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子同袍一

與子同袍(一)

吳曦從泥水中撲騰出來,衣服上都是泥點。她用力把手上泥漿蹭到棉袍上,然後氣呼呼地把剛掙扎起來的蕪又推進水窪裡,氣憤地大喊:“你……你小妮……壞透了!結拜怎……怎麼能胡說!要嚴肅!”吳曦着急話難吐出,一把拽過插在地上的鳳火,對蕪大吼道:“而且那種玩笑怎麼能開!你再開尉遲大人的玩笑我打你啊!”

“呸,呸……”蕪連連吐着濺進嘴裡的泥渣,有苦說不出。

吳曦把刀插回,拽住蕪按着她跪好:“重……重來!”

話音剛落,就從身後傳來急促的跑步聲。兩人一齊回頭,原來是步兵隊的另一位副尉。她一邊跑一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喊着:“吳曦……林望,你們跪這辦家家呢……讓人好找。”說完,她彎腰按膝,氣喘吁吁。

蕪聽她說的焦急,趕緊站起身,問道:“怎麼了?”

“你們快回去吧!小傢伙……小傢伙被派去剿賊!正哭呢,吵着要見你們!”

“啊!……我們隊都……都去嗎?!”

“不是,我們隊就小傢伙一個。所以……所以她才哭呢。徐都尉剛下的令。”

吳曦一聽這個,急了。拉着蕪撒腿就跑,邊跑邊說:“我今天……下午去找……找她。她都沒說!就說沒空理……理我叫我滾……滾出去……”

她且說着,三人已經跑進了營帳。果然有個瘦小姑娘趴在炕上嚎啕大哭,聽聲音甚是年輕。其他人在四周三三兩兩地站着,都長嘆短噓。營角昏黃的燭光把氣氛烘烤得十分凝重。

那姑娘聽得吳曦她們進了帳,反身撲進吳曦懷裡,哭喊道:“吳曦姐!我要死了!”看來她便是副尉所稱的小傢伙。

聽她說要死了,吳曦也嚇得個半死。趕緊抱住她,捧起她的臉低頭問道:“咋……就要死了!咋個……回事啊!”才說的兩句,就有了哭音,嘴都快咬上那姑娘的鼻子了。

“不急,慢說。姐姐們都在這。怎麼回事?”蕪微皺眉頭,拍着小傢伙肩膀柔聲安慰道。

小傢伙扭身又抱住蕪,哭的更大聲了。她看起來最多十五六歲,臉上透着新兵的稚嫩,看來纔剛剛入軍。平常愛說愛笑,還能唱幾齣戲。是最能逗大家的開心的。這次哭得如此嘶聲力竭,必是遇到大的兇險。小傢伙已經哭的說不出話。旁邊有人代答:“雙蟠山出了山大王,小傢伙奉命去剿賊……”

她還未說完,旁邊就有心直口快地憤憤插嘴:“什麼時候剿山賊也是我們的活了!而且這次,每隊要麼挑小傢伙這樣的小姑娘!要麼是老大難,要麼是豆芽菜!這不是讓她們送死嗎!都尉……爲什麼要這樣做!”

小傢伙聽了,哭得更兇,喘息得差點吐了。吳曦摟住她,淚已經滾下兩行:“不……這不是都尉的……命令。我今天去……去找她有事。我話還沒……沒說,她就叫我……我滾。看來……她心情也……也不好。估摸着……是,是上頭。完了……看來,這真是……!嗚嗚嗚……小傢伙……”

吳曦這一哭,帶的大家都心如刀絞。先頭有些忍住不哭的,這時再也憋不住,都哇哇起來。一時間營帳裡十幾個人哭成一團。

蕪倒沒有哭,盯着燭火出神。突然她眼神閃爍,問衆人道:“雙蟠山,是不是離這裡五百里,由一條山泉連接兩個山峰的那座小山?”

“是……是六百里。”蕪平日樂於助人,不計得失,又捨身救過吳曦,大家都很看得上她。又因爲有主意有見識,有時她說話比吳曦兩個副尉還管用。所以這下她一發問,便有知情的抽搭地回答:“是有一條大山泉,盤過兩個緊挨的山峰之間,所以才叫雙蟠山。那山大王,就帶兵佔住了其中一個山峰。”

吳曦不管在說什麼,突然跳到了炕上,把放在炕腳那件不穿的軍服拿在手上。她摸索着,從衣袍的邊邊角角里翻出五花八門的食物。糖豆,僵餅,豆乾,凍柿子……

“這是我還沒吃……吃完的,”吳曦對小傢伙說道,淚水直趟:“我攢了……好久。現在,都……都給你!”說完,把那堆吃的望小傢伙身邊推。

大家彷彿終於看到了一件可做,做了之後又會讓自己安心的事。都趕集去翻自己的箱底。

“……我也有!”

“我也是!我這就去拿!”

……小傢伙看這滿炕的食物,倒不哭出聲了。她抓了兩手,也不看是什麼就望嘴裡塞。鼓着嘴巴,嘟嘟囔囔地嚼着,淚流滿面。

副尉在一旁看着,兩眼通紅。終於忍不住怒吼道:“爲什麼要我們去剿賊啊!這是官府的活計。關我們娘事!濮洲兵爲什麼不去!在我們這還盡挑老弱殘兵。究竟是誰的命令!”她這一喊,又把大家的怒火點燃。

“現在這哪還有什麼官府。說不定,又是陳芝婷的壞主意!”

“陳芝婷!她腦子是不是豬油做的啊!淨做混賬事!有本事打到皇宮去啊,去找那狗皇帝算賬啊!”

“好了!”蕪厲聲喝道,打住了大家的亂罵:“這樣罵,能讓小傢伙不死嗎?”

吳曦蹭下炕,淚眼婆娑地盯着林望。她眼神直鉤,好像突然涌起了什麼希望似地。“林望……你平常……主意多。你有什麼辦……辦法嗎?”

“辦法不是沒有,”蕪環視四周,深深地看過每一個人的臉:“就看大家願不願意保小傢伙一命。”

副尉原地跳起來,抓住蕪的手道:“我們隊的人,向來都像姐妹一樣親!什麼辦法你說!多難都要試試,大不了大家和小傢伙一起去死!”衆人附和。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蕪臉上。

“好!”蕪的雙眸這時格外清朗,炯炯有神:“正是大家一起去!如果大家一起去,小傢伙不會死,誰也不會死!不過這事,還要徐都尉下命才行。所以……”蕪轉頭看向吳曦,拽住她還在抹淚的手,把她拉出了營帳:“要吳曦你帶我去說才行!”

都尉大帳中,徐都尉胡亂披着袍子,靸拉着布靴,正在榻前來來回回地轉圈。雙眉緊鎖,長髮凌亂,像煩躁不堪的困獸,又像正準備去趕去婆家評理的失婚女子。可就是這麼煩,還有那不識時務的要來打擾……

“我不是說了讓你滾出去嗎!你能有什麼屁事!今天不要來煩我!”徐都尉聽到侍衛通報吳曦來了,向帳門大吼着,順手抄起案上的茶杯向外丟去。沒想到吳曦已經進來,茶杯正好打在她的褲管中間,茶水淋溼了襠下。

“這……這太尷……尬了……”吳曦拎着兩個褲腿,偷眼瞧徐都尉。見她火冒三丈的摸樣,趕緊小心翼翼地道:“不是我……是……是林望有事……稟報!”

徐都尉用力坐回榻上,極其不耐煩地瞅了林望一眼,大聲道:“怎麼又是你!我不想聽!都滾出去!”

“就幾句而已。”蕪不慌不忙地說道,語調淡得有點過於淡了:“我知道您是在爲派兵剿賊的事煩心。我要說的,也是關於剿賊。說錯了,我任憑您處置。說對了,就請您聽我再說幾句話。”

徐都尉冷笑,不屑地撇過嘴角:“是嗎?那扒光了捆在牀上也行嗎?”

蕪微笑着,向她略略躬身,又說了一遍:“行啊。任憑處置。”

聽她如此說,徐都尉稍有驚訝,又漸漸轉成笑意。她擡手撐住下巴,對吳曦飛眉一挑:“你先下去。”

吳曦聽徐都尉趕她走,不敢久留,偷偷拉了拉蕪的衣角以示小心就轉身跑開。帳簾落下,帳內燭火明亮。可徐都尉總覺得看不清這個小兵的表情。冷淡中似乎包含着什麼十分欠揍的因素,讓自己光看她臉就有股無名之火騰騰地向上冒。

“你上前來。”徐都尉按下不快,平靜地命道。

蕪又微鞠一躬,拒不從命:“我就在這說。”

“哼,害怕了?”

“呵呵,我怕您早就把繩子備好了。”

見她又笑,徐都尉覺得那張臉益發地欠揍。她深吸一口氣,把指尖扭得嘎嘎直響。不耐煩地喝道:“有屁快放!”說完,大力拽過茶壺,倒滿了茶杯。

“是,”蕪收斂笑容,一本正經地道:“我先說這次剿賊的緣由,您看可對。”蕪頓了頓,一氣說下:“剿賊本不是燕南軍的本分,除非是山賊礙着了軍隊的事情。而一般山賊是不會惹怒軍隊,除非是爲了搶他們急需的物資。比如糧食,又比如……”蕪盯住徐都尉的表情,微微頓了頓:“桐油。”

徐都尉本一杯接一杯地喝茶,蕪話音剛落,茶杯正碰脣上,這下停住不動。她指尖微顫,險些把茶水灑出一點。不過就這麼略略一頓,徐都尉仰頭喝盡杯中茶水,放下杯子,定定地看向蕪。

蕪見她如此,心中有數,繼續說道:“濮洲,現在必定在日夜趕建戰船。建船所需的杉木楠木等各種木料,濮洲不缺,卻缺少塗漆的桐油。所以,濮洲軍要從各地蒐購桐油。桐油造船,建房,製作武器都需要,還能入藥。也是黑市緊俏之物。會有人鋌而走險。所以,爲保運輸桐油的濮洲軍不再被搶,濮洲軍高層要求我軍剿滅沿途各處山賊。而我軍高層,不想違命。但是,也未必想遵命。所以……”

“所以什麼!”徐都尉握緊拳頭,追問道。

“所以纔會派幼弱去。不爲剿敵,而是拋棄!拋棄各部拖後腿的兵,省糧,節時。尚宗雪已死,昌洲兵無首,已混亂無暇他顧。所以濮洲纔會趕造戰船,急招我軍渡江。而後奔襲王城。只怕不日我軍就要拔寨,前往濮洲。現在派去剿賊的那些人,是棄子。你已經知道她們必死,所以纔會如此心煩意亂。”蕪在離開王城前就把那條古道告知王鵬之,她知道御林軍必會按蕭言所命打通古道,繞開華凌關直取昌洲腹地。取下昌洲不會太久。這些,她並沒有說。時間已經不多了。

聽完這些,徐都尉已經坐不住了。指甲深陷進掌心裡,疼痛給她換來冷靜。眼前這個小兵所說的,句句說中,還有些是徐都尉都不知道的,聽起來也是有板有眼。她聯想起之前種種,突然不安起來。

“你,到底是什麼人?”

蕪雙膝跪下,彎腰道:“我只是您部下一兵。只是想替您完成軍命。只是想救她們不死。如果您授軍權與我,讓我指揮這次做戰。我保證不損一人地剿滅山賊。”

這時,晚風從掀開布簾,吹進帳來。燭火晃動,蕪的神情益發模糊。徐都尉半眯雙眼,伸手捋平自己凌亂的長髮:“我憑什麼相信你。你只是一個弩兵而已。”

“我願立軍令狀!若損一人,我自刎在您帳前。您也不希望她們死不是嗎?既然只是一個弩兵……那麼如果我不負軍令,請您升我爲步兵校尉!”

徐都尉思忖片刻,她不知道自己中了什麼邪,竟認真考慮起這個奇怪小兵的無禮要求。可是有句話的確說到她心裡去了。不希望她們死……一個都別死……眼前這人的堅定自信,似乎不光是信口雌黃那麼簡單。她下定決心,取下掛在榻旁的佩劍。擲在蕪身前:“雙蟠山山賊不多,而我們人更少,我最多隻能給你八十餘人,而且像你說的,大多數是弱兵。執此劍,能行我的軍令。你就是她們這次作戰的首領。”

沒想到蕪沒有立即接劍,而是笑着對徐都尉行禮:“謝謝您,不少了。本來我還想求您派步兵隊一起去,但現在想來,再加一人就夠了。”

“誰?”

“吳曦。”

“不行!”徐都尉想也沒想,斷然拒絕。

“她願意與我同行。我也需要她。我會把她帶回來的。否則,任您千刀萬剮!”說完,又是一躬到地。

“你……”徐都尉知道她說的是實話,反駁不出。既同意讓她指揮,又不好不答應要求,恨得直咬牙:“去寫軍令狀!”

待蕪出了大帳。晚風襲面,帶着雨末的寒冷,讓人格外清醒。蕪深吸一口氣,直覺得嗓子微微癢痛,才緩緩吐出。

今夜天空依然烏雲密佈,明日看來又是雨天。蕪把劍握在身後,仰頭看天,心嘆道:新年就要到了,天還是不放晴。連日大雨,難道真的要發冬洪?但對我倒應該是好事……

正想着,就聽吳曦抓着那把鳳火刀,從不遠處跑來,邊跑邊喊:“林望……林望……怎……麼樣了。”

蕪轉身面向吳曦,待她跑近,便把徐都尉的佩劍拿出,搖晃着笑道:“她相信我能保護小傢伙她們,同意讓我來指揮。”

“是嗎!”吳曦十分驚訝,喜上眉梢:“真有……你的。怎麼忽……悠她的啊。那……那我呢!?”

“你和我同去。吳曦,幫我執這把劍吧。”

“哈哈!沒的……問題。我……我去告訴小家……夥去!有我們陪……陪她,她不用……怕了。”吳曦哈哈大笑地扭身跑去,差點左腳絆右腳地滑倒。

蕪見她跑遠,從衣領裡摸出那塊紫色的吊墜。緊緊握在手心……

蕭言,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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