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斜照在血腥慘烈的草原上,平添三分悽美之感。美稷之戰以蓋俊漢匈五萬聯軍擊潰屠、匈六萬叛軍告終,此戰共斬首一萬六千級,俘敵一萬五千,俘虜多爲匈奴人,畢竟美稷是他們生活了百餘年的地方,不願隨須卜單于遠走塞外過清苦日子。漢匈一方由於蓋俊以匈奴人爲前驅,漢軍損傷微乎其微,而匈奴戰死者足有兩萬。
既打敗了胡族叛軍,又削弱了匈奴人,蓋俊心情不錯,不過左賢王於夫羅的死讓事情變得有些麻煩,他沒想到於夫羅這麼倒黴,看來他是沒有單于命啊……
“於夫羅死了,新任單于,立呼廚泉嗎?”蓋俊目光轉向伏於哥哥於夫羅屍體上痛哭流涕的呼廚泉,心道:“這小子心裡會不會對我存有怨恨?那是當然的了,於夫羅也算間接死在自己之手。不若效法前使匈奴中郎將張修,直接將他除掉,從匈奴四姓中選出一個聽話的人出任單于……”想到這裡,蓋俊目光略略陰鷙,看着呼廚泉就像在看一具屍體。
呼廚泉身體微僵,連滾帶爬到耿祉馬前,抱住耿祉的腿哭訴道:“將軍、將軍,一定要爲我兄報仇啊。我呼廚泉世世代代不忘將軍大恩……”
耿祉怔了一下,自漢軍翻越呂梁山以來,歷戰皆由蓋俊指揮,不知道的人還以爲蓋俊纔是主帥度遼將軍,耿祉這個正牌主帥完全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人,而今呼廚泉突然投向自己,是何意?耿祉下意識望向蓋俊,沒多久便想通了,寬言安慰道:“右賢王放心,只要你忠於大漢國,僕必會爲你做主。”
“這廝倒反應快。”蓋俊氣急而笑。以爲投耿祉就行了嗎,哼
呼廚泉生怕遲則生變,馬上召集族中與自己親近的貴人,舉行龍會,而後在度遼將軍耿祉、使匈奴中郎將蓋俊的見證、首肯下,與諸貴人飲盟,正式就任匈奴單于。
呼廚泉成爲單于後,依舊對耿祉、蓋俊恭敬有加,宴上說道:“僞單于須卜噬殺我父羌渠單于,興兵作亂,罪無可恕。族中許多貴人與其狼狽爲奸,今形勢所逼,不得不降,誰能保證他們日後不會降而復叛?因此我欲殺之,將軍、中郎以爲如何?”
耿祉無可無不可,扭頭問蓋俊道:“副帥認爲呢?”
“萬萬不可。我大漢國素來廣佈寬仁恩義,今日如誅殺匈奴降人,與情違背,何況叛軍見投降無路,必會懷死戰之心,此生不復南歸矣。”蓋俊怎麼可能讓呼廚泉清洗異己、整合匈奴,那些人留下掣肘呼廚泉豈不更好?
耿祉固然對蓋俊不滿,也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他的度遼將軍治所在美稷北方,五原郡境內,正處於最前線,自然希望叛軍儘快瓦解。
“可是……”呼廚泉不甘。
蓋俊揮手道:“就這麼定了。現在討論一下北伐的問題吧,首先當先收五原曼柏,重建度遼將軍大營,然後是西復五原全境還是北上雲中?”五原郡西寬東窄,東面被南面的西河、北面的雲中壓成窄窄的一條線,是以蓋俊乃有此問。
耿祉沉吟一下道:“我認爲當入雲中。”
蓋俊點點頭,雲中與定襄、雁門接壤,雖說二郡提供不了太多兵力,兩三千騎應該拿得出,且大軍還可以就地取食二郡,省去遠道運糧之耗。
定下計策,蓋俊離開大帳,第二日匈奴人之間便流傳着呼廚泉打算清除異己,被使匈奴中郎將蓋俊拒絕……匈奴人人離心,不奉單于之命。
大軍休整數日出發,此番動用漢匈騎軍四萬,兩日後拿下曼柏。耿祉簡單修繕城池,同時派人東入定襄、雁門,十數日後兩郡騎兵翻越長城,趕來會合。
諸軍合併北上,橫掃雲中屠各、鮮卑、雜胡、烏桓、匈奴等胡,降者編精壯于軍中,不降就打,打到降爲止,一時間雲中四處都響徹着震天的馬蹄聲。
韓遂三入右扶風,張溫、董卓皆不能制,去年末張溫被免去太尉一職,調回京都,提升董卓爲前將軍,駐紮右扶風,全面接管西疆事宜。不過這僅是權宜之計,朝廷絕不會使兵權落於一人之手。爲制衡董卓,京中閒置三載的皇甫嵩被任命爲左將軍,坐鎮長安。
皇甫嵩離京之日,以大將軍何進爲首的百官前來送行,蓋勳、袁紹、曹操等人赫然在列。
皇甫嵩拉着蓋勳的手說道:“假使蓋校尉爲京兆,爲我總理後方,何愁韓遂不破。”蓋勳性情剛直,嫉惡如仇,久爲河南尹得罪諸常侍甚深,不久前轉遷北軍越騎校尉一職。北軍五校,名義是校尉,實則已入文官之列,朝班位次頗爲靠前,馬日磾出爲太尉前便任着射聲校尉一職。
蓋勳朗聲笑道:“將軍之言亦是蓋某之願。”
皇甫嵩輕聲嘆道:“陛下不放,爲之奈何?”說罷與同僚一一作別。
望着皇甫嵩登車遠去,曹操眼中充滿羨慕之色,在京中當了三年啞巴議郎,骨頭都快爛掉了,他很想隨皇甫嵩去西疆,討平叛亂,封侯拜將。可惜這只是一個奢望,剛剛花一億錢坐上三公之首太尉的父親首先便不會同意。
看不到前路的曹操喃喃自語道:“難道我曹操就要這麼渾渾噩噩過一輩子嗎?”
皇甫既走,人羣漸散,返城時,袁紹曹操和蓋勳並行,閒聊中袁紹突然問道:“蓋校尉,據說陛下有意招四方兵入京?”
曹操眼皮跳了跳,這件事他根本就沒聽說。
蓋勳頷首道:“本初消息靈通。天下紛亂,而河東郭泰、黑山張燕並勢南下,逼近京師,陛下確實想招兵入京震懾宵小,不出意外,年內可行。”
袁紹默不作聲,顯然他想知道的並不是這件事,曹操本要開口,見狀趕忙收言。
蓋勳踏出幾步遠,看了袁紹一眼,繼續道:“陛下還有意組建新軍,以西園命名。”
曹操默默唸叨着“西園”二字,問道:“陛下打算以閹人爲帥嗎?”
“蹇碩。”蓋勳小聲道出一個名字。
袁紹雙眉不爲人察的皺了一下,轉開話題道:“幷州糜爛,京師震恐,子英臨危受命,連克大敵,收復四郡,真是我大漢國百年一出的良將啊。”
蓋勳不以爲然道:“功勞豈能算在他一人的身上。”
袁紹笑着說道:“蓋校尉待子英過於嚴厲了。子英屢屢來信,向我抱怨……”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蓋勳嘆了一口氣道。蓋俊今年才二十七,文武雙全,桀驁不馴,適逢紛亂之世,任其妄爲,不加掣肘,恐非大漢國之福。敦煌蓋氏世爲漢吏,深受漢恩,磨磨蓋俊棱角也好,免得日後蓋家出一個孽子。
進城後三人道別,袁紹回到家中,恰好有封信件送到,一看署名是同鄉陳逸,陳逸乃黨人領袖陳蕃的獨子。袁紹走進廳堂,將門合上,坐於蒲席翻閱信件,一邊看一邊用手指輕輕敲着書案,若有所思。
獨坐兩刻鐘,門被推開,許攸優哉遊哉走進來。
“你來看看……”袁紹將信遞給他。
許攸一目十行,先是微訝,而後失笑道:“有點意思……”信上的內容堪稱驚世駭俗,竟是涉及謀反,一旦泄露,必會有無數的人頭落地。衆所周知,皇帝劉宏是十歲時被接入宮中,老家在冀州河間,近來有返鄉巡視舊宅之意,陳逸、周旌打算夥同冀州刺史王芬劫持劉宏,誅殺奸閹,另立合肥侯爲帝。合肥侯國原本是雲臺二十八將堅鐔的封國,歷四世,近百年,國除,改爲縣,后皇帝劉宏立胞弟爲合肥侯。
袁紹淡淡地道:“你怎麼看?”
許攸搖頭道:“成功機率微乎其微啊。”
“哦?爲何?”
許攸哭笑不得道:“夫廢立,機密也。像他這樣廣邀豪傑,所謂人多嘴雜,怎麼可能守得住秘密。”
袁紹微微一嘆道:“可惜了這個好機會啊”
許攸輕笑道:“劉宏沒幾年好活了,再忍忍又何妨?”
噔噔的腳步聲傳來,曹操脫履進來,滿頭大汗,手裡拽着一封書信。
“大兄,子遠……”
“咦,公子阿瞞,你也接到陳兄的信了?”
曹操不理許攸的調侃,徑直走到袁紹身旁坐下,爲自己倒一杯清水,這才心有餘悸地道:“我父在家,陳兄之信險些被他看到,幸虧我回去的及時。”
袁紹問道:“孟德覺得事可行否?”
“唉徒取禍耳。”曹操嘆道。“廢立者,非常之手段,天下之至不詳。伊、霍之所以成功,皆因伊、霍懷至忠之誠,據宰相之位,憑權位之重,同衆人之願也。陳兄、周兄、王使君妄想逆天而行……”
許攸笑呵呵打斷他道:“孟德,別講虛話了,你說的累,我聽得也累,省省口水。”
曹操惡狠狠瞪了許攸一眼。
袁紹道:“此事就放到一邊吧。”
許攸伸了一個懶腰,說道:“近來在京中甚是無趣,我去冀州看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