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了字,蓋上印章,跟前站着的人已經伸出手來要接了,只是這休書拿在手裡,總覺得有千斤重,遞不出去。
“敏之......”
“大人有話,但說無妨。”
“你當真對我一點情誼都沒有?”
敏之挑眉:“有沒有情誼,不是敏之說了算,大人應當自己感覺,既然休書已經寫了,請恕敏之不便再留,墨玉送客。”
墨玉來請了贊化出去,敏之一個人在桌邊坐了許久,忽然覺得有些氣悶,就站去了窗邊。
外頭樹杈子上坐着一個人,見她推開窗子,手裡酒壺向她遙遙一舉:“好戲沒有好酒配,不覺得可惜?”
“這點閨閣心機,自然是不能在幫主跟前賣弄,只是眼看着這時局不穩,幫主還有閒心在這裡看熱鬧,敏之倒是覺得很奇特。”
“心機種種,並沒有大小閨閣之分,能算計得到人心就是有用,但凡有用的,我陸隸銘就喜歡學。”
“多謝幫主誇獎,可惜幫主過譽了,什麼時候能將幫主玩弄在手掌心裡,纔算是我金敏之的本事。”
隸銘大約是沒想到她會這麼不加掩飾地說話,有些愣怔,忽然就失了聊天的興致:“不日將有大亂,白天跟你說的,你好好考慮一下。”
“多謝提醒,更深露重,敏之先歇下了,幫主自便。”這些話說完,窗戶就關上了。
外頭隸銘看看天上圓月,又看看那緊閉的窗扉,苦笑一聲,悶了一口酒。
關着窗戶,屋子裡有些悶熱,只能讓墨玉拿了冰塊和扇子進來。
墨玉一邊將冰塊倒進紅木澡盆裡,一邊對敏之說:“奴婢方纔送龐大人出去的時候,見他愣神許久,腳步虛浮,別是傷了心吧。”
“傷心也就傷着吧,長痛不如短痛。”
“奴婢跟着小姐這樣久,還沒見過小姐對誰這麼狠心的。”
“也不能算是我狠心,只是不這樣,他大約也拉不下臉來主動休了我。”
“話是這樣說的沒錯,可是小姐明明已經將錯都攬在
了自己身上,怎麼最後還讓龐大人覺得小姐對他情思未斷?這樣不是......”
“你不說我也知道。”敏之笑着點一點她的額頭,“不過是那些女人吊着男人胃口慣常用的手段,我不過借來用一用,你家小姐並沒有真墮落成那樣的人。”
墨玉微微一笑,顯見得是鬆了一口氣:“既然如此,小姐怎麼還那麼對龐大人?”
“一則是爲了練手,二來麼,龐大人當日替我贖身時候說過些什麼,他或許已記不得了,我卻還記得,說好要護我周全,卻時時要我忍讓,從前不過小打小鬧我也不甚在意,只是如今都要取我性命了,若是動作再慢上一些,府裡的人七七八八都要做了我的陪葬,這樣的大事我若是還能忍讓,那也就算不得金家的女兒。如此一來,大約龐大人也能鬱悶糾結上一陣子,好歹能抵消了他言而無信的錯處。”
屋子裡兩人聊得甚歡,卻沒想到外面樹杈上的人還沒有走,此刻對月獨酌酒過半酣,裡面聲聲句句入耳。
“練手?言而無信......看來這處處都是針對我的啊......”
這一天,存志夫妻回來得尤其晚,一進門就聽說了下午的事,急忙去了敏之院子。文茵還好,只是問着受了驚嚇不曾,身上可還好?存志倒是喳喳呼呼說着這宅子守衛太差了點,還是躲去鄉下安全云云。
敏之靠在牀上看着存志咋呼,想着不如就此遂了他的意,好過那一位再來一次。雖然如今見着他已經能好好說話了,可總覺得見一次就要損她三年陽壽,心累。
大世界既然已經開門迎客,存志接下來就要忙其他的事情,大約也沒什麼空閒功夫照看文茵母子三人,就叫她帶着孩子與敏之一同下鄉去,說好過上幾日就會去探望她們,文茵這才應了。
存志置辦的宅子在姑蘇鄉下太湖之中,一個名叫澤山的小島上,放眼全島就金家一所宅子,其餘全是茶田。敏之看着帶來的家丁裡頭不乏身形健碩看着就像練家子的,又見這島位置偏僻,即便是晴天也不見周邊有其他島嶼,易守難攻,確實是
個保命的好所在,先前對隸銘的成見又減輕了兩分。
又見這回銘兒也跟着來了,雖說是有保護她周全的意思,但是特別囑咐了敏之銘兒素日喜好的東西,這麼看來,也算是用心良苦。
初上島時,銘兒還覺得驚喜好玩,可是逛了一圈之後就開始找爹爹,又因爲隸銘叮囑過她不能擾了舅媽與弟弟妹妹休息,她就只能一個人坐在湖灘邊石頭上默默地發脾氣。
“銘兒怎麼了,是想爹爹了?”敏之一路找來,終於是看到了這個小祖宗。對這個女兒,她不知怎麼就是有些害怕,自己在她的成長中缺席了那麼久,一想到很有可能就此補不回來,心裡就怕的要命。
此刻四歲多的銘兒眼睛盯着湖面,神色嚴峻地點了點頭:“唔。”
“你爹爹答應過你會來看你,你就要相信他。”
銘兒回頭看了一眼敏之:“我自然相信我爹爹,只是想到要在這裡單獨和孃親在一起那麼久,就覺得爹爹太過孤單了。”
才四歲的孩子,說出的話就能這麼叫人噎得慌,而且那眼神,怎麼看怎麼覺得對自己保持着警惕。敏之忽然想起來過年自己病得迷迷糊糊那一陣,彷彿這孩子也常在自己身邊來着,怎麼那時候對自己就沒有這般態度呢?是因爲太暈了沒看清,還是因爲她爹那時候一直在她身邊所以沒有表現?
正巧於媽的奶黃包剛蒸好,送去了文茵母子那裡一些之後託着小屜子出來尋這一對有仇似的母女,纔算緩和了些許二人的尷尬。
“於媽做的奶黃包真好吃,”銘兒拿了一個吃得開心,“前陣子幫裡的叔叔們說爹爹迷上了一位姑娘擅作點心,我吃着和於媽做的也差不多。”
於媽看了敏之一眼,臉色有點不好:“大小姐,你那時候吃的點心就是於媽我做的,哪裡來的什麼姑娘,是你們幫裡的人糊弄你的。”
於媽沒有生養過,不知道是四歲的孩子本身就是這樣呢,還是這一個小祖宗懂得的東西尤其多。頗爲無奈地看了一眼敏之,給她一個“你多保重”的眼神,默默抽身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