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軍萬餘騎就像黑色瀑布一般飛瀉向南,狂奔數十里,相遇張燕部。張燕望着遠方玄甲鐵騎滾滾而來,直如烏雲壓頂,胸悶得特別厲害,幾致無法呼吸。
“蓋子英……”張燕眯起眼睛,喃喃自語道。蓋子英這個名字,天天聽到那是誇張之語,十天半月聽到一次卻是必然,這個名字曾是少年才俊的代表詞,後來又代表大漢國最驍勇的戰將。蓋俊數年來從西打到東,又從東打回西,再由西打到北,斬敵首數十萬級,特別是大漢國西、北號稱勇悍的遊牧民族,被他犁了一個遍,所向無敵。
碰到蓋俊這樣的對手,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場災難,同時張燕又很慶幸,慶幸蓋俊早到一步,前方數裡有一座小村莊,若漢軍再晚上半個時辰,士卒都跑進村莊劫掠,一定會被漢軍輕而易舉圍殲。現在他至少還有一搏的機會……
敵明我暗,蓋俊完全可以做到這一點,這樣做確實可以以最小的代價獲得勝利,甚至有機會直接殺死張燕……但是,抱歉,讓他用百姓的苦難成就勝利,他做不到。在英雄與梟雄之間,他選擇前者,哪怕前者的路比後者曲折十倍、百倍。
胡封眺望對面黑山賊,罵罵咧咧道:“孃的,將軍還真是多啊,什麼平漢將軍、定漢將軍、破漢將軍、牛郎山將軍?……故意氣老子是不是?老子拼死拼活數年,才混個別部司馬、行奮威校尉。”所謂行,暫時攝行,暫代的意思。
“牛郎山將軍?”楊壽“噗嗤”一聲,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前僕後仰,險些摔下馬來。
“我猜牛郎山肯定是他佔領的山頭。”胡封哼哼道,又一指前方,“看,還有一個白馬將軍,“白馬”公孫瓚用了十年時間才做到中郎將,令明也僅僅是都尉……”爲將者深知“牆上的椽子先鋸掉”的道理,少有乘白馬者,而敢騎白馬,必然對自己極爲自信,公孫瓚如是,龐德亦如是。
蓋俊出言提醒道:“子邑,你的消息落後了,不久前公孫伯珪升爲奮威將軍,封薊侯。”
“那世間不是有兩位白馬將軍了?”胡封蹭着下巴道:“使君,把對面那個白馬將軍生擒來如何?日後見了公孫瓚,當着他的面役使“白馬將軍”,豈不快哉?”
“你呀……”
張白騎名默,人如其名,少言寡語,他是冀州中山人,年約二十八、九歲,身長七尺九寸,體態俊偉,面如冠玉,放到現代那就是一個陽光型帥哥。他出身貧寒,早年遊俠,知名中山國。後一友爲人所殺,他單刀爲友報仇,亡命黑山。由於被殺者乃是當地豪族,勢力龐大,大赦也無法歸家。張默在中山、常山一帶名氣很大,百姓都願意投靠他,漸漸成爲黑山一方首領。他藝高人膽大,常乘白馬,久而久之,人人皆呼張白騎而忘其本名。
張白騎絲毫不知自己正受到對手的調侃,御馬行至張燕旗下,此時諸首領到者大半。這裡的人大多數是平民出身,無字,呼名則顯得無禮,便互稱諢號。騎白馬者自然是白騎,大聲者稱雷公,多髭者號於氐根,大眼者爲大目,如此種種。
大首領張燕也有諢號,因他身手矯捷,剽悍過人,衆人呼爲飛燕。當然了,現在沒人有資格再喊他飛燕,多叫燕帥。
“燕帥。”
“白騎,就等你了。”看到張白騎到來,張燕眉頭稍鬆。大敵當前,沒有時間詳談,張燕寥寥幾句說完,實際宗旨只有一個,速戰速決,無論是勝是敗。他們此次下山,主要是爲劫掠而來,自身所帶糧食不多,拖延不起。且漢軍極有可能還有後援。
“咦?對方膽子不小呀。”蓋俊驚奇地看着黑山軍以三千步卒爲前驅,七千步卒組成中軍大踏步尾隨,三千馬軍墜在後面。
蓋俊使貞良、吾己各帶兩千騎出擊,激昂的號角聲中,數千騎脫離大隊,像是兩支離弦之箭般射出,天地間只剩一片轟鳴。雙方很快接戰,貞良、吾己並不做正面進攻,而是繞着黑山前鋒不停放箭,一時間矢如雨下,滿天都是。黑山軍往來山中,多是穿着皮甲,甚至布衣,哪裡抵抗得了犀利的箭簇,士卒成排成排倒地,哀嚎不絕於耳。黑山軍隨即還擊,遠程武器方面,獵弓佔了一半以上,殺傷力有限,不過還是給漢軍造成一定傷亡。
蓋俊劍眉微蹙,這個時代騎兵是一支重要力量,卻遠不及後世的高度,三國時孫堅步卒對董卓騎兵,袁紹步卒對公孫瓚騎兵,皆大勝之,而且不是偶然勝之,是連番大勝,斬首以萬計。他親自指揮的幾場步騎合擊遊牧民族的戰役也證明了騎兵對步卒並無絕對優勢。
蓋俊覺得是時候把馬蹄鐵、馬鐙製造出來了。前者可以使馬匹行遠路,連續長途奔襲,不過蓋俊從不爲缺少戰馬發愁,倒也不急,但後者就極爲迫切了。
沒有馬鐙,騎馬絕對是一件苦差事,兩腿懸空夾緊馬腹,僅這一步便需長時間訓練。當今可以馬上騎射的人無不是苦練數載、十數載乃至一輩子,即使射虎、落雕二營,也不是人人有此本領。而且裝備馬鐙,平時開一石弓的人能開一石半,也就是增加三分之一拉力,無疑會使箭矢射得更遠。近戰就更不用說了,騎士左手無須再緊拽馬鬃,坐得更穩,人馬合一,戰鬥力呈幾何級暴增。
這邊蓋俊不太滿意己方取得的成果,那邊張燕已經暴跳如雷了。起先他是想前鋒上前與敵接戰,中軍步卒跟進形成混戰,騎兵最後發出致命一擊,然而漢軍主力不動,只派出一部圍住前鋒繞圈放箭,不與纏鬥,使得張燕計劃落空。
如果任由發展,黑山軍將會被漢軍各個擊破,張燕扭頭對令旗使道:“傳令白馬、怒目、雷公三位將軍出擊。”三人掌握着黑山軍三千馬兵。張燕豁出精銳老本,便是要騎兵上去纏住敵軍,步兵壓上死磕,搏一線生機。
張白騎、張雷公、李大目三人接到張燕命令,即刻率領三千騎從後繞過本陣,呈‘品’字形疾速殺往漢軍。
“哦,終於忍不住出動騎兵了?”蓋俊嘴角含着一絲笑,以關羽爲主,張楊爲副,列五千騎馳出迎敵。
兩支長龍在漢軍左前方相遇,關羽效法貞良、吾己,選派善馳射者,繞行飛射,而後遠遁,復歸再射。黑山馬軍由冀州人組成,本就不如邊地漢胡,加之從未經過惡戰,遜蓋軍甚遠,幾輪箭雨就被射殺數百人。
“別管那些騷擾,直衝漢軍帥旗,擒殺漢帥、擒殺漢帥……”李大目人如其名,眼如銅鈴,此刻他的眼中彷彿有一團火焰在燃燒,赤紅一片。
關羽冷冷一哼,他主力尚未動用,對方竟然視而不見,直奔蓋俊而去。莫非你們以爲蓋軍僅僅只會騎射嗎?蓋軍之所以縱橫天下,並非騎射,而是白刃戰,正是靠着近乎無敵一般的肉搏能力,纔可以打得騎射無雙的遊牧民族痛入骨髓,或降或遁。
“嗚嗚……嗚嗚嗚……”號角聲若龍吟虎嘯,漢軍數千騎追隨關羽,劃出一道美妙的弧度,與黑山軍正面相向。
轟隆一聲滔天巨響,兩支騎隊猛烈撞擊,人喊馬嘶,到處都是血淋淋的畫面,直欲令人作嘔。
關羽帶領上百部曲前突,這百人皆是原落雕營先零羌左曲戰士,追隨關羽數年,身經百戰,戰力強悍,忠心耿耿,有他們相護,關羽完全不需擔心其他,只要向前衝便是。
“殺……”關羽掄轉青冥,所過之處,刀折戟摧,人頭亂舞,擋在面前的黑山騎沒有一人能逃過被殺的命運。關羽踏着無數的屍體一路飛馳,來到一面大旗之下,望着一員玄甲大目將軍,鳳眼睜開,殺氣滿野。
李大目肝膽俱裂,想返身而走,可惜後面堆滿人,逃不了,因此不得不硬着頭皮舉戟應戰。所謂未戰先怯,心理上已怵三分,十成實力能發揮出一半就算不錯了。兩人交手,僅僅一招,李大目戟碎頭飛,斷首上大眼圓瞪,充滿恐懼。
關羽抓着李大目頭顱,看也不看,向後一拋,一名披頭散髮的羌人部曲麻利地接住,放入馬鞍側方的大牛皮袋中,動作純熟不比,顯然經常做這種事。
關羽順手砍翻李大目旗幟,鳳眼斜睨,便見一名騎着白馬的黑山將軍咆哮着殺來。
“找死”
不等兩名將領交戰,部曲倒是先行開戰,黑山賊遠不及先零羌精銳,先零羌殺光對手,四面圍殺張白騎。
張白騎不說是黑山中武力最強的人也差不多,一杆大戟鉤、啄、刺、割,幾招間便殺傷五六人。不過先零羌素來以戰死爲吉利,不惜性命,臨死前更加瘋狂,張白騎遮攔不住,肩膀捱了一矟。
關羽飛馬而來,揮出一片燦爛青幕。
“鐺……”刀矟相擊,尖銳聲刺痛人耳。張白騎晃了晃,總算沒有落下馬,忙不迭回一招,然後就手忙腳亂的抵擋周遭先零羌的圍攻。
關羽眼中略帶異色,沒想到對方臂膀受傷仍然能穩穩擋他一招,是條漢子。舉刀再剁,這回力量更勝前次,咣噹一聲大響,張白騎右臂徹底失去知覺。關羽盪開大戟,飛起一腳印在他的胸膛,將張白騎踹下白馬。
“綁了。”關羽衝部曲輕喝,與此同時,白馬旗轟然倒地。
黑山三千騎折損大半,三大首領,一死一俘,張雷公膽氣盡喪,近千殘軍掉頭逃竄,不想被張楊截住後路,關羽又乘勝追擊,雙方又是一通混戰。
張雷公身中數刀,帶着百騎勉強殺出重圍。
這時黑山前軍方陣在漢軍騎兵的馳射下漏洞百出,貞良、吾己看看時機差不多了,各自將騎一左一右侵入陣中。黑山士卒飽經摺磨,終於承受不住,崩潰瓦解,猶如漲潮的海水一般涌向中軍。
張雷公自料本方必敗,不敢迴歸本陣,直接逃往壺口關。
貞良、吾己追逐敗卒殺進黑山中軍,關羽向對方右翼圍攏,就差最後一擊了。
蓋俊身邊雖然只剩下三千騎,卻是射虎、落雕二營,毫不誇張的說,這三千人可以輕易打飛一萬胡騎,是蓋俊軍的精華所在。
“出擊——”蓋俊拔刀出鞘,朗聲喊道。射虎、落雕二營聞令而動,繞向黑山軍後背,面對防守鬆動的對手,沒有任何阻礙,一頭撞入陣中。假如把射虎、落雕二營比作一支箭,射虎營親衛曲就是箭頭,車兒、胡封、楊壽三人則是箭頭最鋒利的尖……
騎軍、前軍相繼大敗,而今又遭遇三面圍攻,黑山中軍士卒一直緊繃着的弦頓時斷裂,一鬨而散,爭相向西逃竄。
“不要往那邊跑,那邊是漳水河,沒活路的。向東、向東,回壺口關……”大勢難挽,主帥張燕徒勞的喊了幾嗓子,見無人理會,長嘆一聲,只好夾在人羣中向西逃。他也不想,可是沒辦法,衆人都往西跑,他獨自東向,太明顯了,突圍機會渺茫。
蓋俊指揮漢軍分散成小股,尾隨其後,周圍村莊的漢民精壯持刀挾弓獵殺落單者,黑山賊跑到漳水河邊被堵住去路,數數人頭,不滿兩千。
“無路可逃,降吧……”張燕這樣想着,剛剛踏出兩步,腦後起風,後頸忽地一涼,接着感覺自己好像飛上天空。直到失去意識前,張燕也猜不出是誰下的毒手……
陶升低頭擦拭着刀上血跡,神色平靜,彷彿他殺的不是黑山首領而是阿貓阿狗。
周圍盡駭,於氐根怒不可遏道:“陶升,你、你居然敢殺燕帥,我……”剛欲拔刀,下一瞬,一柄環首刀從胸膛透出,上面滴着嬌豔的血。
於氐根艱難的扭過頭,咬牙切齒道:“左校,小兒……”
“去死吧”左校冷笑一聲,復取一匕,插入其口,徹底斷絕於氐根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