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早,隸銘便護送敏之一行下山。
將要到大雄寶殿時,遙遙便望見幾位嫂嫂已出了禪房,正在下頭候着敏之。
見她平安歸來,臉上方纔有了安心神色。
“你去了哪裡?護衛也不帶,也不說一聲就跑了。”世蘭上前責備,才發現後頭立了位公子。
“原來有陸公子作陪,那便放心了。只是現在人已回來,府中也有護衛,便不勞陸公子費心了。”世蘭客氣說話,但逐客令的意思明顯得很。
“既然如此,某便自行回去了,就此別過。”
敏之還是覺得自家大嫂有些過分了,心中對隸銘存了歉意,未料到隸銘卻一派無謂神色,自揖一揖,帶了常隨翩然而去。
“大嫂......”敏之慚愧,說話間便帶了嬌怯,“會不會太強硬了些?”
世蘭回身在她額頭一點,神態裡已無先時倨傲:“還說呢!咱們家雖不至於太過看重男女大防這些,你一個小姐和人遊山也屬不妥,你不知道這世間之人口舌如何惡毒,好好的事情還能說得沒個正經樣子呢。”
敏之羞赧,纔想起將方纔山上發生的事情說給諸位嫂嫂知道。
“原來如此,竟是咱們錯怪了他!”二嫂三嫂聽得心驚,不由得撫住胸口。
世蘭也是心驚,但此事實乃伺候的小丫頭們不盡心,哪有由着主子小姐自己在前頭走,還是在那山道上的!當下便罰了隨侍的小奴婢一個月俸銀。
罰過便罷,幾人回至船上,用膳洗漱後就寢,不在話下。
敏之在這大船上就寢已不是第一日,船行水上微微晃動的感覺反而很是有助入眠。
是以這一夜忽然驚醒時,敏之恍然還以爲是做了什麼噩夢,心跳得厲害,頭痛,喉嚨也痛。
撩起窗前幔帳,想讓外頭的奴婢拿一杯水來,一瞧,腳踏上竟沒有人。今夜似乎是墨玉值夜,許是去解手了。
敏之待要起來,忽然聽到外頭似乎是有什麼聲音,呼喝吵鬧中,還伴有金屬的砰砰聲。
沒來由就覺得心驚。
正在這時,墨玉由外頭跑進來,穿着褻衣褻褲,披着的那件外袍袖子都拖到了地上也未發現。
“小姐,外頭來了一幫匪人,正在一層那裡呢!”說話時聲音都在發抖,卻還記得要回來通風報信。
“無妨,快穿好衣服。”
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祖先留在她體內的血讓她本能地套上衣褲,束緊,又從枕頭底下抽出一柄小刀袖在手裡。
走出幾步,又折回身,將頭上一支紫金釵拔下遞到墨玉手裡:“這個拿好,別讓人近身。”
敏之出現在三層廊上時,諸位嫂嫂也已收拾妥當了立在那裡,正挨着欄杆注意着一層甲板上的情勢。世蘭派了兩個嬤嬤去守着樓梯,又吩咐了衆人不許點燈。
“哥哥們呢?”敏之輕聲問身邊一個小丫鬟,許是哪位嫂嫂屋裡的。
“幾位爺都說今夜在城內鬥酒,未曾回來。”
這可如何是
好,哥哥們不在,父親一早便被鎮江守備請去了喝酒,斷斷不會回來的。
正思索間,守樓梯的嬤嬤來報:“大奶奶,陸公子求見。”
“請。”世蘭此刻心中不虞,敏之問得雖輕,但她卻已聽見了。這種危急關頭,自家夫君不在身邊,倒要仰仗一個外人,此事如何心平?只能按奈住這無名業火。
“陸公子,這是怎麼回事?”語氣中也有驚慌,但掩飾得很好。
隸銘上前一揖,微笑回道:“在下已差人查看了,是一夥毛賊趁夜色斷了我們與後頭船隊的聯繫,想爬上我們的船劫財,夫人們不用驚慌,只需守住樓梯就成,外頭自有我漕幫弟兄在。”寥寥幾句,已將形勢澄清。且聽他言語,似乎這一夥賊人不過烏合之衆,是以衆人都放下了些心。
世蘭勉強一笑:“如此,便有勞少公子了。”
隸銘略一晗首,算作回答。再一揮手,先時隨他上來的一隊人便留下了一半把守,另一半人先他一步下了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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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女眷的注意力都被樓下吸引力,只有敏之一人站在陰影裡頭瞧着隸銘離開。衆人只看到隸銘的溫柔謙和從容淡定,也只敏之一人瞧見了他轉身時雙目中驟現的殺伐決斷。方纔聽嫂嫂稱他做“少公子”,這人果然不簡單。
一層的膠着隨着陸隸銘率親衛前來而出現了明顯的鬆動。他陸少幫主的這一支親衛,共二十人,乃是他與師傅親自挑選,一個個捶打出來的精英。單獨一人,便是淬了毒的利刃;二十個人合起來,便是一支可獨當一面的精兵。眼下雖然少了一半,但對付這區區數十人的毛賊還是不在話下,只一會兒便見對方只有捱打的份,而無招架之力了。
然這隊人甚是奇怪,明明已無力抗衡,卻仍不潰退,免力招架間竟還可見進退。陸隸銘心中狐疑暗道不好,可惜分不開身去查看周圍。
三層上,敏之也在注意着底下情況。眼見賊人無力招架卻仍視陸家少主的網開一面爲無物,還有意無意的將漕幫衆人引向船尾。敏之恍然,跑去船頭查看,果然遠遠在船頭正前偏左側的地方看到有黑衣行者一個個翻身上船。敏之心中焦急,卻又不敢叫喊,唯恐引起衆人慌亂,擾了底下酣戰者心神。
焦灼間,正看到陸隸銘留下的那一隊人,於是疾步過去耳語幾句。那人自然不會相信一個小丫頭的話,來到船頭方向一看,方纔覺得心驚。於是留下兩個守住樓梯,其餘八人隨領隊一聲哨音,直接順着前側桅杆滑到甲板,轉眼間便將那十數個剛爬上甲板還未來得及歇一口氣的黑衣人就地放倒。完事一數,正好二十人。領隊隨即發出一陣“啾啾”聲,敏之雖不知其意,但猜測那八成是暗號。
果然哨音剛落,後面便傳來隸銘的暴喝:“還在等你們的援軍麼?都被悉數放到了,正好二十個,要不要去瞧瞧!”一時漕幫士氣大振,喊殺聲震天。頃刻便是一面倒的趨勢。
“如何,還不願降麼?”這一句聲音不大,威勢卻足。
賊子頭領知道今日之事已敗,方纔已錯過了生機,此刻降了被押
送官府,則諸事暴露,還不如就此自絕,也省了到牢裡受罪。眼中憤恨不能自已,抽回長刀便想抹脖子。
不想還有更快的,只見兩道白光瞬間到達眼前,便覺手上一麻,長刀應聲落地。
衆賊子見頭領都降了,自己沒有再戰的道理,也就三三兩兩地丟了兵器。
戰局已定,隸銘命人將活着的綁了,死了的擡去暗艙,明日到了揚州便送府衙。
查看的人來報,才知這夥人有備而來:十三道舷梯只留了一道,便是那“援軍”上來的地方,其餘盡數砍斷。哪怕與後方船隊的聯繫沒有中斷,他們要想上來幫忙,也還需費好些力氣。
這才走向那胳膊上中了兩支袖箭的賊人頭領,卻也不看他,只冷冷向身後人道:“押去艙底好好喂他些苦頭嚐嚐,老山蔘湯只管灌,留他一條命,若是問不出我想要的,審他的人便自己發落了吧。”語氣陰狠,連漕幫衆人也聽得脊背一凜。
但隸銘心中明白,每日有兩隊人交叉巡船,這次被砍斷十二道舷梯卻仍然沒人來報,若說沒有內鬼,只怕誰都不信;今日停船卸貨,但鎮江港水淺,大船都是停在江中心,以小舟卸貨,四周船隊不止他漕幫一支,這夥人隨便就能摸準了,且還摸到了自己的所在,哪兒來的這麼好的運氣?且這夥賊人,看着像是雜碎,頭領卻寧願自絕也不願去官衙...總之重重疑點,若非親衛項領發現得早,這一戰誰死在誰手裡還不知道呢。
此刻後面船上的漕幫弟子已陸續上來,隸銘安排好剩餘的事情,才命人替自己換上一身乾淨衣衫,他還要替後頭船上的老爺少爺們去安撫他家的女眷。
隸銘瞧着自己,微微搖頭,那是他們金府的女眷,又不是他自己的。陸家少幫主就是這樣,險情一過,腦子裡便又不知道想到什麼烏七八糟的了。
“諸位夫人小姐安心,賊人已退了。也請諸位早些安歇,底下自有我漕幫子弟周全。”說這話時態度謙恭,嘴角帶笑,眼神裡卻是含着倨傲。敏之瞧着,覺得這人怎的如此捉摸不透,那眸中寒光閃過的一幕,她還牢牢記着呢。
“有勞少公子了,”世蘭是金家長媳,幫中衆人辛苦退敵,自己代表金家自然是要重謝的。側首示意身後三位捧着小匣子的嬤嬤上前,只將盒蓋子開一開隨即關上,衆人卻都看見了隸銘臉上一閃而過的金光。
“幫中兄弟方纔辛苦了,還請少幫主代爲慰問,這便是大家的辛苦錢,若是有受傷的,另有湯藥費。”
隸銘略一點頭,算是謝過。
轉身離開前,往敏之那裡瞟了一眼。
唔,頭髮挽起來是不錯,卻沒有方纔一把青絲鋪地的出水芙蓉模樣了。
敏之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有些許尷尬,便低了低頭。
隸銘將將轉身,又笑着回過頭,展了扇子虛扇兩下,向着世蘭那裡說道:“聽聞此次多虧金府女眷機敏,才發現了敵軍之計。在下替幫中弟子在此謝過了。”
餘光裡似是見到敏之臉上一抹嫣紅,這才滿意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