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鬍子的老大夫隔着絲帕把了半天的脈,這才抖着鬍子說了些許所以然。
“這位夫人的症狀明着看是風寒,內裡卻是常年憂思勞神種下的病根,想必這位夫人平日的睡眠也是十分不好。”
就見墨玉在一邊拼命點頭。
“這就對了。風寒是不難治癒,只是這憂思之症卻不好治,老夫會開些疏肝的藥物,照着方子抓藥就是,只是這算是心病,還是要夫人自己放得下才算好全了。”
墨玉隱約聽出點門道來,這意思是藥我給開了,醒不醒的來還得看自己是不是?只是看二爺與另一位對那大夫十分恭敬,也就沒說什麼。只是這山羊鬍子的老大夫怎麼這麼眼熟,聲音也有點似曾相識,別是哪裡見過吧?
見當然是見過的,且還不止一次。當日敏之身懷六甲臨盆在即,先是聽了這位老先生替她解了籤,接着又承蒙這位老先生萬能替她接了生,墨玉在一邊燒水跑腿,怎麼能算沒有見過呢?只不過是她未曾十分留意罷了。
隸銘送了老大夫出去,到了大門外頭,老大夫正要登車時,隸銘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先生方纔對着舅爺似乎並未說全,現在只你我二人,還請先生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見他眼神凌厲,老大夫默默嘆了口氣,跟聰明人溝通卻是不費勁,可跟太過聰明的人溝通就太費勁了,時不時要留神着有沒有被看穿,簡直不能夠愉快地助人爲樂。
“你隨我上車。”不由分說反手握住隸銘手腕,隸銘這才發現這位老先生似乎並不像看起來那麼老朽。
上了車,老大夫二話不說,就撕了臉上的皮。
“師父!”隸銘震驚了那麼一瞬,緊接着就忽然冷了聲音,“你一向跟着外祖的,你在這裡,也就是說外族也來了上海了?”
他師父不能說:是啊,你外祖也在上海,事實上你那娘子生產前夕我們就到了上海。
估計這樣說出來隸銘會直接被氣死,於是就閉着嘴不說話。
“還請師父轉告
外祖,敏之是我一生所愛,這回不會再讓人從中作梗出什麼偏差,他老人家若是有什麼心結未解,也該去找上一輩的人,不該跟一個弱質女流過不去,且不說她還是陸家長孫的生母。就這樣吧。”說完掀了簾子就下車了,留下他師父一個人在車裡。
這是怎麼回事?我錯過了一句就錯過了全部?你好歹也聽我說一句話啊。
隸銘進了大門才發覺自己這一次罕見地衝動了,上車原本是去打聽病情的,結果師父他什麼話都沒說就被自己一頓吼給堵住了嘴,再衝出去時那馬車早不知上哪兒了。拍了拍腦袋,先回去看看敏之再說。
最後還是換了一位西洋大夫,也是存志通過關係認識的人,據說醫術很好,給敏之用了幾次藥,燒退了,人也迷迷糊糊地每天能醒一陣子,只是還不是十分有精神。
如此,好歹在除夕夜裡坐在了圓桌邊。除夕夜麼,講究的就是個團圓,只是二爺帶着銘兒坐着也就算了,怎麼陸幫主也毫不在意地坐下來,一同用飯呢?好歹這算是龐家的外宅吧,即便是關心人,也沒有這麼往自家小姐身上潑髒水的啊,當這一屋子的下人都是死的麼!
墨玉就有些坐不住了,偷偷將文茵請到一邊:“陸幫主在此地實在不妥,二奶奶還是找個藉口將他請回去吧。”
文茵卻只是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丫頭你放心,這整一幢宅子裡頭,有意見的估計只有你們主僕二人,敏之還沒痊癒,也操不了這個心,你就安心吧。”
這話說得墨玉完全聽不懂了,是怎麼個意思啊,當作沒有看到嗎?又看一衆下人滿面喜色的往來傳菜溫酒,好像真的當那人不存在一般,也就忍住了沒說話。
隸銘已經在和平里這邊待了四天,幫裡的事務一點沒管,吃完了團圓飯,又放了鞭炮,這才哄睡了銘兒,往碼頭那裡去了。幫中弟兄們還等着他一起去守歲,四天沒在人前出現,還是要去敬一杯酒的。
敏之仍舊是昏睡,團圓飯也只是在桌邊略坐了坐就回房間去休息了,甚
至都沒有等到隸銘和銘兒坐下。不過病去如抽絲,像她這樣的高燒很傷身體,洋大夫也說大約要一週才能好起來。
年初一一早,墨玉醒來時院子裡就鋪滿了雪,二爺和二奶奶已經帶着銘兒在外頭堆雪人了。敏之也就這時候精神稍稍好一點,大病一場,整個人都孱弱許多。
“那小娃娃,瞧着有點面熟。”
“小姐,那是小小姐啊,銘兒,你的女兒。”
“哦,是嗎。好生看着些,雪後溼滑,別摔着了。”
“是。”
午飯時分,墨玉去廚房替敏之拿些爽口的小菜,似乎瞥見前廳裡坐了人。
“那位爺又來了?還真是雷打不動,早幹什麼去了!”
宋大姐不在,幫廚的小丫頭看着墨玉,眼神有些怪怪的,墨玉沒有放在心上,拿了食盒就走了。
園子裡頭假山邊上,文茵正被一個小丫頭摻着看銘兒在不遠處雪地上玩。忽然銘兒一把丟了手裡的雪球往外跑:“我要去找爹爹,爹爹一早就沒看見人!”
“銘兒乖,聽舅媽的話,爹爹正跟舅舅叔叔議事呢,等他們說完了我們就去,好不好?”
銘兒卻撅了小嘴:“不要!爹爹每次跟那個龐叔叔說話就要很久很久,銘兒已經很久沒看見爹爹了,銘兒現在就要去!”
墨玉正被假山遮了身形,聽見了這麼些話,讓她大驚失色。不知怎麼,她就想起來除夕夜那些僕人看着陸隸銘的眼神,似乎相識許久一點兒都不驚訝的樣子。只是這樣的猜測太過大膽,總不至於這樣吧?
墨玉轉身就往前廳那裡去,剛到門口就聽見裡頭的聲音。
“龐大人提的要求陸某可以答應,只是陸某從不做賠本的生意,若是大人能將某愛妻交還於某,那麼此事就好說。”
然後是龐大人的:“陸幫主將人當作物品隨意饋贈,可曾想過那人的感受?”
“不如大人與某打個賭,就賭某的妻子會不會主動要求大人賜她一封休書,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