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的夏季在知了的嘶鳴中逐漸走向落幕。秋風漸起,雨意朦朧,轉眼已是初秋時分。
好快……拂曉站在院中接住一片從樹梢隨風旋轉落下的黃葉,此刻的她腹部微微凸起,已能看出懷孕的樣子了。
枯葉脈絡分明如舊,但已沒有了生機,伸開手,風吹葉落,重歸黃土,待得來年春天,樹上又會長出新的葉子來。
晚蝶拿了件碧絲珠繡披風來想要給她披上,拂曉見了搖首道:“不礙事,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好啊,奴婢剛纔出去的時候,看到瑩心堂前菊花開得極好,且離此又不遠,正好過去看看。”自懷孕之後,公主明顯沉默了許多,他們幾個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不知怎麼勸是好,眼下她肯自己出去走動散心自是再好不過。
拂曉微微一笑。出了門卻並往瑩心堂走,而是轉身去了後院,自上回紅花一事後,她一直沒見過四喜,也不知怎麼樣了。
這一回她沒有刻意隱藏身份,發間整塊白玉琢成的鳳凰口中銜下一長串黑珍珠垂落頰邊,顆顆飽滿,在日光下閃爍着孔雀綠的色澤。
在後院的都是最低等的奴才,他們很少有機會去前院侍候,所以雖看出拂曉身份高貴卻辯不出她是哪個,只以好奇地目光偷偷望她。
左右顧了一眼,並沒見着四喜,正要讓尋個人來問問,晚蝶眼尖地瞥見剛從屋裡出來低頭提籃的四喜,當下高聲喚道。
四喜聽到有人叫她下意識地擡頭看來,待看清是拂曉後頓時臉色大變,慌慌張張就想逃走被晚蝶一把攔住,“你要去哪裡,王妃要見你。”
周遭的人聽得王妃二字頓時省悟過來,原來那個貌美女子就是從大明來的公主,當下紛紛過來見禮,不少人臉上帶着諂媚的笑容,希望可以投了王妃眼緣從這後院中出去,一樣是做奴才,但做前院奴才可就長臉多了。
拂曉看也不看那些人一眼,只牢牢盯着四喜,看她在晚蝶的拉扯下一步一挪地來到自己面前。“怎麼?你很怕本宮嗎?”
四喜雖然愚鈍,卻不傻,清楚自己曾當着面說了她多少壞話,又是怎麼把她貶得一文不值,自上回的事後她一直提心吊膽,唯恐王妃會來找自己算帳,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現在果然是來了……
她又怕又慌,急急跪下道:“奴婢該死,奴婢有罪,求王妃饒恕,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亂說話了,求王妃饒過奴婢這一回。”說着又怕拂曉不肯,照着自己的臉狠狠甩起了耳光。
爲求保命她不敢留情,一下又一下,極爲用力,疼得眼淚都出來了,但王妃不叫停她唯有繼續打下去,只求王妃能夠消消氣留她一條小命。
“若本宮不肯呢?”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因這句話而狠狠瑟縮了一下的四喜。
四喜不停地流下眼淚,這一回不是因爲疼而是因爲怕,臉腫成這樣也不能讓王妃消氣嗎?果然。與傳言一樣是個鐵石心腸的惡毒女人呢,虧自己還幻想她能夠大發慈悲網開一面。
拂曉饒有興趣地等了一會兒始終沒見她說話,逐道:“怎麼?不求饒了嗎?”
“我……我……”這一回連鼻涕也下來了,忍了一會兒終是匍匐在地嚎啕大哭起來,“我不想死……嗚……真的不想死,爹孃還有弟弟都在家乖着我呢,不想啊嗚……”
拂曉蹲下身,指尖輕輕撫過四喜哭成大花貓的臉,“你不想死,可是你罵本宮的時候卻罵得很爽不是嗎?”
四喜聞言哭得更加大聲了,“我……奴婢……不知道您是王妃,所以……才……要是知道,嗚,就是借奴婢一千個膽也不敢。”
“呵呵,本宮雖不掌府中之權,但要懲處個把對本宮不敬的奴才就是柳妃也無權過問。”她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四喜。
“哇……我不想死!”正當四喜絕望地哭喊時,頭上突然傳來聲音,“罷了,就饒過你這一回吧,反正你也掌了自己嘴了,就當已經懲戒過了吧。”
嘎?四喜一下子止了痛哭擡頭愣愣看着那個正朝自己笑的女子,“你……你說什麼?”
晚蝶在一旁皺了眉輕斥道:“什麼你你你的,要叫王妃,一點規矩都沒有。”
四喜聽到了卻沒有搭話,依舊愣愣看着那個笑起來特別好看的女子,她剛纔說什麼,饒過自己?她,她沒聽錯吧?原先不是還說殺她嗎。說連柳妃都救不了她嗎?
“我說饒過你這一回,怎麼?不願意嗎?”
“願意,願意!”四喜忙不迭地點頭,深怕她反悔,臨了又小心翼翼地問道:“王妃真的不怪罪嗎,奴婢說了您那麼多壞話。”連她自己想起來都覺得過份了,換做是自己怕也不會輕饒。
“誰說不怪,不是掌了這麼多下嘴嗎?”她擡一擡手道:“好了,起來吧,往後嘴巴嚴點不要再亂說話,否則下一回可就沒那麼幸運了。”
“是,奴婢一定牢記王妃的話。”確定自己沒事,四喜高興地咧嘴直笑,雙手胡亂地擦着又是眼淚又是鼻涕的臉,“王妃您人真好。”
她無心的一句話卻令拂曉怔怔地出了神,自到安南後,每日都在爭鬥與提防中度過,還是頭一回聽到有人這樣直白地誇她好。
“真的嗎?”她怔怔地問。
“當然啦。”四喜毫不猶豫地回答,掰着手指道:“奴婢以前總聽別人說王妃怎樣怎樣,而今自己見了才知道那些話都是放屁!王妃不光人好看心地也善良的跟菩薩似的,是頂好的一個人。”瞥見晚蝶眉尖皺了一下當即意識到自己說了粗話,連忙拍了一下火辣辣疼地臉道:“奴婢失言,請王妃恕罪。”
“不妨事。別再打臉了,不然該腫得連眼睛都看不見了。”如此說着,她忽又搖搖頭,“本宮不是什麼好人,你也不必謝本宮。”
四喜嘿嘿一笑道:“沒事,奴婢皮糙肉厚過兩天就好了。”說到這兒她又一臉正經地道:“王妃就是好人,奴婢雖然愚鈍卻也知道好壞,經此一事更知道人云亦云的話是不能信的,耳聽爲虛眼見才爲實。”
拂曉點點頭,瞥見她臂間的籃子道:“這是什麼?”
“哦,這是要給王美人送去的點心。她就住在東後院。”後院分東西兩邊,東後院是選侍住的地方,西后院則是下人住的地方。
“王美人?”拂曉對府中女子算不得熟悉,只知眼下有美人四名,侍妾、選侍若干,正妃、側妃有專屬於自己的居室,美人統一住九風苑,侍妾則再居次一級的百靈居,豈有說美人住在後院的道理。
晚蝶想了半天倒是想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來,“王美人是姓王名美人嗎?”
四喜將籃子裡的點心一一擺好道:“不是呢,王美人是九美人之一,她原本是住在九風苑的,後來犯了事,殿下雖然沒有廢她的位份卻命她從九風苑中遷了出來,與選侍們一起住在東後院。”
“知道她犯了什麼事嗎?”若換了以前拂曉問她這些話四喜是絕對不會說的,但現在不同了,走到人少些的地方神秘兮兮地道:“我聽人說,王美人和以前的容妃走的很近,後來容妃犯事被殿下發現後處死,王美人則落得個形同冷落的下場,時不時還要被人擠兌。”四喜邊說邊搖頭:“王美人以前挺得寵的,除了柳妃和容妃外就是她了,很多人嫉妒她,自她落難後,經常有人來這後院刁難取笑她。”
“容妃……”這個名字對拂曉來說很陌生,從未聽說過,倒是晚蝶想了想道:“奴婢倒是聽送飯的小廝提到過一回,彷彿兩三年前就沒了,至於犯的是什麼事就不知道了。”
容妃也即是側妃,已是能夠記住王室金冊的身份,非同一般女子,縱是真犯了什麼事頂多也不過是廢黜位份罷了,何事要嚴重到處死。
四喜猶豫了一會兒目光落在拂曉微凸的小腹上,“王妃您不知道吧,三年前,柳妃她與您現在一樣,也是身懷六甲。”
拂曉微微一驚。借攏鬢邊珠花的空隙稍加思索,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玄機,四喜說柳青青三年前懷過孕,但眼下王府卻見不着一個孩子,陳相允膝下荒涼依舊,可以想見,這孩子必然是在腹中夭折,而容妃也是在三年前被處死,這兩件事必然有所聯繫。
“是容妃害死了柳妃的孩子嗎?”雖是問句,但語氣卻是肯定的。
“嗯,聽說是這樣,容妃一直看不慣殿下寵愛柳妃,認爲柳妃出身不高不配侍候殿下,所以知道她有孕後,趁殿下不在仗着自己側妃的身份強灌紅花,打掉已經成形的胎兒,殿下知道後大怒不止,不顧勸阻執意賜下白綾命容妃自盡。也因爲這件事令殿下在朝中受了很多非議,容氏一族更是倒戈相向,投靠了大王子。”
衝冠一怒爲紅顏,呵,陳相允對柳青青可真是情深義重呢。
“那跟王美人又有什麼關係?”聽四喜說來事情彷彿都是容妃一人所爲與王美人並無關係,就算她素日與容妃親近些,也不該被遷怒至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