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嵩平定黃巾叛亂後,上奏請免冀州一年田租,以贍饑民,冀州民衆歌曰:“天下大亂兮市爲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賴得皇甫兮復安居。”
蓋俊心頭感到迷惑,一面是屠殺黃巾數十萬衆,相當於涼州一州總人口的冷血屠夫;一面是甚得軍心,百姓感恩戴德的皇甫中郎,到底哪一個纔是真正的他?蓋俊最後只能用他是一個漢代人,一個自幼受到儒家教育的漢代人,既有身爲統治者對叛亂者兇殘的一面,同時又不免懷着儒家“民爲貴”、“悲天憫人”的精神。這就是儒家,矛盾的儒家。
等待朝廷封賞的日子裡,衆人驚聞噩耗——涼州反叛!在天下即將恢復安定之際……
蓋俊看完戰報,氣得鼻孔生煙,他早就看出先零諸羌酋腦後有反骨,不是個東西,這不,他前腳離開北地,後腳先零羌就反了。其等勾結隴西、金城一帶盜賊馬匪,共立湟中義從胡北宮伯玉、李文侯爲將軍,殺護羌校尉泠徵。金城人邊章、韓遂素著名西州,羣盜誘而劫之,使專任軍政,殺金城太守陳懿,攻燒州郡。如今,金城、隴西、漢陽、安定、北地五郡皆反,唯有武都郡及河西四郡還在大漢國控制下。
下曲大營諸將心頭戰慄,剽悍的涼州人可不比中原泥腿子,想想東漢以來三次規模龐大的涼州羌人大起義,第一次大漢國動用二十餘萬軍隊,花費十餘年,把涼州打成一片廢墟才成功平叛。第二次大漢國集結十萬軍隊,被打得全軍覆沒,其後又調重兵,經過六七年徵殺,終於平息叛亂。第三次耗費十年之久,錢數十百億計,要不是段熲段紀明最後關頭高舉屠刀,殺得羌人元氣大傷,說不得還要亂個五年八年。可這次涼州人起義不同以往,以前都是羌人自己鬧事,影響還不大,如今漢人也加了進來,使問題複雜百倍,大漢國有足夠的能力應對嗎?
比諸將更怕的是隨蓋俊、傅燮等人入關的北地先零羌,唯恐大漢國不分青紅皁白,將他們當做叛賊殺死。
蓋俊第一時間找上貞良,他是安定郡先零羌,因他有射鵰之能,在羌人中威望極高,由他出面安撫衆羌最好不過。當然,首先要先讓他安心,蓋俊找上他開解道:“你們隨我征戰半載有餘,輾轉數千裡,殲敵無數,爲國家立下赫赫戰功,只要你們忠心於大漢國,朝廷絕不會動你們分毫。”
“……!”貞良抿嘴默然。
“你不信我?”
“蓋射虎這是哪裡的話……”貞良跟隨蓋射虎半年多,深知其爲人,他既然承諾了,必然無假。
“那現在給你一個任務,安撫好先零族人,我不希望有人逃跑被抓回來處死,他們都是對我大漢國有功之臣。”
“諾。”貞良臉色很凝重,他的家人、朋友現在都是大漢國叛逆,而他則爲大漢國軍士……
蓋俊洞悉貞良心思,對着他心窩輕輕給了一拳,搖頭離開。行出不遠,悠揚婉轉的羌笛傳入耳中,雄渾中帶着哀怨,蒼涼下無盡悽美。馬騰又想家了,這次比以往更加強烈,馬騰一家老小皆在隴西,而隴西正是叛亂的重災區。
蓋俊來到馬騰處,意外的看到麴義,坐到他身旁道:“麴兄也在啊……”
麴義苦笑着點點頭。
蓋俊以爲麴義是擔心家人,安慰道:“麴兄家族乃是金城大族,無須擔心。”
麴義滿嘴苦澀道:“這纔是最糟糕的……”
“嗯?”蓋俊不解其意。
“麴氏一族跟着叛賊反了。”
蓋俊目瞪口呆:“麴兄……”
麴義輕聲道:“是的,家族把我放棄了,除非叛亂平息,否則我再也回不到家鄉了……這樣也好,我已經向皇甫中郎提議留在冀州,也算是落葉歸根吧。”蓋俊以前聽麴義提起過,金城麴姓原本姓鞠,是平原大族鞠姓的分支,前漢尚書令鞠譚避亂到涼州金城郡,遂改姓麴。平原雖屬青州管轄,卻與兗州東郡一樣橫跨黃河南北,緊鄰冀州,所以麴義纔會說落葉歸根。
袁紹麾下第一猛將麴義原來是因爲這個原因留在冀州的。蓋俊沒有爲探得歷史秘密而高興,反爲麴義感到難過,他無法想象一個漢代人被家族拋棄會是怎樣的痛苦,這件事無疑會影響麴義一生,他這輩子再難相信任何人了。
三日後,朝廷封賞下來,皇甫嵩被拜爲左車騎將軍領冀州牧,封愧裡侯。宗員被拜爲兩千石太守,封亭侯。傅燮爲安定都尉,比兩千石。麴義、胡軫、楊定等人皆爲比兩千石校尉。其他人封賞亦厚。
蓋俊封鄉侯,以知西州事,拜爲羽林中郎將,立刻進京。
“羽林中郎將?”蓋俊聽到任命微微怔然,這個任命雖出意料,卻是情理之中,剪滅黃巾,他功勞極多,然而以他二十三歲之齡暫時還當不了兩千石太守、相國。羽林中郎將爲比兩千石官,主羽林郎,掌宿衛侍從,是皇帝的近臣。羽林郎主要以涼州隴西、漢陽、安定、北地,幷州上郡、西河六郡良家子組成,蓋俊名望足以統攝。若按照正統路線,他到京中鍍金三五年,就會外任一方,但當今之世變亂叢生,他不可能久在京都,依他的才能、軍功、威望,朝廷肯定會把他調到西疆大用。
蓋胤繼承破賊校尉,馬騰、沮渠元安併爲別部司馬,監領射虎、落雕二營,三人暫歸左車騎將軍皇甫嵩麾下,蓋俊稍稍放下心來,他可不想放棄一手建立起來的軍隊。
蓋俊既爲羽林中郎將,朝廷給了他十個羽林郎名額,羽林郎比三百石,看似不大,卻能讓比六百石的軍侯打破頭爭搶。蓋因羽林郎屬於正統官途,一旦外任,至少是一個司馬,同時以後升遷一片坦途,比從軍隊裡一步一步向上爬容易多了。
次日中午,蓋俊起程,隨行者十一,分別是關羽、鮑出、張繡、楊阿若、龐德、陳彪、胡封、郭銳、馬舉、敦煌曹氏曹森,小舅子卞秉,皇甫嵩率諸將送行。
蓋俊拜別衆人,拉着蓋胤小聲說道:“伯嗣,射虎、落雕二營就交給你了,你可得給我看好。”
“諾。”
蓋俊皺眉道:“羌人那裡……”
蓋胤面色嚴肅道:“小族叔放心。”
蓋俊拍拍他的肩膀,轉身上馬離去,十騎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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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忠謂皇甫嵩道:“聖人順時以動,智者因機乃發,天道無情,百姓奧能。今將軍起兵於暮春,平叛於末冬。兵動如神,有謀必成,摧強敵有如折枯枝,旬日之間,神兵電掃,封屍刻石,南向報功,威德震本朝,名聲馳海內,雖湯武亦不及將軍啊。如今立下難以賞賜之功,而事昏庸無道之主,深爲將軍憂心。”
皇甫嵩道:“日夜在公,心不忘忠,何憂之有?”
閻忠道:“不然。昔日韓信不忘一餐之遇,而棄三分天下之基,利劍在喉,悔之晚矣。今主上弱於劉、項,將軍權重於淮陰,當施恩惠於降者,徵召河北士人,發動七州之衆,渡漳河,飲馬孟津,誅閹人,討兇惡。等到功成名就,天下乃順,而後請示上帝,混掃六合,登基稱帝。”
皇甫嵩懼曰;“此非常之謀,皇甫嵩庸輩,不敢聞也。”
閻忠知計不用,乃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