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什哈親王死死盯着停在簾前的那個身影,不敢相信自己一手調教大的兒子居然在威脅自己!!
頭皮彷彿有密密麻麻的螞蟻爬過,經一種寒毛直豎的戰慄感!
“你……你……”貼什哈親王指着徐徐回過身來卓克爾氣得渾身發抖,半天說不出話來。卓克爾淡淡揚起嘴角,所有歉意內疚被他很好地隱藏在平靜之下。
“畜生!”貼什哈親王氣極之下擡起右手狠狠給了他一巴掌,這一掌他用盡全力震得手腕發麻。
卓克爾吐出嘴角破裂滲入齒間的血,直視貼什哈親王的目光浮起一絲退縮之意,不是因爲疼,而是因爲眼前這個氣得發狂的老人是一手將他扶養長大的阿爹。
阿媽很早就過世了,他連阿媽長什麼樣都不記得,一直都是阿爹在照顧他、培養他、訓練他,在他身上傾注了全部希望,而如今他卻用忤逆的方式去回報。他知道不該,可是……
“阿爹,你到底對朱拂曉做了什麼?”他壓下愧疚以最爲平靜的聲音問。
貼什哈親王轉過臉,無數生死考驗都熬過來的他這一次卻有不堪承受之意,濃密鬍鬚下扯起難看的笑,低低道:“阿爹的判斷果然沒錯,那個女人會毀了你!”
卓克爾一緊眉頭待要說話,貼什哈親王已續下去道:“沒錯,是我派胡姬和狼豹軍的人去追殺朱拂曉,也是我勸降了弄花,另她爲我做事通報朱拂曉的一舉一動。”
“阿爹,你爲什麼要這麼做?”對他的話,卓克爾感到難以理解,朱拂曉與阿爹接觸並不多,何以令他會有這麼大的仇恨。
“爲什麼?還不都是爲了你!”貼什哈親王猛地轉過臉來,厲聲道:“你以爲我不知道你暗中縱容甚至幫助那個女人逃跑的事嗎?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對她動了真心嗎?哪怕你明知道這份真心極有可能會毀了你所有的一切!”
貼什哈親王眼中波光不止,極是痛心地道:“我是你阿爹,怎麼忍心眼睜睜看着那個女人毀了我最出色的兒子。”
“我已經要送她離開了。”帳簾在他手中攏起,遠遠的,他看到了胡姬,站在無聲大雪中殷殷望向他,倔強依舊,情深依舊。
“送她離開有何用?!”貼什哈親王冷道:“只要她活着一**心中便會記掛她一日。她在明朝,你便不能安心殺敵;她在我朝,你便不能安心輔佐皇帝;紅顏禍水,朱拂曉與飛燕、褒姒一樣都是不折不扣的禍水!”
“所以你要殺她?”在說這句話時他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心境,唯有一種悲意隨着雪化在掌心慢慢在心底滋生。
“不錯!”貼什哈親王咬牙切齒地道:“當初答應讓你將朱拂曉擄回軍中是我犯下的最大一個錯誤。雖然抓了她確如你所說能得到不少益處,但卻讓你深陷泥潭難以自拔。”
“起初我並不在意,你既是喜歡,最多將她留在此處不送還予明朝也就是了,直至你因爲她而衝撞皇帝,我才意識到這個女人絕不能留!”說及此他不無痛心地道:“從小到大我都教導你要剋制內心,任何不應的情緒想法都要及早扼殺,一直以來你都做的很好,爲何唯獨在這件事上糊塗至此?”
“糊塗……”睇視着掌中那滴落動的水珠,卓克爾喃喃自語,忽又提高了聲道:“阿爹,你有沒有聽說過中原前朝一個叫朱熹的人說過的話――存天理,滅人慾;意思就和你現在說的差不多,但依我看來,天理即是人慾,若能區分開來,人便不能再稱之爲人。”
貼什哈親王對他這番話嗤之以鼻,並未放在心中,繼續說下去,“自皇帝下旨要納朱拂曉爲妃後你就突然對她放鬆了監視,甚至專程跑一趟北平爲她找來兩個侍女,分明是另有他意。之後我在她兩個侍女身上下功夫,這世上沒有不叮蛋縫的蒼蠅,弄花果然爲我所誘,把朱拂曉一舉一動都告之予我。”
“你許了她什麼?”夜色中,他連背影都透着蒼冷,醬紫長袍被風雪掠起,如飛之不動的鳥翅。
“錢財名利,世上幾人能不動心,弄花身爲低人一等的丫環,最想的當然是攀龍附鳳成爲人上人。”貼什哈親王不屑地道:“我告訴她,只要她到時候留下來假扮朱拂曉入宮便可代替她成爲皇妃,就算之後皇帝發現了真相,但禮已行過,生米煮成熟飯,她就是真正的皇妃了。”
“結果呢?”他並不在意她的生死榮華,這麼問只因別有用意。
貼什哈親王稍一皺眉便鬆開無痕,淡淡道:“皇帝發現喜帕之下是弄花後勃然大怒,不顧已行過禮,當即將她趕出皇宮。”
“所以她來找你,想讓你兌現當初的諾言?”手驟然握緊,水珠化爲指縫中那一點水跡,有冷凜狠辣的笑意在脣邊綻放。
“嗯。”貼什哈親王輕描淡寫的應了一句並沒有多餘言語,也沒有說會如何安置弄花,但意思已經很明白。
於他來說,弄花只是一顆棋子,現在棋子已經沒用了,他不必再爲此浪費心思,扔掉也好拋棄也好,總之這都是棋子該有的命運。
“我從弄花嘴裡知道了朱拂曉要做的事以及你暗中襄助,還有朱棣派來的奸細。”他的得意在瞥過卓克爾時消失無蹤,唯餘深深的鬱重在裡面:“朱拂曉不能留在此處也不能回明朝,只要她活着一**便不會死心一日,所以她只能死!”
“爲什麼要派胡姬去?”行行色色的人車在兩人間來來往往,橘色燈光在兩人身前投下拉長的影子,無盡傷感在若隱若現的落雪中滋生。
“不是我派她去,是她偶爾聽見的,本來她聽到不該聽的話應該囚禁起來,但她自願請纓去殺朱拂曉,我便同意了她的要求。”
帳簾伴着他的縮手緩緩放下,隔絕了他與她任何一點聯繫,攤開蜷緊的手,掌心已經沒有了雪水的痕跡,只餘一點溼潤還在上面。
“她現在在哪裡?”低卻的眉眼沒有一絲波動,若非嘴還在動鼻還在呼吸,幾乎要讓人錯以爲他只是一尊雕像。
“我不知道。”事已至此貼什哈親王也無須再隱瞞,“我除掉了朱棣派來的奸細,又在她逃跑的路上安排了埋伏,但還是功虧一簣,被與她一起的殷無垢以迷香弄暈,逃入山中。”
卓克爾目光有所懷疑,若真是沒有死,那地上的血又是怎麼回事?
“他們確是沒殺她,但是胡姬毀了她的容,此刻的朱拂曉不再美若天仙。”貼什哈親王話中有那麼一絲欣喜在裡面,朱拂曉容顏盡毀就意味着兒子不會再爲她神魂顛倒。
卓克爾何嘗不知他的心思,只默然一嘆,他的心思他人如何能盡知,旁人總以一已之心來度人罷。
從帳中出來已是半夜時分,胡姬依舊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雪落了滿肩亦不曾拂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