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君可是嫌棄食物簡陋?”荀彧見諸人以目視之,含笑說道。案上葷素兼有,分量頗足,另備酒水,要說食物簡陋,卻是過矣。當然了,這也是相對而言,以蓋俊如今的身份地位,應該可以吃到更好的東西纔是。
荀彧又道:“將軍平日便吃這些,不瞞諸君,這已經算是豐盛了,將軍嘗將輕騎奔襲敵人,填飽肚囊之物,惟幹糒、清水而已。”
蓋俊聞言而笑,他倒也不是真的不在乎美味,而是欲求不能。與記憶中現代的種種食物相比,漢代不管是烹飪手法還是調味、配料,均相差十萬八千里,難以下嚥、食如嚼蠟是誇張之語,但確實沒什麼滋味可言,久而久之,也就變得不在乎了。
這就是有着現代思想的痛苦之處,漢代衣食住行可謂處處不便,食物已經提到,說衣,漢代服飾,哪怕是盛夏亦着長裝,悶熱死人,鞋子也頗爲不便。再說住,以蓋俊洗澡之勤,也免不了頭生蝨子,睡覺之榻、枕,硬得要命。最後說行。這個時代沒有飛機、火車、汽車,有的,只是毫無防震效果的馬車及顛簸死人的馬匹,再不就是步行。另外還有許多許多值得大說特說的地方……
有一句話叫習慣成自然,十幾年都是這麼過來,蓋俊已經完全適應,不過有時仍不免懷念前世悠閒舒適的生活。
身後侍者俯身斟酒,蓋俊舉杯邀飲道:“軍旅之中,沒有那麼多講究,填飽肚囊即可。是以若有怠慢之處,還請諸君見諒。”
“將軍言重……”潁川諸人競相舉杯,心中有異。軍旅之中確實沒那麼多講究,但那更多的是針對士卒而言。聽說董卓每行軍,總有無數山珍海錯、成羣美女歌姬,袁術失志(南陽郡)魯陽、袁紹困頓(河內郡)朝歌,猶不改京中子弟風範。
衆人推杯把盞,酒宴言歡,陳紀小酌幾樽,首先告辭而去。陳紀一走,氣氛頓時爲之一鬆。沒辦法,陳紀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名士,爲人進止雍容,威儀棣棣,有他在場,就算是蓋俊,也有些放不開,惟一不受影響的,可能只有戲志才了。
緊隨陳紀之後的是其子陳羣,他實在看不慣戲志才袒胸露腹、側臥蒲席的無禮行徑,與其彼此看不順眼,不如眼不見心不煩。
“……”戲志才醉眸斜睨陳羣背影,嘴角露出一絲不屑的笑意,仰脖幹下杯中之酒。陳羣厭惡他的放蕩形骸,他何嘗不討厭對方正襟安坐,淺嘗即止,喝酒就是要一個痛快淋漓,擺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作甚?擾人酒興……
兩人對立,根本不加掩飾,帳內衆人哪有不知的道理,一時氣氛略僵。
荀彧借飲酒之機以袖掩面,眉頭微微一皺,兩人與他相交莫逆,且是由他親自請出,雖然早知兩人性格不合,註定難成朋友,但萬萬沒想到他們當着蓋俊的面公然表露對對方的不滿,讓他頗爲尷尬。
蓋俊權當做沒看到,依舊談笑風生,不停勸酒。他掌權六七載,坐州亦快有三年,不論武將抑或文臣,從來就不是鐵板一塊,他早已習慣了底下之人明爭暗鬥,只要不像後世官渡之戰袁紹系那般激烈到危機大業,他倒是樂見其成。
宴會足足進行了一個多時辰,酒闌人散,戲志才飲酒一石,已經醉倒人事不省,伏案呼呼大睡,傳出陣陣鼾聲。蓋俊喝下半石,只略帶醉意,神志清醒,喚來侍衛將戲志才扶下去休息。
帳中除蓋俊本人外,只剩下賈詡、荀彧、楊俊三人。
“將軍下一步是打算返回晉陽嗎?”荀彧輕輕揉弄着雙眉道。漢代上至皇帝下至百姓人人飲酒,這是風尚,只是喜好程度有高低之別。荀彧酒量中等,和此時的蓋俊相彷彿,酒對荀彧來說,無特別喜好,是以從不過量。
蓋俊低頭沉吟,其實自從荀彧投效,爲他鋪開戰略藍圖,加之克復帝都雒陽,他心裡便想通了,欲與天下羣雄爭衡,則必以三秦爲基,以天子爲名,討伐不軌。換句話說,他已經決定挾天子以令諸侯。
時間表也有,歷史上,不是今年就是明年,長安朝廷的士人會聯合呂布發動政變,一舉擊殺董卓,到時三輔大亂,自己不會吹灰之力便可席捲關中。
問題是,世間只有他一人知曉歷史,他總不能說今年或明年董卓會死,現在和董卓開戰得不償失,白白浪費士卒性命。那樣做不被當成瘋子纔怪。
有口難言,態度不明,自然造成了他有勤王之能,而無勤王之志的印象。
蓋俊半晌說道:“孫豫州和董卓爭衡於弘農,惡戰彌天,血流漂櫓,雙方損失慘重,形成僵持,恐怕一時難有變局,此時不宜參與其中。何況今年以來,我方連續動兵,無日不戰,士卒疲憊,該停下來歇歇了。”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又道:“不過董卓此人,惡貫滿盈,絕不能久留其禍害國家,最遲明年末,我方精力復盛,孤必親至長安誅殺董賊。”言訖,也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蓋俊身心沒由來感到一陣輕鬆。
荀彧本來有些失望,然而聽到蓋俊後半段話語,眼眸立刻一亮,沒記錯的話,這還是蓋俊首次流露出勤王之意,且並非信口雌黃,而是明確提出明年出兵。以蓋俊的身份地位,一旦做出保證,特別是有關天子、社稷之事,絕不會反悔,不然必爲天下所惡,名聲掃地。
賈詡微感詫異,他揣摩人心之能,舉世無雙,在他眼中,蓋俊內心一直處於矛盾、猶豫之中,如今怎麼一下子就下定決心了?
楊俊也頗感意外,不過更多的是驚喜,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結果。
公孫瓚自從三月潰於鄴城,狼狽逃回安平國,痛定思痛,決定按照長史關靖先前策略,一邊徹底控制先前佔有的安平、河間二國,瘋狂徵兵數萬,攻不足而守有餘。同時以幽州精兵向東突襲渤海郡。渤海郡地域寬廣,人口近百萬,足抵冀州兩郡。
事情發展得異常順利,不出半月,渤海歸其所有。長史關靖所料一點不差,袁紹新得冀州,根基不穩,兼之蓋俊搬空冀州府庫糧倉,無力出兵干涉。
當然了,袁紹也是有容忍底線的,他可以對公孫瓚竊取渤海郡的行爲視而不見,畢竟,渤海郡距離他的領地太遠了。然而對方若敢復侵清河國,那他縱然不想打,也不得不打。清河國與鉅鹿郡、魏郡緊鄰,後兩者,皆爲袁紹控制之地。
公孫瓚自然清楚這一點,事實上他同樣不想在此時開戰,他需要時間消化成果,雙方默契的保持沉默,靜待秋時,而後決一死戰。
四月的冀州,日光溫暖,紅綠遍地,處處是美景。
一支多達四千人的騎軍由冀州河間國入安平國,長驅直入進抵安平國治所信都,即公孫瓚的大本營。這支騎軍隸屬於幽州刺史部,不久前大司馬領幽州牧劉虞接到兒子劉和手書,言已聯絡長安主公,盼兵速來,與後將軍袁術俱西,裡應外合,誅殺國賊,匡扶漢室。
劉虞縱橫官場數十載,豈能看不出兒子爲袁術所挾?不過在他看來,袁術手段雖然上不得檯面,卻是天下州郡中爲數不多願意討董之人,只要能夠救出天子,自己派兵助其一臂之力又何妨?遂以從事鮮于恢爲將,將輕騎五千火速南下。
劉虞漢室宗親,爲人謙和,爲政有方,甚得幽州士民心,但他到底不是幽州人,其麾下官吏,頗多心向公孫瓚者,因此幽州動向,事無鉅細,公孫瓚盡知之。當公孫瓚得知劉虞出兵的時候,第一時間從渤海返回安平,堪堪趕上。
公孫瓚從幽州帶出一萬騎兵,一萬五千匹戰馬,鄴城一戰,折損大半,僅剩下不到六千騎,近來又從幽州調來數千匹戰馬,猶不滿萬。要說他不眼饞這支人數多達四千的幽州突騎,那是騙人,但吞併易,善則後難矣。劉虞本就和袁紹交好,若因此事倒向袁紹,前後夾擊,己方必亡,得不償失。
長史關靖建議公孫瓚派兵相助其一臂之力,公孫瓚聞言一怔,隨即恍然。劉虞派出幽州突騎的目的是去南陽會合劉和、袁術。袁氏兄弟素來不合,天下共知,自己派兵同往,暗中挑撥二袁關係,再與袁術結成同盟,爲異日冀州之戰增添一份勝利砝碼。
公孫瓚和鮮于恢早年有舊,直趨其營,兩人帳中略作相談,公孫瓚便直截了當的提出來意,表示願派兵參與討伐國賊董卓。鮮于恢想了想點頭同意,公孫瓚僅派千騎,這說明對方並無奪權之意,自己手裡兵力當然是越多越好,沒道理拒絕對方的好意。
公孫瓚見此,開懷而笑,遂於信都城大宴鮮于恢,次日以麾下最有口才的範方爲將,領千騎隨鮮于恢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