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歿神主叫她鈴鐺。薛靈兒幾乎不確定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因爲這個稱呼至少有十五年沒有人再叫過了。
當時遇見羽哥哥,薛靈兒也不過四五歲的光景,但四五歲已經能夠記得很多了。比如,羽是受了重傷的,再比如,羽的臉色非常的蒼白。
“你,你是南宮羽?”薛靈兒這句話幾乎是驚叫出來的。她的記憶中,南宮羽八歲,很堅強,對人也很冷淡。
未歿神主點了點頭,伸手除掉了一直帶着的黑色斗篷。銀白色的髮絲飄落在肩頭,他目視着前方沒有回過頭來看薛靈兒。
他害怕聽見薛靈兒的尖叫聲。畢竟,不是誰都可以驟然接受這樣一個如同鬼魅的他。
“我記得,你的頭髮是黑色的。”薛靈兒木然的看着南宮羽,有些好奇的問。
“遇見你的時候,未歿者的血統還沒有完全的展現出來。回到炎城之後,慢慢就變成了這樣。”南宮羽的話說的很平靜。
薛靈兒自己知道失言了,暗自伸了一下舌頭。得知眼前的這個未歿神主是故人,而且還是小時候有過一段淵源的玩伴,心裡頓時就輕鬆了很多。雖然暫時被束縛了自由,但好歹不用擔心會變成碟子裡的肉。
“這麼多年,你的病還是這樣?”南宮羽平靜的問道。
“哦,是呀。原本就是從孃胎裡帶來的,吃藥也不過就是維持着。再說只要不犯病就沒什麼事情的。”薛靈兒淡淡的笑看着南宮羽的背影,記憶之中的那個倔強的小男孩和眼前的人漸漸的重疊。
玉陽山上的一處山洞裡,月晴梅將薛靈兒藏在裡面,叮囑她一定要乖乖的等着母親回來。
薛靈兒茫然的坐在洞裡。年紀很小的她已經習慣了這種躲藏的日子。她並不清楚自己的母親究竟是做什麼的,但是她知道有很多壞人想要了孃親的性命。
“咳咳。”忽然,洞口傳來咳嗽的聲音。
薛靈兒一個激靈,站起來的時候已經遲了,眼見着一個男孩的身影直直的壓了下來,將她整個人撲倒在地上。男孩的身上帶着很重的腥味,以薛靈兒的認知,是受了傷的人身上血的味道。
薛靈兒挪動着自己的身體,好不容易纔把那個男孩掀到一邊。男孩身體着地,卻一點聲音都沒有。
“喂,你醒醒呀。”薛靈兒帶着哭腔的用手拉着男孩的衣袖。“你,你受了傷,一定要等到孃親回來呀。孃親才能治好你的,我不行啊。”
小姑娘的哭聲帶着那個年紀的孩子特有的嚅嚅喏喏的膽怯,男孩從昏睡中漸漸的轉醒,瞥了半跪在一旁的小姑娘。她已經哭得臉都花了,手上沾了血又抹了臉,現在倒像是才和別人血拼完一般。
“我還沒死。”男孩勉強開口,聲音嘶啞的回答。“只是從山坡上滾下來,受了點傷。”
“呀,你醒啦?”薛靈兒剛纔還在哭着的臉瞬間揚起一個大大的微笑。“你等等啊。”
說完,薛靈兒跌跌撞撞的爬起來,跑到洞裡一點的地方,背對着男孩翻了好長一段時間,然後又踉踉蹌蹌的回到男孩身邊,雙手捧着一個裝着藥的香囊,
一臉興奮的看着他。
“這個是我孃親給我的藥,她說很管用的。”
男孩冷峻的臉上隱隱一絲微笑閃過,低頭看的時候,她手裡捧着一個白色的香囊,上面繡着精緻的垂柳圖案。
“靈兒,你在和誰說話?”月晴梅在洞口就已經聽見薛靈兒在說話,手中短刃早已經微微出鞘。
“是孃親回來啦。”薛靈兒爬起來就往洞口跑去,一頭撞在月晴梅身上。“孃親,那兒有一個小哥哥受傷了。”
“哦?”月晴梅柳眉一揚,轉步就已經看見半坐起來的男孩。明明撐着自己身體的胳膊都已經顫抖,可偏偏倔強的不肯示弱。
略微沉吟了一下,月晴梅拉着自己女兒的手向前走了幾步,這纔看清,男孩身上和臉上滿是血跡,衣服也凌亂不堪。
“你是誰家的孩子?這玉陽山上荒郊野嶺的,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是遇上了匪徒?”月晴梅輕聲問着,一雙眼轉也不轉的盯着他看。年少時候就是出手狠辣的殺手,這樣的人她見過太多。
男孩沉默不語,胸口的起伏越來越大。
“既然撐不住了就在這裡歇一歇吧。”見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在自己面前如此,月晴梅也有些不忍心。
“孃親,小哥哥受了傷,我可以給他吃這個嗎?”薛靈兒揚起小腦袋一臉認真的看着月晴梅,手裡還不忘了將香囊舉起來給自己孃親看。
月晴梅莞爾一笑,蹲下身道:“當然不行啊靈兒,這個是專門治你身上的病的。至於小哥哥身上的傷,要用別的藥才行。”
“啊?”薛靈兒顯然有點理解不了月晴梅說的,迷茫的歪着腦袋看月晴梅。
月晴梅愛憐的拍了拍薛靈兒的頭,起身走到放包裹的地方,從裡面找出一瓶上好的金瘡藥。再轉身的時候,發現那孩子已經昏了過去。
“我當時沒有想過你們會救我。”南宮羽沉聲道。
薛靈兒溫和的笑道:“可我知道孃親不會不管。到了後來我才聽說,那個時候孃親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之戰呢。”
“玉陽山夜刃首領與江南十二大盜一戰,很多人都不會忘。”南宮羽出神的回答。
他也是後來才知道,其實他見到月晴梅的時候,月晴梅已經身受重傷,五臟六腑沒一處好的,後背和肩也被重創。可就是這樣,月晴梅仍舊幫他上好了藥,並且帶着他與薛靈兒在玉陽山的一處院子中安頓了。
“你一直沒有問過我的來歷。”傷好之後的南宮羽有一天如是對月晴梅說。
“因爲我無需知道。你年紀輕輕就能夠承受住如此磨難,一定是肩上擔着重任的。傷好之後你也自然會離開,不會威脅到靈兒和我。況且,這玉陽山上一直都只有我和靈兒兩個人,難得有你陪着靈兒。”
月晴梅將目光放在不遠處玩耍的薛靈兒身上。女兒笑得很甜,肆無忌憚在院子裡跑着,叫着。
“我一定會找到藥治好小鈴鐺的。”忽然,南宮羽鄭重的對月晴梅道。
月晴梅含笑點了點頭:“我看得出,日後江湖上的後起之秀中一定會有你的名字。希望
再次相遇的時候,我不會後悔今日的決定。”
言下之意,若她知道南宮羽爲非作歹,定然會親手了結了他的。如果,月晴梅知道她當時救的這個人就是日後炎城未歿者一族的神主,她還會施以援手嗎?
“後來我回玉陽山找你們的時候,發現你們已經不在那裡了。”
“我與孃親被人襲擊了。孃親她爲了保護我被那些人殺死了。”薛靈兒死死的低下眼眸,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幾乎聽不見。
“是什麼人?”南宮羽的聲音驟然冷了起來。他幼年至如今,得到的溫暖並不多,而在這爲數不多的溫暖中,與月晴梅和薛靈兒一起生活的日子是最值得珍惜的。
驟然而來的冰冷讓薛靈兒愣了一下,旋即釋然一笑。眼前的這個人已經不是當年和她一起打鬧的羽哥哥了。他現在是未歿神主,是掌握着很多人性命的城主。
“天羅地網。事情已經很久了,我也終於爲孃親報了仇。”
“竟然是他們。”南宮羽皺眉自言自語了一句。
薛靈兒心念一動,接着道:“你認識他們?”
南宮羽點頭:“他們經常會送一些東西去明山。”
“你知道是什麼嗎?”薛靈兒急切的問。她始終沒有忘記自己原本要去炎城的目的。只有找到那批被掉包的稅銀,大哥在邊境才能夠沒有後顧之憂。
“你問這個做什麼?”薛靈兒的急切讓南宮羽好奇起來。“你若真想知道,等我們到了炎城,我帶你去明山看看。”
“我們現在是去炎城?”走了這麼久,薛靈兒才後知後覺馬車一直沒有停過,而且可以說是飛奔。
南宮羽沒有回答,自顧自的看着面前一晃一晃的簾子。
薛靈兒心裡琢磨着今天發生的事情,也不知道硯臣回去是怎麼和蕭策說的。還有墨白,原本約好的可現在不見了自己的蹤影,應該也急壞了吧。
“我能不能過幾天再去啊?”
“需要等人?”
“嗯,我答應了和蕭策一起去炎城的。”
話音落,南宮羽的脊背僵了一下,不解的問:“蕭策?你說的是河洛王七皇子蕭策?”
“是啊,原來你也知道他啊。”
“你同他很要好?”南宮羽聲音陰沉着,似乎很不高興。
薛靈兒想了想道:“玉陵與河洛之地已經聯姻,而我是玉陵王唯一的女兒。”
“你說什麼?”南宮羽驀然回頭,蒼白的面孔上,一雙藍紫色的眼睛直瞪着薛靈兒。仿若地獄幽鬼的形容突然出現在薛靈兒面前,薛靈兒倒吸一口冷氣卻沒有叫出聲音來。
上次見到林長風的臉比這個可有過之無不及。但南宮羽問話中帶着的戾氣着實讓薛靈兒很害怕。
“我……我說,玉陵與河洛聯姻。”
“玉陵王將你嫁給蕭策爲妻?”那雙寶石一般的眼睛仍舊盯着她,從瞳孔之中透出隱隱殺氣來。
薛靈兒驚慌中木然點頭,只覺得一隻冰冷的手抓上自己的手腕。
“我一定會殺了蕭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