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陽公府東園有一亭,檐分八角,名曰忘秋。坐冬忘秋,在這隆冬時刻,亭間卻氤氳着媚人的春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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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內空間很足,輕紗綠帳,金盃玉碟,滿襯着奢靡。其內,鶯燕一片,美色妖嬈,脂粉盈亭,嬌妾美婢共計六人。二女陪侍兩側,亭左二人撫琴弄蕭,亭前一人吟唱,一人曼舞......
居中心者,當然是公府主人李少遊了。美酒,佳餚,歌舞,無不是其所好者。嘴泛油光,分外浪蕩,臉色紅潤,色慾不消,兩手放在依偎着自己的兩名嬌娥身上,肆意......
充盈着“欣賞”的目光,流連於亭前舞動的曼妙身姿上,歌舞之道,於李少遊而言,從來不在曲舞,他的關注點,向來只有美人。
深冬酷冷,但不論李少遊,還是他的美妾們,都衣着單薄。李少遊袒胸露懷,美人們則僅以輕紗薄裙蔽體,幾乎一場“無遮小會”。當然,在亭子周遭,各設火爐,燒煤炭,以防陰寒侵體。
李少遊素愛美人,喜漁女色,這才朝中,乃至整個東京都是出了名的,李少遊也從不避忌。時值今日,他府中收納的嬌妻美妾,已有近三十名,幾乎十倍於宮城中有名位的妃侍。
淫詞浪語,盪漾於亭間,迴響於園中。李少遊並不能忍受這滿亭的誘惑,也沒有忍耐的必要,未幾,冬亭生香之中,更添幾分春意......
一直到白日西移,沐浴之後,換上溫暖華貴的絨袍,李少遊赤腳踏入毛毯鋪陳的堂間,進門之時,頓足片刻,卻是一道麻意自腰間直襲脊背。晃頭苦笑,嘴裡碎念:“還是當有所節制啊......”
也只有在這賢者時刻,李少遊才能恢復他平日裡的機敏,當然,知錯而不改錯,是他這類人一貫的作風。不過,從其臉上異樣的氣色來看,往後以一敵六的行爲,大抵不會常來。
“郎君,後都知求見,已等候多時!”李少遊只於案前,稍理公務,便有管事於門前通報。
“他等了多久?”李少遊隨意問道。
“一個半時辰!”管事稟道。
李少遊英俊的面龐之上,流露出少許玩味,呢喃道:“此人,倒是挺有耐性。”
“帶他進堂!”
公府管事嘴裡所言“後都知”,名爲後贊,是武德司下屬京畿都知,主管京畿一帶監察探事,權力不小。此人出身低微,從職四方,最後有幸搭上了劉知遠的通天戰車,雞犬同升,漢興之後,拜爲飛龍使。
不過因朝中無人,且才德不顯,一直未有升拔機會,逐漸成爲了大漢諸多冗官中的一員,若無機遇,恐怕一直會遺忘在朝廷的角落裡,甚至說不準哪一天連飛龍使的職位也會丟掉。
出於貧賤,自不甘於復墮貧賤,向上爬,執權威,是後贊這等人奮發的動力。費盡了心思,得以和國舅宣徽南院使李業攀上了關係,幾經逢迎,被推薦給武德司。
雖然李少遊一向對自己那個小叔不怎麼看得上,但終究不敢不給面子,接納了後贊,以爲武德司親事官。但後來接觸後,李少遊發現,這後贊才識淺薄,目光如鼠,但於蠅營狗苟、跟監刺察、羅織構陷一道上,很有幾分能力。
並且這個人,很識時務,在武德司這樣的衙門,也容易混出頭。雖屬小人,豬狗尚有其功能,而況於後贊乎,這是李少遊的原話。傳入後贊耳中,其不感屈辱,反而興奮,直呼知己,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
果然,人盡其用,處用武之地,在武德司逐漸壯大的過程中,後贊屢有建樹,消息情報,敏捷有效,甚至名字還傳入天子之耳,於是,很順利地,成爲武德司京畿都知。
很快,一道矮小的身影現於堂前,小心地觀察了一下堂間情況,又輕輕地脫掉靴子整齊地擺放於門檻前,方纔謹慎地踏入堂中。發覺一點明顯的塵埃落在地毯上,很是自然伏下身體,用官袍袖子,輕柔地拂過,就如擦拭一件稀世珍寶......
清理乾淨了,方纔小步上前,恭敬地拜道:“屬下拜見郡公!”
“起來吧!”放下手中的文書,李少遊忍不住打了個呵欠,漫不經心地說道。
“謝郡公!”
“有勞後都知久等了!”李少遊說。
輕搖着頭,後贊嘴露笑,拱手說:“郡公必有急務處置,未聞郡公召見,再多時間,也是等得的。”
李少遊當然是在忙“急務”,相信後贊也清楚,聽其嘴上這番說辭,李少遊心情仍舊不自覺地感到良好。這個後贊,真的有意思。
後贊進堂的那番表現,李少遊實則盡收眼底,瞥着其收束在腹前的手,淡淡地說道:“武德司乃朝廷部署,司袍乃公服,豈可以之拭塵,有失體統!這雖在我內府,倘若傳將出去,不好!”
聽其言,後贊心中一驚,矮小的身材更加縮在一起,迅速道:“屬下謹記郡公教誨,必不敢再犯!”
“坐!”對其態度,李少遊很滿意,伸手示意了下,問:“等門來訪,有何事?”
聞問,不敢兜圈子,後贊方落座即起身,望着李少遊稟道:“回郡公,河東傳來消息,那王景崇已在回京途中!”
提到王景崇,李少遊的神情立刻就變了,雖然很隱晦,但就是能讓人感覺到,不怎麼好。
礙於皇帝到處摻沙子的緣故,武德司,在王景崇這個副使入職後,原本一家獨大的局面,很快便被徹底打破。劉承祐讓王景崇入武德司是什麼目的,王景崇知道,李少遊心裡也清楚,也正是緣故於此,對於王景崇的某些動作,只能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李少遊思維敏捷,天分不低,但論經驗、見識、手腕、處事手段,比起王景崇還是要差上一些的。論及對功業的渴望以及權力攀爬之心,則更不能相提並論了。是故,多方因素之下,武德司衙內,快速地豎起了一道姓王的旗幟,與李少遊分庭抗禮。
王景崇何類人,自甘鷹犬,爲求上進,敢冒死者,對李少遊這皇親國戚,也並不是太過忌憚。而相對的,對於王景崇,李少遊這邊卻是忌憚日盛。沒有人,能對從自己碗裡搶食的狗,有好態度,而這條狗,還隨時可能對自己咬上一口......
“郡公,王景崇此番在河東,廢置佛寺,收繳財富,供給朝廷,本攬苦勞。忻、代數次民亂,爲其迅速撲滅,又建功勞。如此苦功,只怕他回京之後,會越發猖狂得勢,逼迫郡公啊......”後贊目光閃動,朝李少遊進言,雖是爲其考慮,但總有點挑撥的意思。
李少遊臉色恢復了自然,目光下移,落到後贊身上,眼露思索,平靜道:“河東差遣,倒是讓他功成了!”
“王景崇倖進小人,行事無所顧忌,倚仗陛下寵信,竟敢不將郡公放在眼裡,搶班奪權之心日益昭顯,郡公不得不防啊!”後讚道。
微微點了下頭,李少遊看着後贊,扭了扭脖子,問道:“我對王景崇,確是忌憚。以你之見,我當如何提防於他?”
“你覺得,派人扮作賊匪,於其回京路上,截殺之如何?”李少遊看起來動了殺心。
一句話,讓後贊臉色劇變,身體不由抖了一下,忙不迭地勸道:“郡公縱有此念頭,萬不過實行啊!”
“哈哈......”李少遊笑了,擺擺手,聲音轉冷:“看把你驚的,我只戲言罷了。本公,還沒有那麼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