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發現的那一晚,項領正靠在敏之窗外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上打盹,忽然聽見有什麼東西撲棱的聲音,下意識就飛身躍下一把抓住,回過神來才發現是一隻受了傷的小鴿子,已經被自己捏死了。
正對着的窗口裡映出少夫人一雙錯愕的大眼睛,項領以爲她要驚叫,剛要轉身離開,忽然聽見她在背後說。
“我記得你,那晚與夫君一同退敵的那位親衛首領。”
項領默然。
前幾日幾位夫人商議時,他也聽了壁腳,站在少夫人的立場,少主那麼做......還確實不如死了好,但項領總覺得少主暗地裡應該有些佈置,不至於就這麼讓人一鍋端了,但他不能說。
“少主出海前,吩咐屬下護衛少夫人周全。”項領站得彷彿一座塔,以此掩飾自己的心虛。
“是嗎?他真好......”
習武的人心思都不太細膩,更何況是從來只懂得遵從命令的項領?聽見這話只是點點頭:“確實。”
那日之後,項領便偷偷出去替敏之打探滬上消息,各種都有,什麼東洋人新開的藝妓館啦,西洋人新開的裁縫鋪啦,還有新選的花魁是哪位之類。
“往後出去,多留神着從前漕幫的人,還有從前府裡被遣出去的人,要是請喝酒吃席,回來便來我這裡支銀子。”
項領領命。
漕幫雖遭此劫難,卻應當不會影響從前的親衛互通消息,可是項領在被封的陸家宅子裡“啾啾”了許久,都沒有聽見迴應,覺得有些蹊蹺,又想起自己被追殺時所遇之事,有心想要去查探一番,如今少夫人既然發了話,那麼正好。
自得了命令,項領便時時出去,沒了護衛她的人,敏之倒覺得少了一雙監視的眼睛,自在許多。
這一天敏之攜了墨玉上街遊玩,逛得累了,便就近進了廣福寺。
已是九月上了,秋高氣爽,寺裡還願的善男信女也有些許,卻不算太多,正好坐坐休息。
“小姐,那邊有求籤的,不如咱們也去求一求?”
墨玉一向在這些上
尤其留意,敏之看她歡喜,便笑着上前,在那攤子前頭凳上坐了。
“兩位女施主,請吧。”擺攤子的白鬍子老翁雙手奉上一個籤筒,墨玉先接過去搖了,得了一簽,便接着遞給了敏之。
“哪位先來?”白鬍子老翁笑眯眯地問。
“小姐先請吧。”
敏之也不推讓,便將那籤子遞給了老翁。
老翁接過去,看了底下那數字,略有些愣怔。
“怎麼?不好?”敏之看他神色,便多言一句。
“恕老朽直言,夫人這籤,不吉。”
敏之瞧他一臉鄭重神色,面上雖沒表露,心中卻着實不以爲然。從前就聽說過算卦的先生與廟祝勾結,說得差些好讓你添些香油錢。
當下微微一笑,輕聲問道:“不知這籤文是怎麼說的?”
老翁捋一捋鬍鬚,自然看出她的不信,也不多說,只對着啊籤子上數字將簿子翻到四十九籤這一頁。
敏之看去,只見那上頭詩曰:此去以先知,天高誰敢欺,乾坤高且厚,造化不自疑。
“可是有什麼說頭?”
籤文從來都是雲裡霧裡,若是沒有解籤的人,靠着自己猜能猜到完全相反的意思上去。
白鬍子老翁坐定了身子,取過一張花箋:“不知道夫人要問什麼?”
敏之想了想,“姻緣”兩字卻脫口而出。
白鬍子老翁沒有多言,只提筆在花箋上寫下四句話:
本聽旁人說事狂,野花哪似菊花香,自有良緣來配合,莫認烏鴉做鳳凰。
“先生不解釋一下?”敏之看着這四句似是而非的打油詩,眉頭微蹙。
“都在上頭了。”老翁捋着鬍鬚,笑着回答。
敏之接過去又看一會兒,臉色漸漸蒼白起來,忽地放下花箋,直視着老翁的眼睛道:“若是問家宅呢?”
老翁又取一花箋寫道:
口舌無端從地來,只因家中有悲哀,歸來及早求神佑,合宅如今不受災。
“前兩句倒是不錯,後頭這又是什麼意思呢
?”敏之看着老翁眼睛,靜靜問。
“意思就是,等的人回來了,境況便會好轉了。”
“等的這個人,又是誰呢?”敏之緊追不捨,眼睛死死盯着那人。
“老朽已泄露了如此多天機,不可再說,不可再說。”
說着起身要走。
“哎這老頭,還有一支籤子沒有解呢!”墨玉未曾看出花箋上的門道,倒是覺得這老頭態度奇怪得很。
那老頭只是探過身瞥一眼這籤子上的數字,便說:“姑娘若是求姻緣,老朽便告訴姑娘一句話,‘無緣難着聘,不勞癡心爲’。”
墨玉初時聽見他說中自己心思,面上緋紅一片,聽到後頭,雖詩書上不通,卻明明白白聽見“無緣”“難聘”字眼,又怎會不明白呢!
但見敏之臉色蒼白,也就不好將心中痛楚表現得太過明顯。只是這麼一來,便連拜佛的心思都沒有了,連休息一時半會兒的閒情都沒有了,主僕二人只是相攜去了。
二人各揣心思,不知不覺竟走回了城隍廟。
“進去歇會兒吧。”敏之搭着墨玉的手,轉身欲跨進門檻,定了定,又對墨玉說,“方纔那老頭明擺着是來嚇我的,連解籤的銀錢都沒收,那樣的籤文,做不得數的,別當真。”
墨玉細細想了一想,展顏道:“是了,還是小姐機敏。”連腳步都輕快起來。
敏之點點頭,沒再多說。
堂倌見來了位有身孕的太太,忙將二人往二樓僻靜處引了,敏之又點幾樣清淡的吃食,堂倌領命去了,這才讓墨玉坐下陪她。
堂倌還沒回來,卻來了一位熟人。
“見過袁大人。”敏之起身行禮,“聽說二哥三哥多虧了大人才得以安然出來,小女在此謝過了。”
克烈握着衣襟上那顆紅寶石,微笑着不做聲。
“墨玉,沉香閣那裡賣的海棠糕,忽然想吃得很,勞煩你替我去買回來吧。”
墨玉領命,轉身去了。
克烈大大方方在敏之對面坐下,開口就說:“如何?都想起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