般曖昧不明的態度,如水不禁有些急切,“姐姐你莫不是不忍心了吧?你忘了柳青青當初是怎麼陷害你的?!”
“當然沒忘。”拂曉神情驟然一冷,狠意在眼底閃現,“我只是在想要怎樣才能讓她無法翻身,而非像上回那樣,讓她拿別人做替死鬼。”
十年,足足十年過去了,她們與柳青青的恩怨已經拖得夠久了,耐心在日復一日的隱忍中逐漸耗盡……
朱如水點一點頭正待說話,被後面響起的倉促的腳步聲所打斷,回頭看去卻是寧福,只見他神色凝重地走到朱拂曉身邊湊近了一陣低語,拂曉雙眉微揚露出幾分驚詫之色,但很快便化爲脣邊的一縷笑意,似掠過湖面時帶起漣漪的夜風。
目光輕落於如水臉上,“妹妹還記不記得慧心宮失蹤的兩個宮女?”
“姐姐是說兩年多前的憐兒與惜兒?”事過數年記憶有些模糊,如水想了一陣才接話。
“正是。”拂曉拂落飄零於肩上的落花,“當年她們兩個背叛柳青青在暗中替本宮辦事,可就在咱們帶襄妃去慧心宮與柳青青對質的關鍵時候,這兩個宮女卻突然失蹤,下落不明,從此再沒人見過她們倆。”
“不錯,正是這兩人的失蹤令我們功虧一簣,雖然懷疑她們可能是因身份敗露遭了柳青青的毒手,只可惜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最後唯有不了了之。”說到這裡如水倏然擡起眼,描繪如蟬翼的睫毛微微顫動,“難道姐姐找到她們了?”話是在對拂曉說,目光卻牢牢盯在寧福身上。
拂曉微一點頭,着寧福在前面帶路,她與如水隨後而行,一直走到一座正在修繕的宮殿後面,那座宮殿因一直無人居住,已荒廢多年,到處都是雜草,還有一處野谷生長得極高,引來鳥雉啄食,見有人來立時驚飛四散,轉眼便不見蹤影。
寧福一直引着她們到一口枯井邊方纔停下,還未走近便聞到一股惡臭,像是有什麼東西腐爛一般,井邊立着一塊半人高的大石頭。
寧福垂手將因由稟了出來,“幾個負責修繕宮殿的工匠在後頭休息時聞得有惡臭從這口被大石封住的井中傳出,便合力搬開這塊石頭,發現裡面有兩具已腐爛見骨的屍體。工匠當時就嚇壞了,急急報到內務府,當時恰好是楊全在主事,便將此事壓了下來,讓奴才緊趕着來稟報主子。”
雖然臉已經爛得看不清了,但從所穿的衣裳來看應是宮中宮女,朱如水稍一思索便猜到了井中兩具屍體的身份,“莫非這就是憐兒與惜兒?”
“十有八九。”拂曉沉聲說了一句對寧福道:“先找幾個人來把這兩具屍體從井底撈起來。”
待寧福去安排後又對朱如水說道:“麻煩妹妹傳召一下穆太醫,讓他來看看這兩具屍體的死因,整個太醫院裡也就他靠得住些。”
在日影移至正中之際,近乎化骨的屍體終於從井中撈了出來,而穆太醫也到了,聽了朱如水的話,他不敢怠慢,捲袖開始檢查起屍體的死因來。
經查這兩具屍體皆是被人勒斷頸骨而死,這不禁讓如水想到了金屏死時的情況,同樣是被人大力勒死,手法極其相似,難道是同一人所爲?若這人是柳青青的爪牙,那他又是誰?能自由出入宮禁的只有太監,可一般來說太監是不會有那麼大力氣的,到底是誰呢?眉宇緊緊皺起,百思不得其解,旁邊的拂曉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那廂穆太醫檢查完後取水淨過手後道:“回王后、儀貴妃,據死者骨骼大小比例來看,當是女子無疑,而且年紀應當不大,系被人勒斷頸骨而亡,考慮到井底環境以及屍體的腐爛情況,距今大約有兩三年之久。微臣不是專門檢驗屍體的忤作,只能查出這些,有不祥之處請王后和儀貴妃恕罪。”
“有勞穆太醫了,銀屏,拿十兩金子給穆太醫。”朱如水這般吩咐,旁邊的拂曉也讓寧福拿銀子去給那些工匠,讓他們不要去外面亂說。
待得衆人退下後,拂曉方赫然道:“本宮猜到憐兒惜兒可能被柳青青殺人滅口,但一直以爲是在宮外,沒想到一切皆在眼皮子底下。”
朱如水揚一揚眉冷然道:“論起心狠手辣咱們沒一個比得過她,任何對她有威脅的人她都除之而後快,憐兒惜兒自不必說,連傅太醫也死了。”
兩年多前傅太醫因助襄妃謀害王嗣之罪被判充軍塞外,然在半路上就暴病而亡,死的不明不白。事後拂曉曾暗中派人追查,但並沒有結果。“
“看來一直有人在替柳青青殺人,不論王府不論深宮他一直都在。”仰首看熾熾烈陽揮落無盡光輝,然再多再明媚的陽光都驅不散籠罩在深宮中的黑暗以及隱藏在黑暗中的魑魅魍魎。
確實,正如如水所說,刺不能如梗在喉,定要將它拔起方纔能夠安心。
朱如水眯一眯眼,套着玳瑁護甲的手指輕輕劃過那塊半人高的石頭,在上面留下兩道細細的白紋,“柳青青是宮妃,無王上王后的旨意不得出宮,若真有人替她做事,那她是如何聯繫,那人又是如何進宮而不被人發現的呢?”
拂曉淺淺一笑,讓人將那兩具屍體搬到沒人的地方去,自己則與如水邊走邊說,“妹妹何以認爲那人是在宮外呢?”如水倏地一驚,精心描繪的睫毛如驚起的飛鴻,“姐姐是說那人一直在宮中?可宮中除了王上並無男子,難不成是太監?”能如此大力勒斷別人脖子不太只要能是女子。
拂曉攬衣在放置於樹蔭下的石凳中坐下,“太監如何能稱得上男人,本宮指的是……”她話音驟地一收,手擡起指向東南方。
“乾明殿?”如水不解地問,然在看到拂曉隱在眼底的一絲笑意後恍然大悟,姐姐是說宮中守衛?“
東南方在乾明殿之外駐紮着宮中守衛,與後宮禁地僅有一門一牆之隔,但宮規森嚴,除非王上下旨或王后親往,否則任何人不得越雷池一步,違者格殺勿論!但宮規防得是出入並不礙隔牆傳話乃至於遞書信。
“可是宮中守衛何其之多,我們又如何得知哪一個纔是柳青青的爪牙?“她一心只想着宮內之人,倒是把這些夾在宮內與宮外的守衛給忘了,真是不應該呢,可是新的疑惑又隨之而來。
拂曉漫不經意地彈一彈指甲,怡然道:“守衛固然是多,可又有幾個是從王府選進來的?“
朱如水默默點頭,“是,這已經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若這一回再讓柳青青逃過,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除掉這個心頭大患,且時間拖得越久,於她們已身就越不利。
拂曉不言,但心中已是認可了她的話,這一次絕不可再有偏失。柳青青這些年來雖一直蟄伏不出安份守已,但大家心知肚明,這一切皆是假像,也許哪一天這個假像就被捅破了,待到那時再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當夜,她命楊全設法找來宮內守衛的名冊,上面一共有四百八十七人,其中陳相允繼位後從王府帶過來的有二十四人。細細看了這二十四個人的資料一個個彷彿都有嫌疑,又彷彿都沒有,想要從中甄選出可疑之人委實不是件容易的事。
正自在燈下撫額頭疼之際,寧福進來稟報說陳相允來了,心下一驚,連忙將那本名冊合起來放到下面,又隨手找來一本書翻開以做掩飾。
待得做完這一切起身準備迎駕的時候,陳相允已是大步走入殿中,伸手撫住意欲行禮的拂曉,“王后不必多禮,在做什麼呢?”目光一轉落在翻開的書冊上,軒眉微揚頗有幾分訝色,“王后在看佛經?彷彿是王氏的筆跡?”
拂曉被他說得一愣,匆匆看了一眼才發現原來翻開的是一本佛經,彷彿是前兩天成妃來看她時帶來的,當時隨手扔在一邊也沒在意,當下笑笑道:“是啊,成妃前幾日親手抄了一本佛經贈予臣妾,閒來無事時便拿出來看看,佛法博大精深,讓臣妾獲益匪淺。”
“王后喜歡便好。”他說着拍一拍手,立時有宮人捧了一盤剛切好的密瓜進來,,色澤金黃,清香誘人,“這是剛進貢來的密瓜,已用井水浸過,現在吃正好,就是今年雨水過多,不知這瓜是否還會像以前那麼甜。”
他親手拿了一片遞給她,“來,嚐嚐。”
她舉眸,有怔忡在眼底,“王上沒吃過嗎?”
指尖帶着與瓜片相反的溫度,在她掌心留下一道溫暖的痕跡,“孤想與你一道品嚐第一口。”
拂曉回給他一個同樣溫柔的笑容,低頭輕咬了一口瓜片,嚼咽後舉眸對一直在等待她的陳相允道:“很甜,王上也嚐嚐。”
他的眼眸因她的話而放亮,也開始低頭吃了起來,連着吃了兩三片方纔停下,擦擦手對黃衝道:“挑幾個好的密瓜放王后這裡,剩下的拿去給儀貴妃、成妃,還有柳貴妃。”說到他又補充道:“柳貴妃病着吃不得涼的東西,你送去的時候叫他們不可再冰鎮。”
“是,奴才記下了。”待黃衝退下後拂曉關切地問,“柳貴妃病得很嚴重嗎?”
“那倒沒有,小病罷了,只是她身子孱弱所以一直拖到現在都未見好轉。”
“那便好,慢慢調理總是會痊癒的,昭陽殿還有幾支王上上回賞的老山參在,一直不曾用過,臣妾這就派人送過去給柳貴妃讓她補補身子。”
她剛要有所動作,手腕便被陳相允牢牢握住,帶着幾分不悅道:“那是孤給你補身子的,你可倒好,一直沒吃不說還要拿它做人情。”
“王上不高興了?”她一笑,手溫柔地撫上他輕皺的雙眉,將那裡一點點撫平,“王上平常賞的東西慮妾就一個人一張嘴哪吃得過來,放着也是浪費還不如物盡其用,何況給柳貴妃吃和給臣妾吃不都一樣嘛,左右都是王上的人。”
“你和她不一樣。”這話話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待得回過神來時方纔發現,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將拂曉放在一個與他人不同的位置上。
拂曉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白皙的臉頰染上一抹紅暈,宛若飛霞之妝。這般小女兒嬌羞的姿態她尚是頭一回展露,令陳相允看怔了神,好一陣子纔回過神來,借咳嗽掩飾了一下道:“好了,總之你的東西留着自己用,青青那邊,孤自會安排。話說回來,你能如此忴着青青孤很欣慰,你終於不再執着於過去的恩怨。”
拂曉低頭默然道:“是,過去的事再追究也沒有意義,母妃並不會活過來。”
陳相允憐惜地撫着她未曾綰起的長髮,“過去的事孤無能爲力,但今後孤一定會好好待你,拂曉,你相信孤!”
她擡起頭定定地望着他,許久,冰涼的眼眸浮起溫暖之色,將手放到他的掌心,與他十指相握,“是,臣妾相信王上。”
他笑,心滿意足地將她攬入懷中,他並不曾瞧見埋首於自己懷中的拂曉眼中有去而復返的冷意。
是的,她信她,也確實不再追究過往之事,但並不包括現在在追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