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朱圭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乾隆甚是震驚,也有些不相信,於是,朱圭道:考生張書勳就在殿外等候,聖上若是不相信,可以召進來親自詢問,便知真假。
乾隆聽說人就在外面恭候,於是下諭宣進來問話,一名太監出來傳旨,來到張書勳跟前,說道:聖上宣你進去,說話小心點。
張書勳聽說聖上宣自己覲見,整一整衣冠,隨太監進了大殿,跪在地上,朗聲說道:學生張書勳參見聖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乾隆一擡手,說道:平身。
張書勳起身站立,乾隆問道:張書勳,你是哪裡人士?
張書勳答道:學生祖籍蘇州,客居揚州。
乾隆又問道:你是哪一年中的舉人?是否入仕?
張書勳道:回聖上,學生是上一科中舉,尚未入仕。
乾隆又問道:目前以何爲生?
張書勳道:家中尚有薄田。
乾隆一笑道:很好很好。
張書勳道:學生自幼苦讀詩書,就是希望有一天可以報效朝廷,爲國爲民國。
乾隆褒獎了一番,說道:甚好,甚好。又問道:你說你的考卷被人調換,可有憑證?
張書勳道:學生自己做過的試題,都還記得,只要一一覈對便知。
一旁的理親王說道:試卷早已經公之於衆,你便記得又有何奇怪?
張書勳道:可以找出原卷,比對筆跡,也可知曉。
理親王道:誰知不是你模仿出來的?
張書勳又道:學生考完之後,把寫好的策論又默寫了一遍,那篇策論現如今就在一位方靜手裡,可以讓人取來比對,若有一字差池,學生願受責罰。
於是,命人前去取來,可回來的答覆卻是:底稿遺失。
就在這時,尹壯圖突然闖進來,他口中說道:學生可以爲張書勳作證,當時張書勳當着衆人的面默誦了一遍,我就在現場,張書勳所言非虛。
尹壯圖的突然闖入,可是激怒了理親王,他呵斥着要把尹壯圖處死,還是乾隆最後制止。
乾隆看尹壯圖相貌堂堂,就有了幾分喜歡,於是問了他一些問題,尹壯圖對答如流,心中愈發喜歡。
理親王在一旁說道:難道就不是你們事先串通好的嗎?
的確,口說無憑,誰是誰非,還不好斷定。
乾隆思索一下,說道:既然如此,去把試卷取來,朕要親自過目。
不多時,派去的人把試卷呈上,卷首上寫着吳泌的名字,貫籍,乾隆左看右看,看不出有什麼異常,又轉給其他人傳看,確實看不出異樣。
乾隆不由得說道:怪哉怪哉,一份試卷,兩位考生,其中必有一假。
這時吳泌也被帶了上來,這吳泌雖然油腔滑調,其實腦瓜很聰明,只是不務正業罷了,他早就把張書勳的試卷背了個滾瓜亂熟,那些試題策論也早就有人給他講解了一遍,所以,吳泌一樣倒背如流。
乾隆問道:朕看了這篇策論,《民爲貴》,出自《孟子》,乃是必考科目,已經沒有什麼新意了。朕想知道,最後那一句:願天下人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難道現如今到處飢寒遍野嗎?
吳泌搶着說道:回皇上,學生愚昧,皇上一番話,令學生茅塞頓開,無比汗顏,我天朝上國,盛世繁華,人心安定,是學生見識淺薄,猶如井底之蛙,皇上聖明,學生甘願受罰。
乾隆道:說得好,你既已知錯,朕赦你無罪。
一旁的張書勳道:回皇上,吳沁曲意妄解,並非我之本意。
乾隆道:你有話要說?
張書勳道:吳沁曲意妄解,學生以爲,僅有一塊賴以生存的土地和一處抵擋風雨的房子只是最根本的需求,如果這一切可以被以各種理由隨意佔用,那就不是真真正正的擁有。
乾隆問道:此話何解?
張書勳道:學生沿路耳聞目睹,只見百姓的土地房屋被以各種理由強行徵用,這不是真真正正的擁有。
乾隆立時臉色一變,朱圭也是心頭一沉,一些正直的大臣也在心裡爲張書勳捏一把汗。
乾隆哪裡聽過如此逆耳的話,強忍怒氣,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也是聖人之言,應作何解呀?怎麼能說是強行徵用?
張書勳不管不顧,道:孟子曰,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雖無數人曾爲此做解,但大多都是半抱琵琶猶遮面,不能盡說其中之意。
乾隆一拍龍案,道:豈有此理。
朱圭趕忙說道:皇上息怒,張書勳只是一個學子,曲解聖人之意,還望聖上恕罪。
一些大臣也一起爲張書勳求情,乾隆雖心中不悅,卻故作大度,說道:張書勳,吳沁,朕念你等只是一介學生,曲解聖意,情有可原,聽說外間都在傳頌這一篇《民爲貴》,誤導民心,內容上已是錯誤,爲了消除影響,朕要你們合力寫一篇檢討書,準你二人一同參加殿試,再分高下。
一旁的吳沁山呼萬歲,張書勳卻把脖子一仰,道:學生不服。
乾隆氣得臉都紅了,朱圭也是一手冷汗,這張書勳太過執拗,完全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俗稱一根筋。
乾隆一言不發,起身便走,太監喊一聲:散朝。
留下朱圭,張書勳等人面面相覷。
若非張書勳一介學子,乾隆早就要大發雷霆了。
事已至此,張書勳也只得怏怏而去,那些宮人太監抱怨不已,理親王等人卻是滿心歡喜。
乾隆拂袖而去,朱圭等各自散去,來到午朝門外,朱圭安慰道:書勳,事已至此,你就參加下一場的殿試,以你的真才實學,定能一舉奪魁,這已經是聖上開恩了。
尹壯圖也在一旁說道:書勳兄,朱先生說的是,以你的高才,何愁不中呢。
張書勳半晌無語,忽然仰天大笑,道:我張書勳並非貪戀功名之輩,只求有朝一日,能夠報效朝廷,爲國出力,都說當今聖上英明神武,我看他就是黑白不分,這樣的朝廷,我還報效它幹什麼?
此言一出,可把朱圭嚇得一跳,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話雖有理,但說出口就是殺頭的罪名,朱圭趕緊將他的嘴掩住,道:你這樣大喊大叫,被人聽見,可是死罪。
張書勳道:我張書勳寧死不屈,死又如何。
說罷,掙脫朱圭,一頭撞在午門外護城河的橋欄上,立時鮮血迸出,當場暈了過去。
朱圭一看,大喊:來人。
一羣太監趕過來,擡着直奔太醫院。
送到太醫院時,張書勳已是氣息全無,太醫院的醫官一看,道:沒救了。
一旁的尹壯圖淚如雨下,嚎啕大哭,朱圭亦是搖頭嘆息,正在這悲傷之際,太醫院的總醫官王太醫從外面回來了,他方纔出診,此時纔回太醫館。
他近前一看,上下左右觀瞧,道:我看還能救活。
一旁的人問道:氣息全無,還能救活嗎?
王太醫道:你們看,他面不改色,歲氣息全無,並非真死,乃是氣急攻心,一時假死過去,快打來一盆冷水,我自有用處。
說罷,在張書勳天靈蓋用力一拍,又在後背一拍,然後將一盆冷水往臉上一潑。
果然,張書勳喉嚨一動,長吁一口氣,眼睛睜開了。
大家一陣欣喜之餘,又欽佩王太醫醫術高明。
王太醫和朱圭熟系,便把朱圭叫到一旁問道:朱大人,這人和你是什麼關係?
朱圭便長話短說,如此這般說了一遍,並感謝王太醫醫術高明,起死回生,王太醫連連擺手,道:哪裡哪裡,言重了,我治人無數,起死回生,那是奉承話,不可當真,但凡正直之人,自有一股正氣護住心脈,若施救及時,便能起死回生,我看此人定是剛直不阿,寧死不屈之輩,只是日後恐猝死,不可不防呀。
朱圭道:王太醫菩薩心腸,我定當轉達,我再此代他謝過了。
王太醫道:救死扶傷,乃我輩之本分,你我之間,何以言謝?這年輕人,有骨氣,我喜歡,我們出去聊,不要妨礙病人休息。
說罷,兩人出了們。
話說張書勳起死回生,巴紮了傷口,這就掙扎着要走,任誰也攔不住,朱圭正王太醫在外面談話,就聽見裡面吵吵嚷嚷,只見尹壯圖攙扶着張書勳往外走,朱圭道:你們這是要去哪裡?
張書勳道:我們這就回原籍。
朱圭問尹壯圖,道:你怎麼也不勸一勸?
尹壯圖道:我們一起走。
朱圭道:你們都不參加殿試了?
尹壯圖道:是的。
朱圭道:爲什麼?
尹壯圖道:這樣的朝廷,我還報效它幹什麼?
朱圭道:你這是說的什麼話?當今聖上英明神武,一時失察,豈可以偏概全,假以時日,聖上一定會明白的。
尹壯圖道:依我看,不僅聖上黑白不明,便是這文武大臣,也是明哲保身的多,還是早早歸去,免得將來同流合污。
朱圭一聽,知道這話中的意思,明明就是嘲諷自己明哲保身,不敢據理力爭。
朱圭那也是剛直不阿,愛惜名聲勝過性命,他一聽,立時道:你說的並非全無道理,我身爲大臣,又是此次會試的主官之一,有人從中徇私舞弊,已是失察,罷罷罷,我便是拼的這條老命,也叫此案大白天下才是。
朱圭一旦拿定主意,那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朱圭一路來到南書房,乾隆閉門不出,朱圭乾脆跪在庭院中,跪地不起,一個很有名望的大臣在外面跪着不起來,乾隆臉上也掛不住,在屋他子裡來回踱步。
朱圭在門外跪着,很快傳了出來,連慈寧宮的太后也知道了,這朱圭名望甚高,太后也坐不住了,就來到了南書房。
別人來了,可以不見,太后來了,不好不見,太后道:朱圭忠心爲國,世人皆知,若一直這樣跪着,傳出去也不好聽,順治,康熙,雍正三朝都發生過特大科考舞弊案,皆下旨嚴查,天下悠悠之口,切莫冷了讀書人的心,皇上何不下旨徹查一下呢?
順治,康熙,雍正三朝都發生過特大科考舞弊案,無一不是盤根錯節,牽連甚廣,歷歷在目,乾隆豈不知曉。
兩利相衡取其重,兩弊相衡取輕,現在他只想息事寧人,大事化小,可太后自有太后的道理,不能不鄭重其事,乾隆考慮一番之後,答應先讓禮部自察,此次科考的正副主考官爲理親王和朱圭,便由理親王主持,朱圭副之,最終結果,報乾隆定奪。
兩人領命而去,不提。
朱圭告知張書勳聖上已口諭要糾查會試舞弊,並勸張書勳不要衝動行事,張書勳甚是慚愧,表示不在衝動,朱圭這才放下心來。
凡是參與此次禮部會試的主考官,閱卷官,皆在糾察之內,禮部發出告文,限三天之內,主動自首者,可酌情從輕發落,亦可以相互揭發,經查證屬實有賞,無故誹謗者罰。
告文下發之後,果然有人主動自首,交代問題,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