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兒不喜歡與敏之一塊兒,卻很黏着於媽和墨玉。於媽大約是因爲點心做得好,墨玉的話,按着她的說法是因爲自己在銘兒出生時是第一個抱她的。可是敏之聽了很是不忿,自己還懷胎八月生下了她呢!難道因爲早產,就把先前的統統不作數了?
看着她們在外頭玩得熱鬧,心中總歸不是滋味,只能找些事情做做,方纔不那麼無聊。幸好來時還帶着一張琴,就把從前的曲子回憶一遍,聊勝於無。
這麼自娛自樂了兩三天,忽然一次擡頭,竟然看到窗外站着一個小人兒,看見她的眼神,很明顯慌亂了一下。
“我不是故意來偷聽你彈琴的,只是路過。”
這小小的人兒一板一眼地說話,令敏之想起了自己小時候,跟着三個哥哥溜進軍營去看練兵,被人發現了,也是這麼板着臉找理由的。
敏之看見墨玉在後頭朝她擺了擺手,大方笑道:“無妨,要是有空,可以常常路過。”
小人兒一本正經點了點頭,牽着墨玉走了。
此後幾天,敏之時時可以在窗外看見她,先時只是站在外頭聽着,漸漸地讓她進來坐下,也沒有之前那麼排斥了。
終於有一天。
“孃親,你彈的是什麼曲子?”
這麼多天了,還是頭一回聽見她主動叫自己孃親,敏之激動得差點撲過去抱住她親一口。
“這是《關山月》。”當然不能那麼急於求成,說話的聲音也得留着神不能有一絲波動。
卻見銘兒搖了搖頭:“這曲子不好,聽着讓人覺得難過,孃親可以換一首嗎?”
敏之有些驚訝,這孩子已經聽得出曲中情了?
“好是好,只是今天已經很晚了,於媽做的點心都要涼透了,明天再來,好不好?”
銘兒看着她點了點頭,轉身出去。走到門檻邊,又回過頭對她說:“這曲子聽得人點心都不想吃了,孃親記得明天定要換一個。”說完出門去了。
敏之思前想後,還是去了文茵那裡。
“你不問,我還忘了說。從前在拿督那裡養
着的時候,因爲澄碧受寵,銘兒自己又乖巧,故而很得人歡心,只是這孩子一向早慧,瞧着歡歡喜喜的,卻跟誰都沒有十分親近,除了去了的澄碧,大約就剩妹......陸幫主一人了。聽拿督府裡頭的人說,那時候有一個教習鋼琴的女先生,銘兒很樂意同她一塊兒玩耍,如今想來,大約是愛聽琴的緣故吧。”
邊上站着的老媽子是新僱來照看龍鳳胎的,並不知道箇中情由,聽見她們說話,就插了一句:“從前聽說父母不在身邊的孩子尤其早慧,也比其他的孩子更細緻敏銳,也聰明許多。”
敏之聽見這話,旁的也就算了,細緻敏銳四個字倒是聽進心裡了,看來這孩子還敷衍不得,得拿她當大人看待。
文茵看見她神色,也知道是爲了銘兒,只能安慰兩句:“你總歸是她的生身母親,也不急於一時,只是她如今這麼黏着她爹爹,你就該知道隸銘是待她真的極好,爲了孩子往後,你也該好好考慮。”
也不知這話就哪裡惹得敏之不快,“知道了”三個字說得頗爲不耐煩,文茵也只能嘆一口氣不作聲。
第二天,銘兒如約前來。
敏之想了一晚上,琴曲因爲音色限制,大多容易起蒼涼之感,思來想去,還是彈的《流水》。一曲終了,問銘兒覺得如何,這小丫頭又語出驚人。
“昨天的是太難過了,今天又太過沒有感情,你就不能選個折中的嗎?”語氣很是忿忿,這麼一來,倒是顯得敏之敷衍了。
“你從前愛聽什麼樣的曲子我也不知道,你說昨天的難過我換了,今天的不滿意,那麼不如你自己來彈?”
“我又不會。”銘兒看了一眼書案上那張琴,眼神黯了黯。
“不會可以學,我教你。”敏之無所謂地說。
“可以嗎?”聞言擡頭,四歲的孩子,即便早慧也還是四歲,激動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我說的話,自然能夠做到。”
於是銘兒每天上下午各一個時辰在敏之房裡學琴,倒是比前幾日四處玩耍定心了很多。於媽與墨玉私下裡討論起來,都說終究是
母女連心,一時齟齬而已,這不就好好的了麼。
存志說好了一週來探望一次,第一個禮拜就沒有做到。所以他們的船靠岸時,文茵都沒有去接,湖灘上只有敏之一人帶着別院僕從。
“二嫂生氣呢,二哥哥快去哄一鬨吧。”
存志帶着人扛着大包小包就往裡頭趕,敏之笑着站在湖灘上沒動,果然後面又跟了個人出來。
“你倒是自覺。”天公微雨,隸銘擎着一把傘出來,眼裡帶笑,湖光微動。
敏之收斂心神,刻意疏離的笑意裡有自己都沒有發覺的悱惻情意:“只是想着你這麼久沒看見銘兒,一定會跟着來。她已經等了許久了,跟我來吧。”
銘兒站在敏之院子的門檻邊掂着腳望,從前跟着隸銘混在青幫,好好一個小丫頭被叔叔們帶得很有假小子的習氣,如今這樣看來,倒是更像敏之了。
“被你帶得很有你的樣子。”遠遠看着,隸銘忽然說了這麼一句,大約是秋雨的緣故,竟然平白讓人聽了心酸。
“爹爹!”看見隸銘出現,銘兒直撲出來,拽着他的長袍就不肯放,“爹爹這麼久不來,銘兒和孃親都想死你了。”
敏之默默白了她一眼,怎麼爹爹一來,對着自己的冷淡全都沒了?
這一頓飯吃得很舒心。爲了大小姐的身心健康,敏之也是下了十足的精神與隸銘對戲,只是原本以爲這一齣戲必定難演,真做起來,倒也不是那麼困難。
飯後孩子們由人抱着下去洗澡睡覺,堂屋裡頭就剩了四人。
“上海的局勢如何了?”存志是做生意的,文茵自然擔心這樣亂的世道,賺不了錢還是其次,若是丟了性命,實在是不值得得很。
“你放寬心,”存志握着文茵的手,“雖然革命黨已經鬧開來了,但都是拿報紙做戰場,若是真打起來,我就往鄉下跑,陪着你們母子三人。”
敏之看着二人情意繾綣,咳了兩聲:“時候不早了,二哥二嫂早點休息,我們也回去了。”
聽見那個“我們”,隸銘不動聲色笑了笑,跟着敏之出了主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