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俊突然率兵南下,侵入左馮翊,包圍高陵皇甫酈部,等父親蓋勳自投羅網,迅速裹挾北歸,同時鼓動北地官吏趕走金旋,推舉蓋勳爲北地太守。後分兵把守上郡漆垣、西河離石,請出郭泰門生、西河名士王信,優哉遊哉赴任幷州。
蓋俊一連串組合拳乾淨利落,打得董卓及其一干幕僚頭昏眼花,毫無半點還手之力。要說蓋俊不是事先策劃、蓄謀已久,鬼才相信。
“這還了得?這還了得?……世祖光武復興漢室以來,何曾出過這種臣子?”董卓臉肺都快要氣炸了,整整一日不食。他倒是忘了自己當初是如何抗旨拒不交兵。
其實董卓憤怒可以理解,今年以來,地方太平,治世談不上,至少看上去比混亂的中平年間要好上一百倍,即使再悲觀的人也不會認爲漢祚即將終結。當此時,蓋俊這些動作,是對大漢天威赤luo裸的挑釁。
何顒等人也不禁大吃一驚,皆沒想到蓋俊竟有這等魄力,心裡既高興又擔心,高興的是小兄弟蓋俊實力雄厚,未來無疑會是抗擊董卓的主力,擔心的是蓋俊桀驁不馴,怕除掉董卓這頭狼,又養出一隻虎來。
見董卓氣得吃不下飯,主薄田儀勸道:“董公何必與一孺子一般見識。”
首席幕僚,尚書李儒亦道:“此,雕蟲小技耳,或許暫時得利,終究不及正道。董公內肅京師,外製天下,不出一年,此消彼長,斷蓋氏父子頭顱,易如反掌。”
聽到幕僚們寬慰之語,董卓勉強吃了些肉糜。
事已至此,多愁無益,董卓緊鑼密鼓整頓關西諸勢力,第一步奪取皇甫嵩軍權,其爲人忠義,沒費什麼力氣便完成了。繼而提拔皇甫嵩麾下與自己親厚者,如段煨、徐榮,皆拜中郎將。段煨乃是已故太尉段熲段紀明之弟,董卓與他相識數十載,交情深厚,徐榮也曾同他並肩作戰,另有華雄等將領也是好生撫慰。
順利收編長安三萬邊軍,董卓稍稍鬆了一口氣,馬不停蹄招安河東白波軍。爲投降與否,楊奉和郭大賢爆發了激烈的衝突,前者本就是朝廷正兒八經任命的黑山校尉,投降一點障礙也沒有,後者則出身太平道,與朝廷有血海深仇,誓死不降。
雙方誰也不肯妥協,遂發生火併,這場內鬥以楊奉殺死郭大賢,向董卓投誠告終。不過郭大賢在白波軍中聲望很高,楊奉經此一役,元氣大傷。
涼州,金城郡。
黃河滔滔,奔騰、翻滾,一瀉千里,水鳥翱翔,蘆葦叢深。韓遂默默立於河邊,雙目失神,顯然眼前這幅天然畫卷此刻對他沒有半點吸引力。
閻忠、王國、李相如、黃衍等西疆名士落後一步遠,亦是作若有所思狀。近來京中鉅變把他們驚呆了,先是大將軍何進被殺,而後黨人、士人屠殺閹人,再到董卓進京秉政,行廢立之舉,一波接着一波,頗有目不暇接之感。而且,他們當初起兵的目的是誅殺閹人,匡扶漢室,現在閹人爲大將軍何進陪葬,他們頓時失去了奮鬥目標。
所有人都在捫心自問,包括首領韓遂,涼州軍,還有必要存在嗎?特別是,太尉董卓拋來橄欖枝的時候,詔書,就握在韓遂手裡,上面的內容是徵韓遂爲河南尹,閻忠拜酒泉太守,黃衍、王國並授諫議大夫……
面對大河,韓遂擡起手,凝視着金光閃閃的詔書,忽然間,詔書上面似乎浮現一雙眸子,一雙晶瑩剔透的眸子,給他以無比熟悉之感。韓遂想了想,發覺很像那一夜大兄邊章臨別前看向他的目光,極盡嘲諷……
韓遂訝然失笑,眼中滿是自嘲,他從不敢正視自己的內心,以冠冕堂皇的藉口掩蓋真實,董卓送來的詔書就像一柄犀利的快刀,狠狠刨開他的胸膛,讓他看到自己一直極力隱藏、極力否認的東西,它的名字叫做——野心
韓遂會應詔嗎?當然不
他回過頭,淡淡說道:“大家認爲董卓可信嗎?”
諸人面面而視,閻忠率先開口道:“我認爲不妨一試。”
王國笑道:“董公身在京中,滿目盡爲東州名士,孤立無援,正盼我等到來。”
李相如搖頭道:“董卓恐怕更看重的,是我們手中數萬大軍。”
接下來又有數人發言,觀點不盡相同,最終安靜下來,望向韓遂,等他拍板。
韓遂重新轉回身,目光追逐一隻潔白水鳥,直至消失,才緩緩道:“董仲潁桀驁之輩,以強狠著稱,戰陣間或可,對治國則一竅不通,我們暫且按兵不動,等等看。董仲潁如真能把大漢國帶出泥潭,歸附又如何?如沒那個才能,我們便起兵討伐他。”
“……”
蓋俊帶領一萬七千大軍趕到太原郡晉陽城下,太原太守委進、雁門太守郭縕在城下恭候,加上隨行的上郡太守劉閔、西河太守崔均,幷州九郡到了四人。
北方四郡定襄、雲中、五原、朔方太守正在路上,但是上黨太守爲何沒來?上黨就在太原南方,距晉陽僅數百里路。
蓋俊詢問起此事,太原太守委進回答道:“稟使君,王上黨被張燕、張楊拖住,一時來不了,還望使君見諒。”上黨太守姓王名胄,涼州漢陽人,和蓋俊是老鄉。
張燕不用提,蓋俊自是知道他是誰,不過後一人……問道:“張楊,哪個張楊?”
委進道:“使君見過,便是前任丁刺史武猛從事張楊。”
“他反叛了?”蓋俊搜索着腦子記憶,實在記不起張楊歷史過往。
委進點頭道:“是。九月叛,圍王上黨於壺關,不能克,轉掠諸縣,因王上黨顧忌黑山張燕,一時奈何不得他,爲禍甚烈。”
“這還了得?”蓋俊雙眼一瞪。等等……九月正是董卓進京殺丁原之時,張楊會不會是因爲這個原因叛亂……
“孤親自去一趟上黨,降服此獠。”孤者,《禮記?曲禮》謂:遠方小侯自稱爲孤。蓋俊是美陽侯,食邑萬戶,按禮已有稱孤權利,但那時蓋俊或爲郡守、或爲中郎將,頭頂尚有刺史、度遼將軍,稱孤未免不自量力,貽笑天下。而今任州牧一職,手掌一州生殺大權,這時稱孤纔算實至名歸。說到底漢代承前秦遺風,像太守、州牧,組建幕府,自成一國,與古之諸侯何異?而州郡官吏動輒自稱本國、本朝,視太守、州牧爲國君,朱儁、公孫瓚等人何以成名?靠的就是對郡守無比忠心,危急時刻不離不棄,最終得到天下的讚許。
討虜校尉關羽道:“何必使君親往,撥下官千騎,旬日便爲使君取來張楊頭顱。”
蓋俊搖搖頭,若是僅爲張楊一人,當然無須他親自出馬,他是打算順道收拾收拾張燕。這廝仗着並、冀二州交界諸山谷地形複雜,往來劫掠,肆無忌憚,不把他打老實了,日後免不了反覆糾纏。
說做就做,蓋俊即刻率步騎一萬七千南下。
上黨,銅鞮。
“殺啊哈哈殺啊……”兩千餘武裝簡陋的士卒狂嚎着衝向對面安寧的小村莊。
張楊坐於馬上,一臉無奈與彷徨,幾次擡手欲阻止,皆是放了下來。他想不通,爲什麼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當初大將軍何進爲對付閹人,一方面招兵進京,一方面遣人募兵,張楊、張遼也在其中。兩人回到幷州很快就各自招募千餘人,正當他們準備返回京師,張燕突然入侵併州,一時間烽火連天。看到家鄉遭災,張楊沒有像張遼那樣馬上歸京,而是留在上黨抗賊。不久,董卓進京,yin*呂布叛變殺死丁原,吞併幷州軍的消息傳來,張楊當然可以像呂布、張遼那樣歸順董卓,功名利祿唾手可得,前途不可限量……
可是,張楊是一個特別重情義的人,他忘不了丁原的恩惠,咬牙切齒要爲故主報仇,當即向上黨太守王胄要兵要糧,哪想王胄一口拒絕,張楊勃然大怒,率兵猛攻王胄於壺關。張楊固然勇猛,但壺關乃是天下堅關,加之兵力太少,久久不克,張楊無奈去往別縣。原本他的意思是收些精兵糧秣便南下討董,然而自劫掠後,軍隊就像脫繮的野馬,雖然人數急劇膨脹,可軍紀卻越來越壞,完全成了流寇模樣。
吵雜喧鬧只持續了半個時辰,一個三十歲上下,五短身材,豹頭環眼的漢子帶着幾名士卒走出村子,來到張楊面前,抱拳道:“司馬,村子可以入住了。”
張楊點點頭,御馬行出幾步,忍不住道:“楊兄弟,咱們是義軍,是要討伐國賊董卓的義軍,行爲還是收斂的一點好。”
楊醜滿心不以爲然,義個屁軍,董卓擁兵十餘萬,只有白癡纔想和董卓打仗。
張楊知道老兄弟聽不進去,心裡一嘆。
坐騎驀然引頸長嘶,張楊臉上浮出驚色,震感越來越強,從西面八方席捲而來。張楊長於邊地,沙場經驗豐富,立刻斷定他們被大股騎兵包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