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蔡琬離京返家後,蓋俊發覺有些東西就算兩世爲人也照樣看不開,他從清晨睜開眼睛起,每時每刻都在思念心上人,可謂度日如年。內心份外期盼一月之期快快到來,好能趕赴陳留圉縣看望蔡琬,一解相思之情。
才和蔡琬分別不久,蓋胤也走了。是他派走的,蓋胤的任務是面見蓋勳、馬昭,告知他們明年迎娶蔡琬的決定。蓋胤說他離去後暫時不會回來,至於歸期,沒有明確的日子,只說少則兩三月,多則半載。
自從在五原郡敗給疑似呂布的人,對蓋胤觸動頗大,從小積累下的自信一戰而空。女兒降生暫時壓下了他內心的悸動,如今女兒百日,他再忍耐不住,決定去各地遊歷,結識天下英雄,順道磨礪自己的武技。這種方式在當今有一個特殊的名稱——叫做遊俠。
阿白平日對蓋胤百依百順,雖然打心眼裡不願分離,可是夫爲妻綱,她只能同意夫君的決定。蓋俊則更無拒絕的理由,蓋胤留在他身邊兩年乾的盡是門僕、馬伕的勾當,他絕不該如此碌碌無爲。
沒有蔡琬,蓋俊少了交流琴藝、書法的對象;沒有蓋胤,他少了共同喝酒、狩獵的夥伴,可以想象兩人的離開使得蓋俊本就略顯平淡的日子變得更加無趣。
所幸……還有卞薇,見到她,總能讓他的心情變得好一些。
蓋俊步履從容的走進書房,就見卞薇伏案練字,曲線優美,不忍轉目。
“蓋郎君……”卞薇擡首招呼一聲,便旁若無人的陷入書法世界。
蓋俊輕輕嘆了一口氣,近來卞薇笑容漸少,他怎會不知。蔡琬回鄉,他心中掛念不已,卞薇又何嘗不是如此?她在京都人生地不熟,又藏高牆深院,加之身份敏感,自不會和家中婢女有所交集。蓋家能和她說上話的同性中唯有阿白一人,但礙於出身,阿白對她恭敬有加,卻顯親密不足,說來說去,也只有和蔡琬談得來。
蓋俊來到書案前探首看去,不禁點了點頭。她習字尚短,不登大雅之堂,不過猶能看出她每日都在進步。他的目光逐漸移到她頎長嫩白的頸項,隱隱有一股淡淡的馨香。
卞薇面紅耳赤,一顆心“怦怦”亂跳,別說寫字,連筆都快要握不住了。
卞秉蹦蹦跳跳進來,見二人神情異樣,小眼珠一轉問道:“阿姐,你們再作甚?”
聽到弟弟的聲音,卞薇暗暗鬆口氣,一直繃着的身子總算放鬆下來,被弟弟撞見固然使她難堪已極,不過怎麼也比被蓋俊“惡狠狠”盯着強些。
蓋俊瞪了卞秉一眼,怪其不識趣。
卞秉吐了吐舌頭,小臉浮出一絲不屬於他這個年齡該懂的曖昧笑意,撒腿跑掉了。
“臭小子!不幹好事……”蓋俊小聲罵道。
卞薇聞言差點暈倒過去,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蓋俊咳嗽一聲,面容嚴肅地道:“小秉最近太不像話了,整日在婢女堆裡嬉鬧,成何體統?我答應你要將他培養成才,斷不能繼續放任這小子浪蕩下去。”
卞薇擡頭掃了他一眼,眼尾夾帶羞惱,心裡道:“最嬌慣他的便是你,如今見他撞破了……才……”念及此,她臉又是一熱,暗罵自己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蓋俊訕訕一笑,手一指案上帛書,說道:“你這字筆法不對,該是這般這般……”
享受般的指導卞薇一個時辰,蓋俊騎上馬準備去太學,尚未來得及出門就撞見袁氏家僕來訪,言其家主邀他次日往袁府一行,此袁非袁紹,而是其叔父袁隗。
袁隗自前歲冬至宴會得聞蓋俊一曲《平沙落雁》,就深深喜愛上了曲中飄渺淡雅的意境,一年中倒邀請他來家三五次。因袁隗地位崇高,又在蔡邕一事上出過大力,蓋俊沒有不應的理由,他這次也不例外,對家僕言明日必到。
次日一早,蓋俊梳洗打扮一番,靜下心來彈奏幾曲,隅中出發去往袁府。
袁府門僕皆認識他,也不稟告,躬身迎他入內。
袁府面積縱然及不上趙忠府邸,也不差多少,輕車熟路來到一座華麗廳堂,袁隗早已等候多時,他起身說道:“子英!僕今日有一言不吐不快。”
蓋俊頗感詫異,抱琴僵在原地,點頭道:“袁公請講。”
袁隗責怪道:“你上次來時還是初春,此時已是入秋,算來有半年之久了。若不是指派家僕邀請,子英還不定什麼時候登門。”
蓋俊苦笑道:“袁公執天下重柄,事務繁多,餘平日怎敢叨擾。”
“多說無益,快快奉上《平沙落雁》,好一解我心不快。”
蓋俊再次苦笑,把“悅己”置於案上,十指行雲流水般翻跳,平緩清麗的旋律順着琴絃噴灑而出,特有的野逸意境霎時間填滿空室。
袁隗合目聆聽,面容舒緩。
一曲彈完,袁隗深陷其中,久久不願睜開眼睛,彷彿一睜開,他又會變回朝堂上那個慣於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大漢三公。
平緩而清脆的敲門聲驚醒了袁隗,他雙眉一皺,喝道:“進來!”
門被輕輕推開,袁府監奴躬着身進來。
袁隗面露不悅道:“我不是說過子英一到,萬事皆罷,不得打擾嗎?”
監奴快步來到袁隗身側,附耳小聲解釋。
袁隗眉宇稍稍放開一些,說道:“哦?他來了,那倒不怪你。去把他請進來吧。”
監奴應諾離開。
蓋俊見狀起身辭別:“既然袁公有貴客來……”
袁隗擺手道:“子英別急着走,這人和你乃是同鄉,見見也好。”
“涼州人?是誰呢。”蓋俊聽罷落回座位,心懷好奇。
不一會兒一個八尺中年大漢走入廳堂,他長着一張四方臉,大耳圓目,鬚髯如戟,鼻翼略寬,兩邊嘴角微微下垂,形態威猛,氣勢逼人。
蓋俊眸中閃現一抹異色,如此人物自是過目難忘,他正是當年皇甫規墓前隨在段熲身側的大漢,只是一別五載,這人明顯見老,看其相貌,足有五十了。當時蓋俊初來漢代,又年幼無知,當然猜不出這人是誰,然而現今,他卻有了八九分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