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不透風的嚴謹軍陣,突然如牆裂波開般,閃出一條道路,沉重的腳步聲中,頭頂重盔,身披精鎧的徐晃從內慢慢行出,來到郭汜屍體邊,審視良久。?~
這郭汜不愧是成名甚久的西涼猛將,將區區百餘騎竟然一路殺到他的面前來,這等勇武,便是河朔亦不多見,如果能夠歸到驃騎將軍麾下,爲國征戰,討伐奸宄,不失爲一條光明之路。可惜,此子太過不識時務,那麼他的結局早已註定了,那就是死
郭汜坐騎身中數箭,血流如注,屈膝伏在地上,不斷舔着主人,目露哀色,時有悲鳴。
徐晃眼中閃過一絲贊色,主人亡,馬亦不獨活,心嘆真忠馬也。“唰”的一聲拔刀聲,白光掠過,待緩緩還刀入鞘,馬頸飆出一股熱血,側倒在地上,隨主人而去。
“中郎……”部將眼觀郭汜,詢問如何處理。
“郭汜生死,無足道哉,割下其首,送回後方便是。”徐晃說罷,目光轉向戰場,被郭汜這麼一鬧,蓋軍攻勢爲之一頓,聯軍雖然無力藉機反撲,但卻可以穩固陣腳,鞏固防線,這可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結果。舞旗,下令,“擊破前軍,直入中軍。”
身邊衆將轟然稱諾。
郭汜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楊秋、胡軫豈能不加以關注,就算心知郭汜成功機率微乎其微,心裡仍然隱隱期盼奇蹟,他們如今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如此而已了。當郭汜等人盡沒陣中,有死無生,兩人全都沉默下來,最後一絲希望,泯滅了。
胡軫和郭汜同屬於董卓麾下,不過胡軫乃是豪族出身,未入董軍前,已是涼州大人,名聲很大,而郭汜以前則是盜馬虜,身份低賤,兩人不是一路人,歷來關係一般,可是再淡薄的交情,也已並肩作戰十餘載,今見郭汜陣亡,再聯想到自己,不免兔死狐悲,謂楊秋道:“楊將軍,都到了這個地步,當真還要再戰下去嗎?”
楊秋沉聲道:“逃回長安,亦不免一死,或將殃及家人。”
“……”胡軫面色陰鷙,與楊秋的家人身處涼州家鄉不同,他的家眷皆在長安城內,兩人逃回長安,韓遂會不會殺楊秋他不知道,可一定會砍了他,家人也別想倖免。這般說來,爲了家人安全着想,他應該比楊秋死戰決心更堅纔是,事實卻正好相反。原因很簡單,在胡軫心裡,家人無恙當然最好,但他更不想死,他想活,爲了活下去,其他東西,包括家人,全都微不足道。
陣前反戈,胡軫不敢,楊秋就在身旁,盯他甚緊,也許尚未行動,腦袋便搬家了。他的想法是,一旦大軍慘敗,設法逃走,既然楊秋打算死在這裡,責任自然是由他來背。假若逃不掉,投降便是,蓋軍有用得到他的地方,當不會太過爲難於他,至於長安中的家人,則顧不得那麼多了。
隨着郭汜的死亡,蓋軍蓄力發動一輪猛攻,剛剛被重新捏合起來的聯軍,苦苦抵擋片刻,轟然潰敗,而且引發了災難性的後果,導致整個前軍全線崩潰。那些站在士卒背後的幾百刀斧手督軍根本攔截不住退潮,敢於揮刀者,轉眼便被求活心切的士卒殺得他們唯有半強迫半順從,裹挾士卒間,退往後方。
“殺啊、殺啊……”蓋軍將士目光盡赤,面色漲紅,手持撩戟大矛、長刀堅盾、勁弩強弓,一路尾隨敗軍之後,直撲敵人中軍,喊殺聲不斷響徹,震耳欲聾。
聯軍中軍將士面對潮水般退回的同袍,以及從後面掩殺的敵人,無不動容,手腳顫抖,人人不思戰鬥而思逃跑,諸將領殺雞儆猴,連斬數十人,方纔勉強穩住軍心。諸將領皆知中軍如今外強中乾,一旦受到潰兵衝擊,很可能被後面的蓋軍一鼓作氣擊潰,若想保住其陣,辦法只有一個……
“殺——”
陣中弩箭,如暴雨般傾瀉而出,跑在最前方的潰兵頓時被掃倒一大片,不及反應,弩聲再起,一波襲來,連續不絕,士卒接連中箭撲地。聯軍殺起自己人來,行動之狠、手段之辣,莫說潰兵們被嚇住了,連蓋軍將士也是不由一怔。
“棄戰者——殺敢退者——殺衝擊己陣者——殺”
一連三個殺字,血腥之氣撲面而來,潰兵不寒而慄,稍加猶豫,有反身接敵者,衆人相繼盲從,紛紛再戰蓋軍。
這一幕盡收徐晃眼底,對方這般做法,固然稍顯嚴苛,卻是正確的選擇,換成是他,他也會這麼做。聯軍劣勢太過明顯,敗局已定,無論怎麼掙扎,都是枉然,區別僅僅是,早一些晚一些罷了。
正如徐晃所言,聯軍不過是在徒勞掙扎,此時潰兵已不成陣勢,士卒找不到上官、上官找不到士卒,亂成一團,試圖以散漫之型對陣森嚴之旅,結果不問亦知。不過頃刻間,被屠者甚衆,被戮者甚多,聯軍將士不敢再戰,亦不敢後退,唯有向兩側逃去。
蓋軍對逃兵置之不理,以弩陣對弩陣之法,予以壓制,其後長矛兵付出巨大傷亡代價,成功突破聯軍中軍防線。
身在後方的龐德遙望戰場,手裡把玩着一顆頭顱,這是郭汜的首級。龐德心裡道郭阿多是不是腦子壞掉了?居然爲了“敵人”韓遂戰死沙場,世間最荒唐之事莫過於此。蓋董二軍的關係很複雜,徵黃巾、討韓遂時,雙方同屬漢軍,乃是同袍,同碗飲酒,並肩討賊,後來董卓入京,蓋俊北上,兩軍交惡,轉爲敵人,打生打死,直讓人感嘆造化弄人。見到郭汜的腦袋,龐德心裡不免感到些許異樣。
蓋胤亦是同樣心思,且比龐德更加感慨,畢竟兩軍處於“蜜月期”時,後者尚屬少年,而蓋胤一開始就是除蓋俊外,蓋軍的第二號人物,與董軍諸將頗多交集。
顏良則是大爲窩心,他捨生忘死,歷經血戰,好不容易纔斬得聯軍大將樑興,不曾想徐晃轉眼的工夫就送來郭汜的頭顱,後者是昔日董卓麾下三大猛將,與他相比,樑興連個屁都算不上。更讓顏良心裡膩歪的是,徐晃只是順手殺了郭汜,如今已率衆擊破敵人前軍,攻入中軍,後面再有所斬獲的話,他便是拍馬也難及百一。
龐德回過神來,開口道:“徐公明進展很快啊……”
蓋胤面露讚許之色,言道:“以區區三千之衆,對陣數倍於己的敵人,尚能不落下風,徐中郎確實是我河朔首屈一指的良將,日後國家名將之中,必有其一席之地。”
龐德對蓋胤的評價頗是贊同,徐晃,是一顆明珠,想掩蓋,也掩蓋不了,就像他一般。龐德不會妄自尊大,亦不會妄自菲薄,他年紀輕輕,已是位至將軍,站在河朔軍中的頂端,只要不出意外,日後也必將成爲大漢國屈指可數的大將。謂蓋胤道:“今徐公明咬住賊人主力,我等也該予以配合,兩翼合圍,全殲賊軍。”
蓋胤聞言微微點頭。
龐德又道:“只是如此一來,勝利卻是來得太過容易了。”
蓋胤斜睨龐德一眼,淡淡地道:“我倒是希望勝利永遠這麼容易。”蓋胤先守河東,後鎮雒邑,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只知道衝鋒陷陣的射虎營親衛曲軍侯了。
龐德感嘆道:“所以,這就是我心裡的矛盾之處,既想避免自身傷亡,又想打個痛快,此事永遠無解、無解啊……”
蓋胤不再理會龐德近乎無病呻吟般的感嘆,下令中軍加快推進速,後援徐晃部,自將後軍尾隨其後,同時以左右二軍包夾敵人兩翼。
蓋軍左軍統帥奉車中郎將段煨,右軍統帥行黑山中郎將楊奉,他倆不是漢臣,便是降人,皆非蓋軍嫡系出身,眼看敵人不濟,己方大勝可期,皆感振奮,欲取一份功勞,以爲進身之階。主將這般想法,士卒又何嘗不是,斬得敵人首級,換取軍功、賞錢、田地,若是僥倖獲得一將,那就一輩子也不用再爲生活憂愁了,誰不喜之?
蓋軍全線展開進攻時,兩側騎兵的戰事也進入到了收尾階段。聯軍騎兵僅三千四人,縱然比張繡、貞良部多一些,也多不了幾分,甚至不足以彌補雙方裝備的差距。隨着數千蓋軍羌騎加入戰鬥,聯軍騎兵遭到圍擊,銳氣漸失,只剩下捱打的份兒,全無還手之力。
“殺……”張繡廝殺良久,大矟折斷,兼且近身混戰,長兵頗爲不利,索性不再置換長矟,而是拔出腰間三尺餘環首刀,左劈右砍,勢不可擋。
“嗚嗚嗚……嗚嗚嗚……”
一陣陣號角聲隱隱約約從遠方傳來,初時不甚清晰,之後依舊模糊不清,但張繡卻是聽出,此乃騎兵撤退的信號,攻勢頓時一緩。號角聲來自戰場另外一端,貞良絕不可能戰敗,這麼說來,他擊潰對手了?張繡想到這裡,不由有些焦急,明明是他的攻勢更加兇猛,奈何對手不同,反倒是貞良那邊比他更早結束了戰鬥。
“胡兒賤種,既然你一心求死,我就成全了你”張繡瞪着遠處大旗下的一員胡將,咬牙切齒道。此胡兒也不知是吃錯藥了還是怎麼,在勝負已分的情況下,換做旁人,早就開溜了,偏偏他死戰不退,猶如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念及此,張繡手中動作更添三分狠辣犀利,“唰唰”兩道光暈閃過,兩顆披頭散髮的羌人腦袋就此滾落肩膀,長刀順勢橫着一抹,又割斷一人喉嚨,率部催鋒破浪,向着胡將殺來。
深陷險境,性命堪憂,嘉號卻是一臉麻木,目光清冷,毫不畏懼。他不怕死,死算什麼,他以前經歷過的事,比死還要恐怖百倍,他怕的是無法償還韓遂的恩情。
嘉號少年時,其所在種落參與了羌人叛亂,後被段熲鎮壓,部民皆淪爲奴婢,嘉號進入金城大姓爲奴,那是他永遠也不敢碰觸的可怕噩夢,是韓遂拯救了他。嘉號後來回到羌中,憑藉勇猛、智慧,慢慢成爲一方豪帥,但他始終沒忘記韓遂的救命之恩。是以,韓遂起兵造反,嘉號毫不猶豫的率領部民追隨左右,縱然幾次險死還生,縱然部民損失慘重,亦無怨無悔,不改初心。
“殺——”張繡長刀縱橫,數騎拋血而倒,染血的刀鋒筆直刺向嘉號。
“今日死在這裡,便能夠徹底還清韓君的恩情了……”嘉號心裡默默地道。不過,他雖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但卻不代表可以讓敵人輕易取走。“想要我的腦袋,你就先留下自己的頭顱。”嘉號面色猙獰,掄劍大吼道:“殺——”
嘉號完全放棄了防守,任由長刀刺入胸膛,舉劍狠狠劈向張繡面部。
張繡戰場經驗極是豐富,驚而不慌,轉腕斜挑,入不甚深的長刀掉轉鋒口,飛離嘉號胸膛,斬在其手肘內側,半截手臂連帶着銅柄重劍,跌落地上。
“啊……”以嘉號意志之堅,驟遇斷臂,亦是疼得大聲慘叫。
兩馬交錯時,張繡一刀剁在嘉號頸側,削飛其首,慘叫聲戛然而止。張繡擊殺嘉號後,順手斬落大旗,繼而馬不停蹄衝鋒,待殺個對穿,敵騎終於支持不住,崩潰四散。
至此,聯軍兩翼騎兵皆被擊潰,貞良與張繡一左一右,無暇理會潰騎,第一時間包抄向聯軍後背。同時,蓋軍左右步軍包夾聯軍兩側,中軍亦投入到戰鬥中來。聯軍遭到四面夾攻,莫說本就兵無戰心,就算人人心生死志,也無能抵擋這等猛攻。
不久,聯軍大潰,從斜後方步卒與騎兵間的缺口逃出包圍,潮水一般逃向南方。
蓋軍中軍,大旗飛揚,旗下蓋胤質樸的面容上,滿是堅毅之色,只見他緩緩拔出寶刀上血,遙指南方天際盡頭,縱聲喊吼道:“一鼓作氣,直入長安……”
“一鼓作氣,直入長安……”士卒爭相高呼,聲貫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