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的一個夜晚,拂曉用過晚膳正在以茶漱口時不經意地一個擡眼看到門口不知何時站了一個頎長的身影,心下被唬了一跳面上卻分毫不動,吐出茶水起身笑臉相迎,“殿下來了嗎?怎的不讓下人通傳一聲。”
陳相允可就沒她那麼好的面色了,目光陰沉地盯着她道:“王妃,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才肯乖乖收手?”若非今日他見大哥二哥態度不善問了一句,還不知道府中發生過什麼事。
“妾身又做什麼惹殿下不痛快了嗎?”她故作茫然地問。
這個態度令陳相允勉強壓下的火又冒出了頭,冷冷捏住她的雙肩咬牙道:“朱拂曉,本王對你一忍再忍,你要是再不識擡舉,休怪本王不客氣!”
“客氣?殿下何曾對妾身客氣過。”她冷笑,全然不顧被捏得咯咯作響的肩骨。
“說,你是故意激怒兩位王嫂的是不是?”他氣急敗壞地瞪着她,那眼神如要吃人一般。這幾日在朝中大哥二哥處處刁難於他,令他幾乎寸步難行,皆是拜眼前這個女人所賜。
“原來殿下是在說那日的事。”她用力掙開他的手揉着腫痛的肩膀冷笑道:“妾身和二位王嫂打葉子牌,她們輸了牌就諸多怨言,妾身只是隨口說了幾句罷了,哪曉得她們會這麼生氣,事後妾身也是後悔莫及。”
陳相允冷哼一聲,明顯不信她的話,還待要發火,目光觸下她掩在裙裾下的小腹終是忍了下來,捺着性子道:“朱拂曉,好好做你的王妃不好嗎?爲什麼非要生出這麼多是非來。”
“因爲……”她笑,曼聲道:“這就是妾身嫁來安南的目的,怎麼?殿下這麼快就忍受不了嗎?那往後的幾十年可怎麼辦。”
陳相允怒極反笑,逼近她道:“王妃真以爲會一輩子坐在這個位置上嗎?”
拂曉挑一挑眉彷彿有所詫異,“不行嗎?還是說殿下準備廢了妾身。”
“你以爲本王會一直留着一個成天和本王唱反調的王妃嗎?你若識相還可坐得久一些,否則吃虧的只能是自己。”對她,他從不曾客氣,憐香惜玉四個字無論如何用不到這個心腸歹毒的女人身上。
“妾身好怕啊!”如此說着,眼裡卻是滿滿地挑釁,準備在登上王位後過河拆橋廢了已經沒有利用價值的她嗎?呵,那得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陳相允被她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氣得青筋突突直跳,彷彿恨不得殺了她,可僅僅過了一會兒功夫,那怒氣就消失的無影無蹤,換了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坐下道:“王妃嫁來這麼久,寂寞之餘可有想家?”
拂曉戒備地看着態度變得過於奇怪的他謹慎道:“妾身嫁給了殿下,那麼妾身的家自然就是王府了。”
陳相允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這麼說來,王妃也不想遠在大明的親人嘍?譬如……”目光漫過浮在面上的茶沬,輕吹道:“燕王。也不想嗎?”
“殿下到底想說什麼?”她眉心一動,戒備之色愈發深重。
“也沒什麼。”他輕飲一口擡眼似笑非笑地道:“適才本王過來的時候遇到杜鬆,他說府裡收到一樣從北平燕王府寄過來的東西,本王打開看了一下,是幾盒月餅。看來燕王甚是掛念你這個妹妹呢,眼中見中秋快到了,特意派人不遠千里送來,真是好兄長。”
四哥,是四哥,他還記掛着自己,胸口一下子被溫情盈滿,連凌厲的眉梢都緩和了下來,“東西在哪裡?”
面對她的問題,他好整以瑕地一笑,露出一口整潔的白牙,“王妃是問那些月餅嗎?”
拂曉迫不及待地點頭,心中最柔軟的一點被觸及令她忘記了僞裝,也忘記了眼前這個人是敵人。
陳相允摸着下巴露出不懷好意的笑,“本王原想着拿過來給王妃,但是中途看到旺財餓了就順手丟給它吃了,幾個月餅而已,王妃不會這麼小氣的怪本王吧?”旺財是府裡養的一條狗。
血色瞬間從臉上褪盡,像被誰打了一記耳光似的,雙耳嗡嗡作響,身子搖搖欲墜,雙目漸有渙散之意,聲音艱難地從喉間滾出,澀澀沒有一點溫度,“你說什麼?”
“本王說拿那些月餅餵了狗,王妃聽清楚了嗎?”他殘忍地重複着對拂曉來說不吝於五雷轟頂的話。
隨月和晚蝶見情況不對趕緊一人一邊扶住眼前一陣陣發黑的拂曉安慰道:“王爺那是和您開玩笑呢,您別當真,先坐下歇歇。”
拂曉推開她們,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到笑意殘忍的陳相允面前,雙手攥住他的衣襟一字一句道:“還給我,陳相允,還給我!”
陳相允正要諷刺幾句,忽地見她猙目欲裂的眼角有一絲水光緩緩滑落,是淚,是她朱拂曉的淚,原來她也會哭嗎?原以爲她已經冷心無情到不會哭的地步了呢,這樣想呢,已經到嘴邊的話竟是怎麼也就不出來,只怔怔看着那滴滑過她的臉龐滴落於他手背的淚,連拂曉什麼時候鬆開他的衣裳都不知道,直至她軟軟撲到在他身上。
“王妃……”他愴然扶住她,只見其雙目緊閉牙關緊咬,竟是暈了過去,隨月等人慌忙過來將拂曉扶往一邊的貴妃榻,陳相允正要起身,忽而感覺手上一片黏膩,低頭望去,竟是一大片血跡,黏稠溫熱的血。
從何而來?他不解,他沒有受傷,也不曾動手傷過朱拂曉,怎會有血流出,這樣的不解直至一聲尖銳的驚叫爆發出來,若雪驚惶的目光從同樣沾滿鮮血的手移到拂曉不知何時被鮮血滲透的裙裾上,“血!公主在流血!”
隨月悚然一驚,想起了前幾日太醫的話,連忙對在一旁手足無措的寧福道:“快,快去請太醫,快!”一句話裡她用了三個快字,可見其之焦急,寧福匆匆應了一聲撒腿就以最快的速度往外跑。
“快,把公主擡到裡面去。”隨月強自鎮定心神指揮一團亂的衆人將拂曉擡到裡屋的牀上去,所過之處在地上流下一串觸目驚心的血滴。
那血分明是從她下身涌出來的,難道孩子……陳相允身子猛地一僵,終於意識到出了什麼色,臉色瞬間變得一片灰白,愴惶地想要跟進去,卻被嵐風給擋住,她滿臉怒氣地道:“殿下非得要將公主逼死才痛快嗎?”
這句話已經是質問了,以嵐風的身份是絕無資格這樣說的,但是自到安南以來就一直看到陳相允對公主不停不停地傷害,眼下還成了這副模樣,她若還能忍得住就不是嵐風了。
“我……”陳相允想說沒有,可臨到頭卻怎麼也說不出,因爲事實上他確實在把她往死裡逼,兩個人都是在把對方往死裡逼。
嵐風還待再說寧福已經拉着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太醫趕到了,當下顧不再說得陳相允趕緊跟着太醫進到裡面。
裡面已經亂成一團了,又急又慌,見太醫到了方纔好些,紛紛退開好讓太醫診治。
細微而痛苦的呻吟逐漸從拂曉口中逸出,即使是在昏迷中她也感覺到孩子從體內剝離的痛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