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中一時寂靜,顯見的衆人已經明白過來隸銘接下去要說什麼了,尷尬地停下了筷子,就連方纔還說得順嘴的贊化也緊抿着嘴脣不說話。一時間只隸銘一個人在夾菜吃,銀塊上頭窸窸窣窣的鎖鏈碰撞聲撓得人心裡癢癢的。
“諸位大人這樣神色,想必是明白姬某要說的了。我青幫衆人都是窮苦出身,比不得大老爺們的胃口,一成三已能將他們養得油光水滑。方纔龐大人說的其實姬某也想過,真有那個時候,實則吃虧的也不是商賈,不信你們問問幾位老闆。”
下首幾人聽得連連點頭,有一位面子尤其大能說得上來話的便開口道:“照龐大人說的那樣,確實商賈會受罰,但是隻有買錯的沒有賣錯的,不管哪裡虧了的錢,都能從買家手上翻個倍的賺回來,就譬如大先生頭上那支簪子。”
衆人聞言都轉而看向敏之,倒是將她看得不好意思。
“市面上價格是三十個洋錢,若是漲了稅費,我們大約可以賣上一個洋錢。反正買的人總要買,大人您說是不是?”
那簪子是贊化送的,話也是向着贊化問的。雖說他從原本任上被貶,卻絕不是因爲魚肉百姓,乃是太將百姓放在心上的緣故,所以聽見商人們都這樣說,是在道理之中,只能閉了嘴巴不說話。
那位回話的商賈也是人精,見氣氛因着自己的話漸冷,又轉向隸銘:“姬幫主既然能將這話擺在檯面上,想必是有了解決的法子,不妨聽一聽幫主怎麼說。”左右逢源纔是生財之道,他當然不可能只得罪了官府,適時給青幫出個難題,也是賣個人情給官府了。
隸銘聽見問,挑了挑眉,卻不置一詞。
程大人想是受上級的壓力大得有些受不住了,聽見商賈的回話就像抓着了救命稻草:“姬幫主若是有解決的法子,還請千萬不要吝嗇。”
這邊贊化卻開了口:“姬幫主的意思,想必是要黑白兩道攜手,若是將稅費抽成訂的一樣,那麼就不用擔心民衆走私了。”
隸銘向那邊看一眼,又是一笑。
程大人雖軟弱了些,卻不是傻的,若是抽成一樣,民衆何苦還要走私人水道,當然是走寬敞的官家水道了,這事青幫大約不會輕易答應,即便是應下了,估摸着也要咬下一大塊肉。
躊躇許久,程大人終於是抖抖索索地開了口:“不知青幫......有什麼附帶的條件?”
一直執着於給身後小倌人夾菜的隸銘,這時候終於捨得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程大人臉上:“敝幫只有兩個條件。”
“您說您說。”卻已經掏了手帕出來擦額上的汗了。
“第一,便是過關抽成降到兩成四,若是這一點不能夠答應,那第二條便不用說了。”
程大人原本以爲他要獅子大開口,來前執行官也囑咐過,最低不能低於兩成,還想着能有一番數字戰呢,沒成想卻聽見這麼個數字,簡直已經是高出預期許多了。自然這歡快的情緒是不能表露的,聞言也只是緊皺着眉頭,可是言語間的輕鬆卻連敏之都聽得明白。
“幫主不如容我們幾人暫行商議。”
“不知道程大人要多久?姬某還有些私事要處理。”隸銘把玩着一個杯子,淡淡道。
“很快很快。來人,請姬幫主樓上聽書。”
隸銘起身走到門口,忽然回身對幾位商賈並校書先生道:“大人們有事商議,不如諸位與我一同去聽書如何?”
房內幾人正巧欠缺一個藉口,聞言便紛紛起身,一行人旖旎而出,向着二樓去。敏之因爲坐在裡頭,有心等一等人出去後才起身,贊化便覷着這個空檔,側首對她輕聲道:“你去透透氣也好,這裡太悶了些。”敏之便低頭笑着應了,旋即起身離開。
不過尋常一句話,看在某些人眼裡就不是那麼尋常了,甚至還有些刺眼。
聽書不過是託詞,出了雅間的門幾人便三三兩兩散了,敏之身上仍舊痛得很,候在外頭的墨玉疾步上前來,扶着敏之往人少的地方去。
“小姐臉色有些差,身上還痛嗎?”
及至到了一處僻靜的
地方,墨玉纔敢詢問。
“嗯......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弄出來的這些傷。”敏之自嘲的語氣聽起來滿不在乎似的,陰影裡頭的人冷哼了一聲,不過主僕二人都沒聽見。
“奴婢從前看着姑爺還是很疼小姐的,怎麼如今忽然就......”
墨玉還未說完,就被敏之打斷:“這樣的話,往後不要再說了。若是真的在意我,不會六年不聞不問,也不會丟下一家老小與姨娘私奔,更會將答應過我的話記在心上。”
“是......”
吹了一會兒風,敏之覺得差不多了,便扶着墨玉的手往雅間那裡去。
纔到門口,就看見隸銘已經坐在了裡頭,除了贊化,幾人臉色均是怡人,正以茶代酒,互爲慶賀。
酒席吃到這種時候,便算是功德圓滿了,再吃一點水果甜點,幾人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回去覆命,任務圓滿完成,幾位大人的神情都很輕鬆,當然,是除了龐大人以外。
敏之仍舊該由贊化的轎子送回去,可是見他悶悶不樂,便留了一分心思,與他一前一後步行着走了一段路。
“贊化是有什麼煩心事?”
到了僻靜的地方,敏之出言詢問。
“唔,還在想着方纔青幫提的條件。”
“是有什麼不妥?”
“青幫提出來要將臨江的一片河灘劃給他們做青幫的地盤,他們在那裡無論做什麼官府都不得干涉。”
敏之納罕:“怎麼聽着竟像是租界了?!”
“我也是這個意思,可程大人與其他幾位大人居然都同意了,他們覺得那一塊灘塗,連洋人都不要,青幫拿去也無所謂。”
“這樣的事情敏之也不懂,不知道該怎麼替贊化分憂呢。”敏之笑着抱歉道。
“無妨,有你溫言軟語在側,已經很好了。”說着,自袖中抽出一張花箋,“對了,你昨日不是問我要這花箋麼,就在這裡了,幸好沒有忘了給你。”
敏之接過,道一聲“多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