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軍威武……漢軍威武……”
“驃騎將軍威武……驃騎將軍威武……”
“誅殺韓賊,解救天子,重振社稷……”
蓋軍將士齊聲唱和,口號聲沖天而起,於頭頂上空匯聚在一起,形成一股股巨大的聲‘浪’,繼而一‘波’*涌向古樸破敗的長安,霎時間,全城震動,無人不聞。
未央宮,天子聽着數萬人呼喊,怔了一下,邁開步子小跑出殿,舉頭仰望東方,怔怔出神。
“解救天子,重振社稷”,這句話劉協幾年間不知聽了多少遍,早已不信,董卓、王允、韓遂……他們從來就沒有考慮過他這個天子,考慮過國家社稷,他們爲的,是自己的利益。在劉協的心裡,蓋俊和他們實乃一丘之貉,並無本質其別。
然而,那一句句雄壯的“漢軍威武”,卻頗令他感到動容,甚至產生流淚的衝動,“漢軍威武”,多麼熟悉而又陌生的呼聲啊父皇在位時,喜好軍事,劉協尚在懷抱時,便有耳聞,對此口號最是熟悉不過。可是等到父皇過世,袁紹殺閹時、不喊,董卓進京時、不喊,王允刺董時、不喊,韓遂勤王時、不喊,劉協一度以爲,漢軍,再也不會保衛大漢國了,原來,不是沒有,而是他沒遇到。
劉協雙眼泛紅,回謂隨之而出的楊彪道:“老師,蓋卿是國家的忠臣嗎?”
楊彪收回視線,看向劉協,細細回憶蓋俊過往,蓋俊早年遊太學,素與袁紹相友善,兩人則僅僅只有數面之緣,難稱‘交’情,不過這並不妨礙楊彪關注“‘射’虎滅蝗蓋子英”。及年長,名震京華的少年俊傑成爲戰場上戰無不勝的“落雕長史”、“驃騎將軍”,楊彪最後想了想說道:“至少,驃騎將軍絕不會是董、韓那般的逆臣。”
“哦。”劉協不太滿意老師的回答,這不是他期待的答案,他希望老師以肯定的語氣回答他,驃騎將軍,是忠臣。
楊彪魂跡官場數十載,早就練就一副火眼金睛,劉協內心想法,不用猜也看得出來,只是,楊賜身爲人師、人臣,以及從小飽受嚴謹家風的訓導,他不能以謊話哄騙劉協。
蔡府,蔡邕坐於書房案前,雙手彈撥案上素琴,委婉流暢,雋永清新的琴音順着指尖、琴絃,緩緩溢出,填滿空室,旋而順着小窗鑽出,與院中鬱鬱蔥蔥,隨風搖擺的竹林遙相呼應,整個院子到處瀰漫着這種的野逸氣息。此曲正是蓋俊所授神曲《平沙落雁》,有清心靜氣之神效,蔡邕略顯焦躁的心,也因此慢慢平復下來。
雜音突兀傳入院中,將沉寂在音樂海洋的蔡邕拉回現實,手中一頓,琴音便止了下來。如果是往常,蔡邕必然怒不可遏,捶‘胸’頓足,乃至整日悶悶不樂,但如今他僅僅怔了一下,便重新撫上琴絃,再次彈起《平沙落雁》,然而此時他終究內心難靜,以致彈出來的音質頗雜,心知不能勉強,蔡邕惟有嘆息作罷。
蔡谷腳步匆匆,來到書房,面‘露’喜‘色’道:“大兄,蓋軍來了。”
蔡谷乃是蔡邕從父、已故衛尉蔡質親子,當年蔡邕和蔡質得罪中常‘侍’程璜、酷吏陽球,同日下獄,蔡邕因有蓋俊爲其奔走求情,僥倖逃過一劫,可惜蔡質則未能倖免於難。蔡邕少失父愛,蔡質代替其兄,把他撫養長大,其死之後,蔡邕自然要替他照顧一家老小。蔡谷今年不滿四旬,容貌普通,才學一般,多賴蔡邕扶持,才得以坐到‘侍’御史之位,可惜再想有所寸進,難上加難。
蔡邕微微點頭道:“我已經聽到了。”
蔡谷知從兄心意,閒話幾句,便告退而去。
蔡邕低下頭,手指輕輕撥動琴絃,自董卓身死,不知不覺,已近兩月。董卓爲人如何,世間已有評論,蔡邕無意爲他辯白,他一生仕途坎坷,年近六旬,困守家中,鬱郁不得志伸,是董卓,把他請出山,授予高位、權柄,讓他得以一盡‘胸’中才華。隨着董卓退守三輔,朝廷頹勢難挽,蔡邕手中權利逐漸變小,僅剩名位,然而他仍然不願離開,全力輔佐董卓,爲的,就是回報其知遇之恩。
董卓死後,王允當政,蔡邕徹底失去了僅存的一點權利,待韓遂進京,蔡邕乾脆借‘腿’疾告歸,每日不是在家讀書彈琴靜心,便是約友聚會縱論暢飲,表面上看,其生活甚是清閒自在,着實羨煞旁人,可是又有誰能夠體會,他內心中的空虛寂寞呢?
清閒自在的日子,對於朝堂公卿,自然是羨慕不來,可是蔡邕居家十數載,過夠了清閒平淡的生活,不想再過了,他想把一身的才學,盡數施展出來,要知道他已經六十歲了,再不施展,就沒有機會了。
愛婿蓋俊,揮軍十萬,進抵長安,此刻就在城外,距離巔峰,僅剩一步之遙。蔡邕距離巔峰,何嘗不是隻差一步?他甚至已經隱隱看到三公之位,在向他招手。是以聽到數萬大軍齊聲吶喊,剛剛有所平復的心情,立刻如怒海狂濤,掀起滔天‘波’瀾。
“子英、子英……”
東、北兩路蓋軍幾乎同時抵達長安城下,北路軍步騎約兩萬上下,東路軍兵馬約四萬餘不到五萬,人數和城外聯軍相彷彿,雙方兵力只相差數千,蓋軍略佔優。
蓋軍將士眼見帝都觸手可及,無不踊躍請戰,蓋俊雖覺得軍心可用,卻也沒有馬上採取進攻,他可不想讓對方來個以逸待勞,徒生變數。長安,就在面前,不會憑空消失,也不會長‘腿’跑掉,所以蓋俊亦不急於一時,一切還是以穩妥爲要。
兩支蓋軍並未合兵一處,而是於北、東兩面分立營壘,聯軍當然不會讓蓋軍這麼輕鬆的紮下營盤,屢屢派遣輕騎‘騷’擾,蓋軍以騎回擊之,雙方騎兵各有顧忌,大戰不會輕易爆發,不過千人規模的小戰則是頻頻發生,蓋軍騎兵更‘精’銳,稍占上風。
“罪人胡軫,拜見驃騎將軍……”
蓋俊看着伏在馬下的胡軫,此刻後者早已不復被擒時的狼狽模樣,盔甲明亮,方面短鬚,很有威容,族侄蓋胤是考慮到用他招降董軍諸將,一個外表光鮮的胡軫肯定比一個外表落魄的胡軫更有益處。蓋俊半晌乾笑道:“胡文才,你可是讓孤吃了很多苦頭啊……”
胡軫大驚失‘色’,以爲蓋俊是要秋後算賬,連連叩首道:“罪人該死、罪人該死……”
“戰場相爭,各憑本事,孤沒怪罪你的意思,只是稍有感想罷了。”蓋俊見胡軫這般作態,頓時哭笑不得,擺了擺手道:“行了,起來吧,怎麼說文才你也是涼州大人,威信素高,名震西疆,如此低聲下氣,豈不令鄉人笑話?”蓋俊還記得,平黃巾之‘亂’時,他‘射’虎、落雕二營中,不少勇士對胡軫可是尊敬得不得了。
“驃騎將軍‘胸’襟四海,罪人拜服。”胡軫心知蓋俊不會殺他,稍稍放心,拜謝後方才起身。
蓋俊身邊涼州人衆多,但與胡軫有‘交’情者寥寥無幾,正好此行張濟一同前來,便把他喚來,讓他和胡軫相聚。張濟以前在董軍時,和樊稠最相善,次則胡軫,兩人見面,好生感慨,張濟念及董卓死無全屍,不由落下虎淚,胡軫早已沒了那般心思,輕聲安慰好友。
待兩人結束‘交’談,蓋俊漫不經心地問道:“郭阿多搞什麼鬼?他腦子是不是壞掉了,居然爲韓遂拼掉老命。”在蓋俊眼裡,郭汜的行爲簡直匪夷所思,韓遂究竟施展了什麼魔法,能叫郭阿多賣死命。
胡軫苦笑道:“郭阿多這廝器量頗狹,最是記仇,早前與驃騎將軍在河東發生齷齪,‘胸’中一箭,幾乎隕落,乃嫉恨至今,常思報仇雪恨。”
蓋俊聽罷搖搖頭道:“沒有器量,最多一介猛將,難成虎臣,孤不缺他。”
胡軫深以爲然,說道:“郭阿多隨董公最早,立功亦多,然則始終只能爲先鋒,而不能獨將一軍,不是沒有道理。”接着胡軫一指張濟,說道:“子業則不然,子業文武雙全,亦有容人之量,若非遇到驃騎,現在地位肯定早已不在我之下。”
蓋俊笑了笑,不置可否,胡軫名氣大,能力強,在董軍之中,是僅次於董卓親族的外姓大將,張濟縱然忠勇無雙,亦是拍馬難及。胡軫如此自貶自己,吹捧張濟,無非是新入河朔軍,頗爲孤立,所能依仗者,惟有好友張濟,自然竭力向他靠攏。
張濟顯然也清楚這一點,看了胡軫一眼,卻也沒有表示不滿,胡軫此舉並無惡意,只是爲了能更好的活下去而已,作爲十幾年的朋友,他當然不會爲了這點小事生氣,何況兩年的囚禁生涯,早已把他的火氣磨得乾乾淨淨。
不久,有斥候回報,言韓遂‘玉’與將軍在陣前對話。蓋俊聞言一怔,面‘色’古怪,卻是想起去年和公孫瓚的齷齪。
賈詡、荀彧、荀攸紛紛站出來阻止,言辭‘激’烈,蓋俊想了想,拒絕了之。一來確實如諸謀士所言,己方大勢在握,不宜輕身冒險,誰知道對方會不會暗設弓弩手,萬一中招,樂子可就大了。二來蓋俊是覺得兩人之間都到這個份上了,還有什麼好談的?無非聊天打屁,互相咒罵,與其效法莽夫潑‘婦’,不如手底下見真章。
韓遂聽說蓋俊拒絕相見,心裡微微感到遺憾,他確實是存了埋伏神箭手的意圖,但也不乏見一見名震天下的驃騎將軍的意思,兩人互相廝殺經年,神‘交’已久,卻還從未碰過面。
夕陽漸漸消息於地平線,天空隨之轉暗,至黑夜,蓋軍營壘修成,蓋俊二話不說,一頭鑽入中軍大帳,任外面如何喊殺驚天,他自淡定臥榻而眠。自開戰以來,蓋俊雖然不像韓遂那般,日夜不眠,勞心軍事,卻也睡眠甚短淺,如今來到長安城下,已是視長安爲自己的囊中之物,心神放鬆,沉沉睡去。
蓋俊用兵以快狠著稱,次日一早,韓遂以爲蓋俊比來進攻,準備就緒,只待接敵,卻發覺蓋軍毫無開戰的意思,整整一天時間,就這麼平靜的過去了,不僅韓遂大爲驚訝,長安士民,也是暗暗不解。
越日,蓋軍大營依舊無甚動靜,直到第三日,蓋軍方出大營。其時,蓋軍人馬‘精’力盡復,將士皆渴大戰,一經於戰場列陣,大有一戰破韓軍,再戰陷長安的氣勢。
長安南,嶢關。
張遼渾身血污,提着大戟偉立關樓,目光死死盯着密密麻麻的敵卒登上嶢關,與守城兵卒展開短兵相接,雙方經過多日廝殺,雙目盡赤,浴血奮戰,不死不休。
張遼感到肺葉刺痛,發出一陣刺耳的咳嗽聲,算上今天,他鎮守嶢關十二日,今天,已經到達極限了。本來,他以爲自己可以守上半月,不過李傕此子甚是‘精’明,眼見強關難克,當即派遣數千步卒翻越峻嶺,繞襲關後,張遼手中盡爲羸兵降卒,本就人手不足,兩面受攻,僅僅堅持三日,就被李傕突破。
部曲手捂斷臂,說道:“中郎……我等實在堅持不住了,趁關隘尚未完全落入李賊之手,中郎速速突圍。”
張遼看着部曲斷臂,拍拍他的肩膀,道:“嗯,突圍,我們一起走。”當日隨張遼從長安殺出的百餘部曲,而今算上眼前之人,也不滿雙十之數,損失可謂慘烈。
部曲搖搖頭,神情痛苦地道:“我傷甚重,就算逃出,也是有死無生。”
“要走,一起走。”張遼說罷也不理部曲同意與否,將他強行背到背上,道一聲“抱緊”,繼而帶領百餘兵卒,一路死戰,殺到關下,取來馬廄戰馬,將部曲牢牢綁在馬上,隨後打開正面關‘門’,率數十騎徑直殺出,李軍將士皆專心攻城,陣型不嚴,被張遼一舉突入,魂戰中,以折損半數爲代價,橫貫其陣,向北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