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仍舊這樣喜歡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隔着馬車簾,外面的人不滿的哼了一聲。
“不進來嗎?”薛靈兒彎了脣角一笑,旋即就要起身。
身形才動,馬車簾已經被一隻修長的手挑起來,繼而人影閃入,只眨眼之間就已經與薛靈兒對面而坐。他一身白色的長袍,放在的劍已經歸入鞘中放在身側,一雙明亮的眼眸盯着薛靈兒,表情似笑而非。
“墨白,你還活着,太好了。”薛靈兒雙手握在嘴上,幾乎喜極而泣。
當時傳來夜刃被人在江湖上除名的消息,薛靈兒便沒有想過墨白還會活着。因爲他答應過薛靈兒,會幫助薛靈兒好好的守護着夜刃,依着墨白的性格,想要滅了夜刃的人必定要從他屍體上踏過去。所以,夜刃覆滅,墨白的性命也不必作他想。
“對不起。”墨白垂頭避過薛靈兒的目光,聲音嘶啞着道。
“墨白。”薛靈兒喃喃着。
“我護住了夜刃一部分人,剩下的實在沒有來得及。”墨白閉上雙眼,企圖用平靜掩蓋自己臉上深深的自責。
他自小在天羅地網長大,曾經是天羅地網的護使,腳下才過多少白骨,手上染過多少鮮血自不必多說。可那一日,當夜刃之中與他相處了不過區區幾年的人倒在地上,血流成河的時候,他竟忽然感覺到了一種絕望和無力。
在墨白的人生之中,只有兩次感受到了如此強烈的感情。一次是天羅地網的主人當着自己的面殺了自己的妹妹,而另外一個便是那一日在密室中看着夜刃被滅門。
“謝謝。”薛靈兒開口輕聲道。
“嗯?”墨白睜開眼,怔怔的看着薛靈兒。
“至少夜刃之中還有人因你而活了下來,逝者已矣,還活着的人便應當爲他們報仇。”薛靈兒的聲音很平靜,甚至可以說帶着一絲冰冷。
這樣的薛靈兒讓墨白感覺很陌生,卻又覺得再見之下她必然會變成如此。
看了薛靈兒好一會兒,墨白才緩緩開口道:“你,變了很多。”
“若經了此難仍舊是從前萬事不爭的薛靈兒,那未免太辜負這幕後人的苦心了。”薛靈兒冷聲哼了一句。“罷了,先不說這個,你們現今在何處安身?”
“風無。”墨白將聲音壓得很低。畢竟風無的存在很少有人知道,此時附近又不知有多少敵人,自然小心爲好。
“什麼?”薛靈兒張了張口,啞然失笑。“蕭策竟然沒有告訴我。”
“我們也是今早才趕到的。聽說你奉旨前往突厥議和,蕭策不放心,便請我隨你一同前往。”墨白對薛靈兒解釋道。
畢竟蕭策給了夜刃這些人安身立命的一個地方,墨白可不想讓薛靈兒誤會了蕭策什麼。
薛靈兒輕笑了一聲,沒有說話,伸手拿起矮桌上面的書,悠然的看了起來。
這其中記錄的都是突厥的事情,有的是突厥的歷史,有的是突厥鮮爲人知的事情,更重要的是,這其中記錄了大殷江湖之上流落到突厥
,而後被突厥所用的人,例如,公子妖。
“墨白,這一次突厥的求和你覺得如何?”薛靈兒從書中擡起頭來看着墨白問道。
墨白想了一想回答:“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此前你哥哥曾經據守武川讓突厥不敢進犯一步,又趕上冬季,突厥乃是遊牧民族,逐水草而居,過冬的手段有限,所以不得不投降。來日回暖,這突厥就會如一條凍僵後緩過來的蛇一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反咬大殷一口。”
薛靈兒聞言點頭表示贊同。
“但這事情的利害關係我可不相信遠在臨源的那一位看不懂。我聽說,當今聖上在還是皇子的時候也是叱吒一時的人物,難不成半生錦衣玉食,已經英雄氣短了?”
“我看未必。”薛靈兒搖了搖頭。“也許這一趟是有什麼深意。”
墨白也默認了薛靈兒的話。可這其中的深意究竟是什麼,他們誰都不知道,帝王之心豈是能夠被輕易揣測的?
臨源皇宮的御書房中,蕭衍站在窗口,負手看着漆黑的夜色。他的身後,薛靖遠坐在椅子上,安靜的看着手中已經涼透的茶。
“你真的放心靈兒一個人去突厥?”蕭衍頭也沒回的開口問道。
薛靖遠放下茶碗,靜靜的道:“不放心又如何呢?她堅持了要去的,我哪裡攔得住?”
聞言,蕭衍跟着笑了一聲道:“靈兒的脾氣倒也像她母親。”
“況且,即便我能夠放心,只怕蕭策也不會放心。這一路過去,不知暗中多少高手陪着靈兒,我這老頭子又何必瞎操心。”薛靖遠站起身來走到門口,門是緊閉着的,能夠隱約聽見外面淅淅瀝瀝下起小雨。
“進來吧。”蕭衍微微傾了一下頭道。
薛靖遠伸手打開門,門外面一個帶着斗笠穿着披風的男子筆直的站着。他垂着手,手中並沒有拿着什麼兵刃,看樣子並不是來刺殺的。
來人邁步走近御書房,伸手取下斗笠放在桌子上,轉身時披風已經摘了拿在手中,露出一副俊朗面容來。
“蕭策?”薛靖遠略有些吃驚,如此深夜又下着雨,蕭策前來,不知是否是因爲靈兒出了事情。這樣想着,薛靖遠的臉色變得有些陰沉,一直盯着蕭策,等着他開口。
“我讓你辦的事情如何了?”蕭衍轉過身來看着自己的兒子。
這麼多年裡,他曾無數次的用這一句話來問他這個兒子,而每一次得到的回答都一定是已經完成,沒有其他的情況,甚至沒有出過意外。可這一次,他似乎隱約在蕭策的臉上感覺到了一絲悲哀,而那悲哀是發自內心,猶如有形有質一般將蕭策籠罩在其中。
蕭衍的臉色變了一變,沉聲道:“怎麼,是失手了?”
蕭策搖頭,沒有說話。
“既然是他先背信棄義,你也不必這樣婦人之仁。”蕭衍的聲音很沉穩,一字一句都敲打在蕭策的心頭。
但是,蕭衍心裡也明白,想要讓蕭策接受這樣一個事實真的很難。畢竟那是他一直視作
手足,不離不棄的兄長,如今竟親手查出蕭誠是在利用他,換做誰都不會比蕭策此時的心情更沉重。
“你會如何處置他?”蕭策開口,一個字一個字的問道。
蕭衍皺眉看着自己的兒子,半晌才道:“你覺得我會如何?”
他會如何,蕭策太清楚了。自己的父皇是經過了殘酷的兄弟之爭才登上的皇位,又經歷過初初立國時的種種困境。期間的權謀鬥爭,血雨腥風不計其數,早已經讓蕭衍變得忘記了心軟。
“可否留他一命?我答應過母后,一定幫她繼續她當年的諾言。”蕭策稍微垂下頭道。
蕭衍不言,仍舊轉過身去看着窗外漸漸變大的雨。蕭策也仍舊保持着這樣一個姿勢沒有移動。
屋子裡靜的可怕,連燭花爆裂的聲音都是那樣的刺耳。薛靖遠也一直站在原地,看着眼前這對父子。
他很瞭解蕭衍,他是在等,等一個機會提出他已經籌劃了很久的要求。薛靖遠記得,自從皇后逝世,蕭衍就一直在爲這件事情傷神,到如今,看這情形,時機已經成熟。
“你想如何?”終於,蕭策擡起頭來,銳利的目光落在自己父親的身上。
蕭衍轉過頭來看着蕭策,笑意之中別含着一絲深意。蕭策愣了一下,轉念一想已經明白了蕭衍想說什麼。
“你知道,我不可能答應。”蕭策皺眉道。
“那麼,我便也沒有什麼理由留下他的性命。”蕭衍絲毫沒有讓步的打算。“畢竟能夠籌謀下如此事情的人,其心智已經超越了一般人。留着終究是一個禍害。”
“你小看了其他人的能力。”
“既然有最放心的人選,我又爲什麼要放過呢?”蕭衍笑得愈發像一隻老狐狸,算計起自己的兒子也毫不留情面。
“若我應了,你當真能饒他不死?”
“呵,臭小子,朕乃是一國之君,豈不聞君無戲言?”蕭衍不滿的哼了一聲,等待着蕭策的決定。
知子莫若父,蕭策一定會答應。
“好,你贏了。”蕭策終於下定決心,看着自己的父親說道。即便明明知道是給自己的父親算計了一番,卻還是眼看着坑往裡面跳。十幾年的兄弟情,蕭誠不放在心上,他蕭策也是難以放下的。
蕭衍大笑了一聲,看着薛靖遠道:“薛兄,你們家靈兒可是眼看着要成爲皇后了。”
薛靖遠只是淡淡的笑了一笑,眼中的憂慮卻顯而易見。
蕭衍說的一點都不錯,薛靈兒的而脾氣像極了她的母親月晴梅。當年月晴梅不願與他人共侍一夫,寧願自己帶着薛靈兒在江湖上闖蕩,吃了多少苦也絕不回頭。
現在,蕭策成爲了下一任大殷國君的人選,三宮六院,不得不去應付的政治婚姻,就只是想一想便知道薛靈兒要與多少人分享丈夫,她會同意?只怕一走了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這件事情我會去和靈兒說。”蕭策知道薛靖遠在擔心什麼,他又何嘗不在擔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