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蕭策的手已經先於腦子行動。幾乎是眨眼間移動到薛靈兒身後,一把握住她面前的刀刃,另一隻手雙指併攏,直戳向那個男子的面門上。
下意識的,男子放開刀刃向後躲去。蕭策趁機拉過薛靈兒,也向後退了幾步。
血打在薛靈兒的臉上,還帶着蕭策的體溫,薛靈兒的手慌亂的抓住蕭策的袖子,想要看看他的手傷得如何。
蕭策微微一笑,將手放在身後,擡眼淡然的看着對面的男子。他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手肘和膝蓋的處都有些破損的痕跡,約莫是殺紅了眼,但凡這院子中的活物都務必要殺死。
“你是這家的男主人?”
蕭策的話並沒有得到對面人半點回應,他只是死死的盯着眼前這一男一女。
薛靈兒疑惑的看了蕭策一眼,抿了抿脣揚聲道:“我們和這些兇手並不是一夥的,早上聽聞呼救聲趕來時,便已經是這樣了。你,你可以去報官,這樣也能查出這些兇手的來歷。”
“哼,報官?”對面的男子冷笑一聲。
蕭策眉峰一凜,這男子提到官府之時那怨毒的口氣與眼神似是有什麼深仇大恨。而這樣的口吻與眼神他多年之前也曾在一個女子身上見到。
“來人手法惡毒,相信此番沒有得手,還會繼續追殺你。”蕭策緩緩開口,目光在男子與門之間打量了一番。“你究竟與稅銀一事有何牽扯?”
稅銀?薛靈兒怔了一下,擡頭看向蕭策,又轉過頭來盯着對面的男子。看方纔他的出手是一個完全不懂得武功的人,而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連自保都很難的人在這場稅銀密謀中又會起到什麼樣的作用呢?
“你,你怎麼知道?”男子的臉色驟然變成了土灰色,更加警惕的盯着蕭策。
蕭策慢慢擡起手,自他掌中落下一件東西。銀質的鏈子被他握在手指間,而那整塊銀子做成的長命鎖迎着早晨的陽光在半空晃動。光落在長命鎖表面,像是被晃了眼一樣,那男子下意識轉身朝着門口跑去。
“留步。”蕭策身形一動,早已負手站在門前,恰恰將那男子的去路堵死。
“我,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男子瘋了一樣嘟囔着,一面卻迅速調轉了頭朝着薛靈兒衝了過去。
蕭策微微搖頭嘆息,錯步之間已經回到薛靈兒的身邊。就好像他從來就沒有離開過薛靈兒身邊一樣。
再次擡頭,男子幾乎以爲自己遇上的是鬼魅,影子一般移動的速度,只在眨眼之間就站在自己面前。
“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朗朗乾坤,只是你心裡有鬼罷了。”蕭策笑了一笑,瞬間出手點在他肩頭,眼看着那個男子軟塌塌的倒了下去,安靜的躺在地上。像是死了,又像是睡着了。
“呼。”薛靈兒長出了一口氣,連忙轉身對蕭策道:“快給我看看你的手。”
“嗯?”蕭策一愣之下,薛靈兒早已經將他方纔受傷的手捧在手裡。
她低眉細細的看着帶着凝固血跡的手,指尖輕輕的點在上面,小心翼翼的吹着氣,好像她吹一吹蕭策的疼痛就能夠減輕很多。
事實上,蕭策也確實很享受這個過程。
“還疼嗎?”薛靈兒擡起頭時,整張臉都因爲擔心而聚在了一起。眉頭深深的鎖住,一雙眸子霧水盈盈。
蕭策忍不住擡手敲了一下薛靈兒的額頭,溫和的笑道:“常在江湖上行走,哪有不受傷的道理?這個,算是輕的。”
“可你這次是因我受傷的。”薛靈兒不安的低聲道。“謝謝你,蕭策。”
“何必言謝呢?既然答應了帶你出來遊歷江湖,你就是我押送的鏢,如何容得閃失?”
“可當時說這話的時候,你並不知道我與夜刃還有壺中乾坤的關係。”
蕭策認真的點了點頭,笑:“如今知道了又如何?有些事情總還是不放心假手他人的。”
比如她的安危,比如照顧她很久。
牀上的男子悠悠轉醒的時候,入眼便是錦繡羅綺的牀幔,偏過頭看,牀前椅子上坐着一位清秀佳人。此時佳人正用手撐着頭,額頭下一刻就要撞在桌子上。
“咳咳。”忽然,壓抑不住的咳嗽聲驚動了睡覺的佳人。她一個激靈醒過來,轉頭看向牀。
“你終於醒了。”
“你是誰?這裡是什麼地方?”
薛靈兒還沒有回答,只聽身後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小二一溜小跑將手裡的菜餚放在桌上,而後又一溜小跑的消失在門口。
門外,蕭策將一錠銀子放在小二手中,微笑稱讚:“小二哥身手果然有速度。”
“那當然了,小的我在這雲醉樓五個年頭,這一手的跑堂功夫早就爐火純青了。”小二收起銀子得意的笑道。
蕭策頷首回禮,走進屋子的時候,果然不出所料,那個男子已經在桌子旁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
一旁的薛靈兒一面給他倒茶,一面嘴裡說着:“你慢點吃,慢點吃。”
“不管是誰,在很多天沒吃飯之後見到這一桌子的美味,都不會慢點吃的。”蕭策在桌子另一面撿了一處椅子坐下。
薛靈兒好奇的走到蕭策面前問道:“你怎麼知道他很久沒吃飯了?”
“面黃肌瘦,走路虛弱無力,臉上沒一分血色。我猜他不僅僅是沒有吃飯,而且還被囚禁了很久,最近才從地洞裡逃出來。”蕭策手裡把玩着那塊長命鎖。
顯然,薛靈兒也注意到了那塊長命鎖上的圖案,眼神驟然一凝,探尋的看向蕭策。
蕭策知道她是認出了這長命鎖上面的圖案正是玉陵稅銀的圖案,於是對她點了點頭。
難道今早那婦人和孩子被殘殺與稅銀有關?而眼前這個男子顯然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
“吃完之後你自己離開吧。”蕭策收起長命鎖淡淡的說道。
讓他離開?那豈不是會斷了這唯一的一條線索?薛靈兒驚異於蕭策的決定,但也沒有半句異議。她很清楚,蕭策
向來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多謝恩公。”男子聞言,也顧不上把嘴裡的飯嚥下去,就跪在地上含混不清的說着。
好一會兒,他才把嘴裡的東西全部嚥下去,說話也清晰起來。
“小人劉寅來生結草銜環定會報答恩公。”
“不必了。”蕭策仍舊淡淡的回答。
“小人還有一事向懇請恩公。恩公手上的長命鎖本是小人給犬子的,現在小人家裡遭此橫災,請恩公將這長命鎖賜還給小人,日後小人也有個念想。”說着,劉寅深深的對着蕭策叩下頭去。
“這鎖我看着甚好,就算你報答我這一飯之恩吧。”蕭策不急不緩的撂下一句話,起身就要離開。
“恩公。”劉寅一把拉住蕭策的袍子,無論如何也不肯放手。
蕭策不悅:“你可知道,以我的身手可以讓你生,亦可以讓你死?”
“小人便是死也要拿回這最後的念想。”劉寅被嚇得一抖,但還是死死的抓着蕭策不放。
薛靈兒在一旁看着,總覺得此時的蕭策很奇怪。似乎剝落了溫和謙恭的外貌之後,裡面竟然是一個冰雪鑄就的人。冷得刺骨,不近人情得讓人戰慄。
就好像傳言中那個遠在臨源的七皇子一般。
“蕭策。”薛靈兒着實看不下去,上前一步想要爲劉寅求情。
蕭策驟然擡起頭來看着薛靈兒,目光深邃低沉,如一道鎖鏈將薛靈兒的腳步死死攔住。而在這一刻,薛靈兒竟然從心底對蕭策騰起一種敬畏,讓她不得不停在原地,安靜的看着。
“放手。”蕭策垂下眼眸看了劉寅一眼。
“求恩公將長命鎖還給小人吧。”劉寅雖然害怕可似乎是篤定了蕭策不會將他如何,完全忽略了蕭策語氣中的不善。
蕭策忍了又忍,終於從袖中取出長命鎖握在手裡,冷笑道:“好,那就還你。”
說着,他的手狠狠一用力,被催動的內力在眨眼間爆發出強大的力量,生生將蕭策手中的長命鎖擠壓成了粉末,沿着蕭策的手指之間緩緩的灑落下來。
銀色的粉末如同銀色的雪,將劉寅的頭髮染成了銀白,雖然美卻形似人到遲暮。
“你,你竟然毀了它!”劉寅不可置信的盯着漫天銀屑,反覆嘟囔着一句話。“竟然毀了,毀了。”
“若非你苦苦糾纏,它本不會被毀。”蕭策收回手負在身後,聲音清淺的回答。
“我怎麼可能不糾纏?怎麼可能?這是我十一個兄弟拿命換來的,我怎麼可能不和你糾纏?”劉寅一瞬間瘋了一樣站起來,衝着蕭策大聲喊道。“你知不知道,它是十一條活生生的命啊!”
薛靈兒登時替劉寅捏了一把冷汗,萬一蕭策此時出手,他必死無疑。
然而蕭策面色一直都很平靜,一直到劉寅脫力,幾乎全憑着倚靠桌子的力量才能站住的時候,蕭策才緩緩張口。
“算上你的家人,十三口。官府既然不可信,這仇我幫你報便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