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就在幾個宮人準備撲上去剝拂曉衣裳的時候。一個不急不徐的聲音響起,正是一直未曾說過什麼話的朱如水,只見她扶着銀屏的手徐徐起身朝他們走來,“臣妾適才聽得不是很明白,王上的意思是說曾出宮姐姐行宮轎鸞的人是殷無垢?”
“不錯,這一點你剛纔不也指認了嗎?”陳相允緊了緊雙手冷聲道。
朱如水怡然一笑又道:“臣妾只說有人出入,並沒有說那個人是殷無垢,臣妾見過殷無垢,斷無可能認不出他之理,所以臣妾可以肯定,當初那人絕非殷無垢……”她瞟了柳青青一眼,看到她眼中的警告之色,然只是置之一笑,續道:“不信的話王上可以問問拉姑,她所見之人長何等模樣。”
峰迴路轉,朱如水的話令往一邊倒的形勢發生了逆轉,看得衆人眼花繚亂。
陳相允將信將疑地問起拉姑來,拉姑顯然沒料到會有這麼一問,跪在地上吱吱唔唔,一會兒說是國字臉,一會兒又說是長方臉。牛頭不對馬嘴,被逼急了又推說過了太久不記得那人長什麼樣了,這樣的表現就算是蠢人也看出不對來,何況是像陳相允那麼精明的人。
柳青青飛快地掃了朱如水一眼,有恨意在其間,朱如水看到了,卻毫不在意,依舊搖扇輕笑。
“你根本沒見過有人出入王后行宮轎鸞是不是?一切皆是你編出來故意陷害王后的是不是?!”陳相允怒極之下的質問嚇得拉姑瑟瑟發抖,縮在地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王上,興許拉姑真是記不太清了,畢竟事隔五年之久。”柳青青的勸聲剛落朱如水的質疑便接了上來,“既然不記得長相,爲何對其他細節卻記得一清二楚,連那人穿的是什麼衣裳,幾月幾日看到的都記得清清楚楚?這當真是一句記不清就能搪塞的?”
柳青青見她與自己針鋒相對不禁柳眉微豎,冷顏道:“儀貴妃話中之意是說拉姑捏造事實污陷王后嘍?呵,這未免太過危言聳聽了吧,拉姑不過是一個奴才,她造這麼個彌天大謊去陷害一朝王后對她又有什麼好處?”
朱如水對着燈光比一比青蔥似的指甲漫然道:“這個慧貴妃該問拉姑纔是,本宮怎麼會知道呢,本宮不過是就拉姑話中的疑點提問罷了,慧貴妃這麼激動,難不成……”她露出一抹狡黠如山狐的笑容,“是你指使拉姑陷害王后的?”
見其越說越過份,柳青青不禁臉色一變,憤然道:“胡說,本宮素來敬重王后。視其爲親姐,豈會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儀貴妃不要在此血口噴人。”
“你是有身子的人不要隨便動氣,如水也只是隨便說說罷了,當不得真。”安撫了青青後陳相允轉過頭輕斥道:“孤相信青青,她不是這種人。”
朱如水淡淡一笑指了指拉姑道:“其實這事拉姑是最清楚的,到底是她一時發矇還是有人主使,問問她不就知道了。”話音剛落忽地又想起什麼,點着嫣紅的脣畔道:“不對哦,這樣問拉姑會說謊,不如動刑吧,這樣就不會有隱瞞了。”
“不行!”陳相允還沒說話,柳青青已斷然否決,而她否決的理由聽起來也合情合理:重刑之下必有冤獄。
一時間事情僵持了下來,直至拂曉帶着陳天意來到他們面前,目光直視陳相允一字一句道:“任何人所說的話都有可能是假,其實王上想確認意兒是不是王裔很簡單,只需滴血驗親即可。”
“滴血驗親?”陳相允還是頭一回聽到這個說法。
“不錯。”朱如水接過話道:“在我大明,斷定是否親子最好的辦法就是滴血驗親,如親生父母子女,其血必能相融者。反之則不能。這一點想必宮中太醫也是知道的,王上不如召他們來問問。若此法能行總好過聽拉姑那些不知真假的話。”
“可本宮也聽說這個法子能作弊,水中加入明礬雖父子不能相融,加入鹽則雖陌生人亦能相融。”柳青青一口說出這些令陳相允爲之惻目,他倒不知青青對滴血驗親這回事這麼有研究。
柳青青說完後看到陳相允盯着自己看,頓時意識到自己回答的太快了些,忙解釋道:“臣妾也是有一回聽太醫偶爾說起才知道的。”
“爲證公允,請王上親自備水,以證臣妾清白。”拂曉鄭重地將陳天意的小手交到陳相允手中,陳相允尚未言語,陳天意已經一臉不情願地縮回了手,一邊抹淚一邊吸着鼻子道:“不要,父王欺負母后不要兒臣,兒臣再也不要理父王了。”
陳相允尷尬地站在那裡,還是拂曉撫着他圓圓的臉道:“意兒乖,聽母后的話,你父王不是不要你和母后,而是受了壞人的矇蔽,讓他以爲母后犯了錯,所以纔會這麼對我們。”說這話的時候她銳利如刀鋒的目光從柳青青和拉姑臉上刮過,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誰她心中一清二楚,而且她也已經備了一份大禮要還給她們。
“現在你和父王一起去把這個誤會給消除,還母后一個清白好不好?”她哄着陳天意,後者想了想一臉不情願地答應了。
陳相允牽着陳天意的手往外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對準備跟他一道走的人道:“你們都留在這裡,孤自己去就行了。”目光在漫過青青時遲疑了一下,聲音縹緲如天邊雲煙,“你行動不便也不要去了。”
“是。”青青面色微微發白,聲音則一如既往地柔順。
夜色漫漫,在更漏聲中一點一滴逝去。乾明殿內雖人影綽綽卻聞不得一點人聲,活像一個個泥塑木雕的人偶,只有偶爾夾雜在夜風中的呼吸聲才證明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茶於這樣暖暖的夜間變得逐漸冰涼時,終於看到陳相允面無表情的出現在乾明殿,那小人兒就跟在他身後。
拂曉快步過去摟了陳天意,殷殷問道:“刺了哪裡,可還疼?快給母后看看。”
陳天意的表情有些奇怪,縮着手搖頭道:“只是一個小針眼罷了,早不疼了,母后不要擔心。”
朱如水放下一直捧在手中未飲一口的清茶起身,一雙金鑲珠翠墜子在耳下晃動,“王上,滴血驗親的結果如何?可證實意兒是王裔與否?”
陳相允不曾即刻回答,反而掃過每一個在殿中的人,包括跪在地上偷偷用眼角餘光打量他的拉姑以及那兩個宮女。
“貴妃,你說曾見到有人出入王后行宮,而又不是殷無垢,那是誰?”他忽地這般問朱如水,神情凝重。
朱如水眉心微不可見地動了一下,旋即笑道:“瞧臣妾這記性,都忘了跟王上說呢,先前是記不清現在細細想來倒是記起來了,那人原是一個宦官。以前服侍碽妃娘娘,碽妃娘娘薨了之後他被放還出宮,後來姐姐遠嫁,他念着舊主的恩情,所以一路跟隨侍候,直至出了大明國境方纔離去,沒曾想拉姑竟然將他當着了與姐姐私通之人,實在可笑。”
一直咬脣不語的柳青青聞言驀地擡起頭,灼灼目光直逼朱如水,後者看到了,卻只是笑笑。絲毫不放在心上。
陳相允笑了笑,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在裡面,憐惜地撫着陳天意胖乎乎的臉頰。
“他是孤的兒子!”聲音不大,但足以讓乾明殿的每一個人聽得一清二楚,“往後要是再讓孤聽到有人造謠說大殿下不是孤的兒子,格殺勿論!”
餘音嫋嫋間,柳青青走到他身邊握着他的手長出一口氣歡言道:“太好了,總算能還王后和殿下一個清白,不枉廢了這麼多周折與功夫,真是蒼天有眼。”隨即又指着拉姑幾人厭惡地道:“王上,這幾個奴才無事生非惡意中傷,實在可惡至極,應立刻處以極刑!”
拉姑幾人聽了險些昏過去,隨即爆發出尖銳的哭泣聲抱着青青的腳哀求道:“不要!王上饒命,貴妃娘娘饒命,饒命,奴婢不想死。”
青青嫌惡地踢開她道:“你險些就害王上誤會了王后和殿下,現在居然還有臉來求饒?就算本宮和王上肯放你一條生路,王后也不會答應。”
拉姑一聽這話趕緊膝行爬到拂曉腳邊用力甩着自己嘴巴子,“奴婢一時鬼迷心竅所以纔會胡言亂語絕非有意,求王后饒奴婢這一回!”
朱拂曉冷凝無言,反而是朱如水以扇障面嬌笑道:“現在才知道求饒不嫌太晚了嗎?拉姑,其實本宮很好奇呢,姐姐遠嫁是六年前,殿下出生是五年前,這麼久以前的事你卻在今時今時突然抖了出來,真是無心嗎?本宮很懷疑呢!”
“拉姑。”拂曉終是開口道:“你想讓本宮饒你不難,但你要將所知道的一切從實招來,是否有人指使你污陷本宮與殿下?”
青青詫異地捂住了嘴脣,駭然道:“王后的意思是這一切並非偶爾,而是有人蓄意陷害?這……這怎麼可能?是誰會那麼大膽敢謀害當朝王后與殿下?”
朱如水吃吃一笑,若有所指的目光從她隆起的腹部劃過,青青看到了咬脣不語,陳相允也看到了,看向青青的目光頭一次閃過懷疑,但依然沒有說話。
“拉姑,你想清楚了沒。命只有一條,別等到死了纔來後悔。”拂曉緊緊盯着跪在最前面的拉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