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媽這幾個月在敏之身邊伺候着,也算是多少摸清了這位姑奶奶的脾氣,逆境時會低落一陣子,可若是一直逆着,她反而情緒是越來越高漲了。就比如現如今這情況,怎麼說都是被龐家人掃地出門的,卻還有心情糾纏一張......看着像是幾年前的籤文,什麼人啊這是!
只是嫌棄人家古怪也不會放在嘴上臉上,畢竟是領的人家的工錢。於媽便坐直了身子,向敏之細細解釋這個籤文。
“這籤是孟姜女哭長城,下下籤,放哪兒說都一樣,基本上是求什麼都跟沒求一樣,家宅不寧,婚姻不和,因緣不順,銀錢不利,開張不吉。”
饒是敏之豁達,也被這兜頭而來的幾個“不”字搞得心煩意亂。
於媽自然是看見了敏之臉上的神色,只是這於媽也是塵世中的一朵奇葩,別的事上打個哈哈敷衍一下就能過去的,在解籤這一事上卻是絕對的不會讓步,哪怕她明知道現在說個好,給夫人一個臺階下,就什麼都好說,但是職業操守告訴她,這樣的事情絕對做不得。
“你確定?”敏之看着一臉正氣的於媽,彷彿看到廟堂裡頭的四大護法金剛,那眉間滌盪的正氣......嘖嘖,可是仍舊不死心,還想問一問。
“籤文就是這麼解的,只是這一簽本身就有奇怪的地方。”
“怎麼說?”敏之立時來了興致,滿眼好奇地盯着她,生怕漏了一個字。
“夫人當時求的時候,大約無論問什麼,解籤的人都會告訴夫人不吉,應該全是讓夫人以不變應萬變的意思。”
敏之雖說恍一打眼看見這籤文的時候沒有想起來,但是說了這麼多,又有白紙黑字的配詩,自然也就漸漸有些回憶的輪廓,雖然時間過去得久了點,具體說的是什麼已經沒了印象,但是好歹記起來了這是什麼時候哪裡求的籤。聽見於媽這麼說,就回憶了一下,似乎確實是這
麼回事,自己當時先問的因緣,後來又問些旁的,那解籤的老頭都說不吉。便點了點頭。
“這就是了。”於媽確信地繼續說,“玄武山佛祖靈籤這四十九籤,原本是下下籤,但是從前教奴婢解籤的老道又說,下下不一定是一世,不過一時。奴婢還沒賣身爲奴的時候,常常暗自琢磨這些,尤其是這四十九籤,夫人要是願意聽,奴婢就將自己的猜想告訴夫人。”
敏之暗暗扶額。
從前只覺得這個於媽是個老實本分手腳麻利的,卻原來只是沒有到她熟悉的地界,一扯到籤文什麼的,賣起關子來竟然能賣的這樣又臭又長。所幸船上時日漫長,姑且當她是個說書的來給自己解乏,便擡了擡手,讓她繼續。
“夫人當年若是單求個什麼,大約不會有什麼好的,但這籤文與旁的不同就在這詩上,其餘的籤皆是實景描繪,可是夫人你看這個的詩文,卻分明像是指了一條路給人,你看是不是這個理......誒夫人,我說這麼多你倒是聽沒聽進去啊!”
敏之先還給她繞的雲裡霧裡,忽然耳邊像是有個老沉的聲音低低說了句話:乾坤高且厚,造化不自疑。回過神來正聽見於媽說的“卻分明像是指了一條路給人”,忽然腦中有疾光閃過,有那麼一瞬間都以爲要抓住了。
敏之懊惱地扶額,於媽待要再說什麼,後頭“蹬蹬蹬”一串腳步響,伴着“咯咯”的軟糯笑聲,兩人便同時丟了話題,回頭去看。
卻看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頭髮卷卷的,眼睛大大的,小嘴巴嘟嘟的,笑着往敏之這邊跑。大約兩三歲的年紀,跑起來還有些不穩,後頭一個奶媽似的人追着趕着:“小姐慢一點,哎等等啊小姐。”
敏之趁她靠近,一把將她撈在懷裡,那小娃娃卻也不認生,只拿手捂在敏之嘴上,撅起的小嘴巴里不停地“噓——噓——”。
那軟糯糯暖融
融的小手貼着敏之的嘴脣並臉頰,不知怎麼就讓她心尖一抽,不由自主就湊過去親了這小娃娃一口。
“多謝這位夫人。”後面的奶孃已經趕上來了,伸手想要接過自家小姐,卻被她一擰身躲開了,便只能尷尬地笑着同敏之說話,“我家小姐有些調皮,這纔多大的孩子啊我竟然都追不上。”
敏之一看這個孩子就覺得喜歡,眼前的這個奶孃也是收拾的很齊整的樣子,衣裳雖然不鮮豔,用的料子卻是極好的,奶孃都是這樣,懷裡的小娃娃就不用看了,從頭到腳的英倫貨,方纔那“蹬蹬蹬”的跑動聲就是腳上那雙鞋子來的,略瞥了一眼,竟是仿着馬靴的樣子縮小了做的。大人的馬靴尚且要訂做,這小孩子的便更是麻煩了。看得出來,是個富貴人家的孩子。
敏之稍稍抱了一會兒,待那小娃娃在她懷裡安靜了些,才同奶孃說話,不過是說些哪裡來的,要去哪裡這些。那奶孃是個話匣子,又見這位夫人衣飾儀態均是不凡,旁邊站着的傭人看起來也慈眉善目,自然樂得結交,便一來二去的,叫敏之知道了好些事情。
原來這小娃娃叫做愛麗絲,大約是洋文英譯得來的,是香港某位拿督的妾室的孩子。雖說是妾室,卻爲着天高皇帝遠,在香港那裡獨當一面,誰又敢說什麼大夫人如夫人的話呢?這回是爲着回鄉探親,從天津那裡一路到了南京,又坐船南下往上海去。
“這麼說,你們這位夫人也在船上了?”於媽雖說在人前是本分的,但畢竟對嫁了洋人的女人有些許好奇,便多嘴問了一句。
那奶孃想是習慣了人家的反應,大大方方回了句是,又說:“原本見着了你家夫人這樣的人物,是該引見一下的,只是我家夫人回鄉探親,或許是觸景傷情,一上船就病倒了,如今並不方便見客呢。”
於媽只當她是替自家夫人擋人,難得態度如此誠懇,也就沒有再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