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之昏迷了十三日,在鬼門關上跨出跨進好幾趟。大夫說了,可能醒過來,也可能就這麼睡下去了,因懷着身孕損耗母體,極有可能睡夢中就這麼沒了。沒想到卻醒來了,雖然有些忘了前塵往事,可在身邊人看來,記着還不如忘了的好。
這十三日裡,出了幾件大事。
首先,便是報上登了那啓事後第三天,一隊官兵將陸家也給抄了,不只是陸家上海的宅子,還有京裡的宅子,姑蘇鄉下的宅子,各處的宅子,所有的宅子。萬幸隸銘的啓事發的早,靜安寺那處屬於撫慰金沒被沒收。
陸丙坤、陸隸釗給收了監,京城裡的李老太爺被圈禁,陸隸銘早早就去天牢報了道。女子出府,漕幫也被遣散,不準再開船通漕。從前有組織有紀律的漕幫子弟,沒了公開的靠山,只能混跡於碼頭巷口,或是拉黃包車,或是替人提行李箱子,更差些的則在花煙間臺基之類替人拉客人......不可勝數,不過混口飯吃。
後來陸夫人去大牢探視,才從陸丙坤口中得知這回遭災乃是因爲漕幫一批送往京城的貨物裡頭夾雜了鴉片煙,爲數還不少,應該還有其餘物品,只是不知道是什麼。
接着就是金家的二少爺和三少爺都給放了出來,穆宗帝后的定情信物沒有找到,另呈送了一件孝莊皇太后賜的寶物,又上下打點了許多銀子,克定才勉強開了尊口說放人。期間文茵攸寧向天津的大房寫了信,收到不過一千兩銀子的匯票,其餘隻字未着,把二人氣得不輕,倒是袁家大公子袁克烈前後奔走,出了不少力。
這些事,陸夫人等基本是開了大會,對好了口供之後才挑着告訴給了敏之聽。
所以敏之聽到的版本是這樣的:光緒二十七年清明,金家北上祭祖兼且將老夫人遺體下葬,船上敏之遇到了隸銘,二人一見傾心,兩年後成親,至今有孕。期間清王朝滅亡,金父殉國,金家離散,隸銘下南洋時遇着海難不知所蹤,現如今敏之肚子裡的這個孩子,應當算是遺腹子。
文茵與攸寧是覺得,這孩子留不得。陸夫人呢,
畢竟是自己的孫兒,可敏之往後的日子還要過,沒必要爲了自己一個雜碎兒子搭上一輩子,所以兩頭搖擺着。
結果敏之斬釘截鐵:“我要留着!”
攸寧一向是“你做的決定不要後悔”,文茵因爲夫君已救出來了,心頭重擔已然卸下,安分了許久的一顆八卦之心又重新燃起熊熊烈火,追着問爲什麼。
敏之就將自己做的那個夢講了,臨了又加一句,總覺得這鯉魚好面熟,似乎是哪裡見過。
衆人愕然。
鯉魚入夢,主大富貴。
文茵無意多問一句:“若是夢裡頭敏之沒聽那鯉魚的,往另一個方向走了,會怎樣?”
問出口,自己也想到了,又見諸人面上納罕,忙扯了話題往別處去。
若是沒出來,自然就進了閻羅殿了。
是個好孩子啊......陸夫人手輕輕貼上敏之小腹,心裡悄悄道。
這一日,敏之憑欄遠眺時,文茵上來了。
“二嫂怎麼有空來坐坐?”
先時三人商量過,不能就這麼坐吃山空,總得想個法子做點活計,賺些傍身的銀錢。二位哥哥雖是放出來了,金家大門上貼的封條卻還沒撕,說是還要清點物品。抄家麼,不抄個徹底撈足了油水,可不要給同僚們看了笑話,說你有財不會發,且還是金家這種前清遺老,就連天津老宅估摸着都逃不了一頓抄。
三人商議着,無奈除了釀酒,其他無一擅長。有總比沒有好,只是賣酒那些錢,連這一大家子吃飯的錢都不夠,別說還有一衆丫鬟僕婦門房的月錢及其他各項開支,因此這幾日便都在想着這個事情。
“我們幾個商議過許久,纔敢來驚動你這貴重身子。”文茵言笑晏晏,敏之瞧着一喜,必定是想出什麼法子來了。
“嫂嫂請說。”敏之替她倒了一杯茶,雙手奉上。
“目前的想法,是在碼頭附近擇個地段開一間小鋪子,那裡往來商賈行腳衆多,東西絕對是不愁銷不出去的。”
碼頭附近......
敏之略一沉吟:“這主意是乾孃出的吧?”
文茵略有些驚訝:“人說一孕傻三年,你倒是一如既往的聰慧。這主意確實是親家夫人出的,合計着也是不錯,碼頭那一帶的行腳大多是從前漕幫的子弟,若是有他麼幫襯,生意自然會好。”
敏之不說話,只吩咐墨玉將她臥榻邊擺着的那一卷卷軸取來。
墨玉領命去了,將那捲軸在二人面前攤開。
敏之示意文茵近前,指着一處說:“若是要擇地段,還是在這一處的好。”
文茵狐疑地說:“這一處,可不及碼頭那裡繁華啊,鋪子的成本確實是低出許多,可客流畢竟擺在那兒了。”
敏之笑說:“無妨,嫂嫂回去問問二哥哥同三哥哥,這一處是不是有洋人在拓寬街道就成了。”
“好,那我再去問問。”轉身欲走,文茵忽然回頭,“敏之,你是怎麼知道這事的?”
“報上有寫啊。”敏之露齒一笑,璀璨不可方物,文茵沉吟一番,依舊下樓去了。
敏之在廊子裡瞧着文茵走遠,便吩咐墨玉去替自己取些糕點來,有孕的人,尤其容易餓着,墨玉忙應着去了。
“出來吧。”人都給打發走了,敏之才低聲吩咐。
果然見廊子盡頭黑影裡閃出個人來,卻是奉命回來保護敏之的項領。
那日他得了少主的命令,便動身趕往上海,卻在路上遇見一隊人的追殺,受了些許傷,性命無憂,卻誤了回來的日程,抵達上海時敏之正昏迷在牀上。
項領在房樑上趴了好幾日,順帶養傷,又聽見說少夫人有孕,自然是要報與少主的,卻想起自己被追殺時,那領頭的似乎在自己耳邊說了一句話,雖是打鬥中,卻聽得分外清晰,應當混了那人不少的內力,說的是“返滬後不要同京中聯繫,絕對不要”,又見他招招下死手卻根本就是耍花腔,功夫路數與自己一脈相承,他出一招自己就知道下頭是什麼......這麼想着,便沒報信,甚至傳來少主被囚的消息時,都仍舊默默守護在夫人身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