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巡夜的梆子聲適時響起,隸銘笑。
“成親這麼久,這還是我頭一回陪你守歲。”
敏之莫名有些煩躁,這人怎麼跟交代後事一樣?起身去拉開門,回頭問他:“我餓了,你餓不餓?”
隸銘走過去拉着她:“你想吃什麼我去替你拿,於媽她們大約也在守歲,這樣出去當心着了涼。”
敏之有點驚呆了地看着他,這人怎麼回事,從晚飯開始有點不對勁。
“那......行吧,我想吃元宵。”
隸銘回來的時候提着個食盒,敏之看着他一樣樣地從裡面拿出來的小菜,有點哭笑不得。
“我不過想吃個元宵,你弄這麼多菜來幹什麼。”
隸銘拿出下一層的一小碗元宵,一小碗餃子,這才放下食盒:“今晚月色很好,難得你在我身邊,想請你喝酒。”
“哈!”敏之撐不住笑出聲,“那你也得有點誠意吧,這些都是團圓飯時候的剩菜。”
隸銘擡頭看一看她:“咳咳,這元宵和餃子是我做的。”
這麼久了,竟然不知道他會做東西。
敏之拿勺子舀了一個元宵嚐了嚐:“還不錯麼!”
熟睡的銘兒有那麼一陣子忽然醒了,看到牀前燈光搖曳,自己的父母對坐桌邊安靜地吃東西,偶爾父親替母親倒一點酒,兩人都沒有說話,這成了她後來對白頭偕老唯一的實感,雖然那時其實兩人都並未白頭。
雖然年前馮總統接了段總理的辭呈放他歸隱,但是看看各地皖系將領們的動作,連敏之都看出來段總理還有東山再起的一日。
這天難得空閒,墨玉帶着銘兒出去外頭堆雪人,敏之與隸銘就坐在屋子裡,一個看報紙,一個畫畫。
“報上說大元帥北上護法,有傳聞與西北軍接頭,你知道嗎?”
隸銘仔細描摹了最後一筆,纔將畫筆放下:“聽說過一點,怎麼?”
“如果真有此事,那我從前猜的一些事情可能是錯的......”
隸銘仔細地看了兩眼畫中人,又看了看一
臉認真的敏之:“你從前猜的,是不是雲萊是誰的人?按着於媽在雲萊那裡得到的情報,你大約會猜她是革命黨或是西北軍,我說的對不對?”
初聽有些驚訝,想想也就釋然,於媽本來就是他送來的人,都告訴他也沒什麼不對。
“聽你話裡的意思,是我猜的不對?”
“過程是正確的,得出那樣的結果也就不能算錯。”隸銘不置可否。
“照你這麼說,也就是說我還是猜錯了。”
隸銘搖了搖頭:“對錯就那麼重要?只要目的達成了,中間過程如何並不要緊。”
敏之不依不饒:“那按你說的,我猜測的過程是正確的,結果錯了,不就等於做了無用功麼。”
“你們都是一樣,執拗起來誰說都不聽。想知道也沒關係,雲萊是我的人。”
眼看她皺緊了眉頭,隸銘哈哈大笑:“我能將你這表情當作是吃醋了嗎?”
“隨你。”敏之更深地皺起了眉頭。
“好了,別生氣。”隸銘靠近了拍拍敏之肩膀,“早在光緒初年時,漕幫與天津新軍做軍火交易,那時候不過一個士官長的段祺瑞就看在了眼裡,他安插人進陸府的時候,袁世凱都還在朝鮮吃泡菜呢。”
敏之放下報紙,人轉了個方向靜靜聽他說。
“後來大約是日久生情,或者是我陸某人太過於秀美,於是就讓雲萊瞧上了,連累夫人不快。”
敏之朝他翻個白眼:“都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陸幫主自己想必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沒錯。”隸銘點點頭,“夫人說的都對。原本他們只是想有個人在我們漕幫裡頭,沒必要讓她上位做妾,這都是她自己的主意,當然,我也放了水,畢竟納她爲妾的人是我。”
敏之倒了兩杯茶,將一杯替他拿過去:“然後呢?”
“然後就是你被氣走了,一個人住在和平里那處宅子。只是你不知道吧,老泰山當日替你買宅子的時候,金家沒有人知道,可那宅子卻是我替他找的,我陪着他一起去看了定下的。”
“這
倒是不知道,”不知怎麼回事,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發抖,被隸銘一把握住拉過去,在他膝上坐下。她只能看着他問,“爲什麼父親這麼相信你?”
“一定要說的話,因爲我們是同一類人。”
半天沒想明白這話的意思,恰好墨玉帶着銘兒進門,敏之就急忙從隸銘膝上起身。
“孃親孃親,玉姐姐給我堆了個特別好看的雪人。”
敏之看了墨玉一眼,什麼時候都成了玉姐姐了?
“要稱姨娘。”
銘兒癟癟嘴:“玉姐姐說,若是爹爹討了小妾,銘兒纔要稱呼她們做姨娘,稱呼她還是叫姐姐妥當。”
敏之扶額,回頭瞪了墨玉一眼。
“行了,姐姐就姐姐,只不過你爹我不會再討什麼姨娘的了,有你娘一個已經很麻煩了。”
“爲什麼?”銘兒擡頭一本正經地問,“爹爹從前不是常跟銘兒說,孃親是世上最好的女人,是對銘兒和爹爹最好的人,爲什麼說孃親很麻煩?”
這丫頭!說話說得那麼快,連嘴巴都來不及給她捂上。
“原來在你眼裡我這麼好。”敏之這話像是問句又不像問句,說完掩飾着去看桌上的畫。
“這人跟孃親好像!”銘兒不知什麼時候也湊了過來,“是爹爹畫的嗎?銘兒怎麼覺得這一幅要比青幫總堂掛着的那一副好看一些?”
隸銘的臉都綠了:“敏之你別誤會,青幫總堂那一副也是你......”
敏之還沒反應過來,墨玉倒是先撲哧一聲笑了,見兩人都回頭看自己,馬上正經了臉色:“於媽說下午會蒸豆沙包,想必主子們都餓了,奴婢去取一些來。”
屋子裡只留下一家三口,瞧着倒也其樂融融。
一過了上元燈節,才覺得這年是真正過完了。冰雪消融天地回春,澤山島上的人都像是冬眠了許久的動物,急切地盼望着可以出了這個島好好舒展一下筋骨。
“我們什麼時候能回上海?”
“快了。”雖然是這麼回答,可敏之都覺得隸銘眉間似有隱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