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俊把主位讓出,父母大人高坐其上,他則和妹妹蓋繚跪坐二老身邊正襟恭聽,家人連同蓋氏族人,大堂內洋洋灑灑十幾二十人,依次排列跪坐左右兩側,笑語喧天,熱鬧紛呈,很有大家庭的感覺。
蓋俊直看得感慨萬千,多少年沒有過一家人團聚了?如果算上蓋霸,甚至可以說一家人從來就沒有真正團聚過。這也沒辦法,蓋勳、蓋俊父子這些年來身居高位,天各一方,相聚是一件非常非常難的事情……
隨着奴僕川流不息的端來酒菜,諸人推杯把盞,屋內更添幾分熱鬧。
閒聊時,蓋勳、楊阿若都問起龐德爲何沒到?蓋俊與他之間,情若兄弟,蔡琬、卞薇,乃至蓋勳、馬昭,皆是把他當做自家人看待,似這等家庭聚會,他應該到場纔是。
提起此事蓋俊就直皺眉頭,今年幷州的冬天特別冷,幷州東部三郡太原、雁‘門’、上黨接連遭遇數場大暴雪,不少百姓房屋倒塌,凍斃者不在少數,損失不輕。龐德和胡封同爲(偏)將軍,是蓋俊身邊武職最高的人,兩人前些日被他派出修補民舍,撫慰地方,穩定人心,按行程,至少也要正旦前後才能回來。
蓋勳起程來晉陽前,北地郡也一連下了幾場大雪,所幸還不致釀成災禍,便問起幷州具體雪災情況,蓋俊一一作答。蓋勳沉思片刻,給出幾點意見,蓋俊點點頭,其實這些他早已想到,並付諸行動,畢竟,他身邊可是養了一羣智計過人的謀士,集合衆人之智,不可能抵不過蓋勳一人。不過蓋俊還是對父親的建議表示感謝。
蓋勳顯然也清楚這一點,適可而止,將自己的關心表達出就行了。剛纔外間寒冷,蓋勳不及爲兒子詳細介紹族人,這時便命族中俊才前來敬酒。
蓋泓、蓋洄身爲蓋俊的伯父兄,當然無須如此,遙敬即可。
蓋勳指着對面身長七尺餘,緩緩走上來的少年,謂蓋俊道:“子英,這是蓋(觀)子顯的長子,蓋衡蓋伯正。”
蓋俊聽聞對方是蓋觀蓋子顯之子,心頭不由一陣劇痛,蓋觀是蓋胤外蓋俊最信重的宗親,其人曾在西域軍中歷練數載,‘性’格嚴肅,用兵方正,甚得士卒心,官至平虜校尉,名位雖亞於蓋胤、關羽、楊阿若、馬騰、黃忠,卻也是蓋俊麾下不可多得的大將。中平五年(公元188年)晉陽城西抗擊屠各、匈奴入侵一役,戰死沙場,蓋俊哀之良久。如果他能夠活到現在,至少也是一箇中郎將,甚至是將軍、兩千石太守也說不定。
蓋俊擒住蓋衡的手,上下打量,他年約十八九歲,和他的父親很像,這裡的像不是指五官,而是沉穩的氣質。同時,他身上也不乏年輕人的朝氣,尤其一雙銳目,將年輕人渴望建功立業的心展現得淋漓盡致。半晌,蓋俊由衷讚道:“伯正、伯正……好一個神采英拔的少年郎,不愧是子顯之子,稍加打磨,必成大器。好好啊……”
“將軍過譽……”蓋衡行禮動作有些僵,但總體來說表現還算良好。
蓋勳一旁說道:“去年伯正服喪完畢,隻身渡河,想要去晉陽投奔你,途經北地時,我見此子靜動皆宜,實乃我家千里駒,便把他留下,調教半載後,又送入伯陽(楊阿若)軍中磨練一年,而今總算有了些模樣。”
蓋俊連連點頭,說道:“伯正,你以後就留在我的身邊吧。”
“諾。”蓋衡眼帶驚喜,滿飲一杯退下。
隨即又上來一人,年紀和蓋俊相仿,牛目獅鼻,一臉絡腮鬍子,根根尖銳如針,身長近八尺,往面前一站,光線都不由爲之一暗。蓋俊早就注意到了他,他的外形想不讓人注意也難,不自覺的聯想到已故大將陳彪。
蓋勳說道:“子英,你還記得他嗎?”
蓋俊右手擡起,輕輕搓了搓額頭,聽父親這麼一說,越看對方眼神越熟悉,可就是想不起他是誰。最後蓋勳爲他解開謎團,他竟是蓋俊兒時的玩伴之一,蓋弋,因他自幼便比同齡人高壯,小名鍛鐵奴。蓋俊出仕北地長史的次年,蓋弋遠赴西域任職,而一年之後,黃巾暴起,蓋俊組建‘射’虎、落雕二營,二人就此錯過。
也難怪蓋俊認不出蓋弋這位兒時好友,兩人一別九年,那時蓋弋還是一個形貌魁梧、‘性’格靦腆的青年,現在鬍子密密麻麻遮住半張臉,氣勢沉穩若山,能認出纔有鬼。
蓋俊尷尬的笑了笑,不過他反應很快,衝着蓋弋的心窩輕輕一拳,口中說道:“鍛鐵奴,我可是等你等了整整七年,你小子現在纔來,遲否?”
蓋弋壓抑‘激’動的心情,應對得體……
蓋俊頗覺訝異,說實話,能在他面前鎮定自若的人,不多,看來蓋弋這些年在西域魂得不差。當下拉着蓋弋坐下,兩人把杯細聊。原來,蓋弋因爲出身不凡,英勇善戰,數載以來戰功累累,累遷至司馬,威震車師前後部。後來韓遂、邊章、北宮伯‘玉’舉起反叛,截斷黃河道口,河西四郡及西域頓成無根浮萍。己校尉兼行戊校尉事者,即戊己校尉、酒泉人黃就棄官逃亡,蓋弋以司馬兼行戊己二校尉事,成功穩住大局。
只是,沒有朝廷錢糧資助,單靠河西四郡維繫西域駐軍爲天方夜譚,所幸戊己校尉部本身也有屯田,加之勒索西域東部諸國,尚能勉強支撐。
然而,當韓遂進兵河西四郡,切斷後路,西域長史敦煌人張權再也‘挺’不住,堅持要撤出西域。西域長史雖然名義上僅僅是個長史,卻是西域一地之主,地位不遜刺史、州牧,蓋弋惟有俯首聽命。
至此,大漢經營數百年的西域,東漢以來,班超父子三通三絕,西域,終究還是丟了。
蓋俊滿心的無奈,西域他一時還無暇顧及,只有等天下大定後再說了。蓋俊看得出他心有不甘,也是,八年苦心經營,一遭盡毀,換了誰都會不甘心。
而蓋俊同時也從蓋戈對話中驚喜的發現,自己身邊這位兒時玩伴可不是陳彪那等單純的猛將,聽他將事情說得頭頭是道,若非西域長史張權堅持撤走,蓋戈未必不能撐起西域。其人粗中有細,和、和董卓很像。當然了,把他比喻成董卓可能顯得過於誇張,但兩人無疑是同一類型的人。
蓋俊拍了拍他的手背,正‘色’道:“鍛鐵奴,總有一日,西域會重歸大漢國治下。”
“我相信將軍。”蓋戈肅容道。
蓋俊又問道河西形勢,得知韓遂如今基本控制了四郡。果然,沒有馬騰在旁掣肘,韓遂憑藉高人一等的手腕,西涼無敵手,成了隗囂第二。
真是麻煩啊也不知董卓死後,關中大‘亂’,他會不會攙和一腳,十有八九……
蓋俊拉着蓋戈聊了許久,暫命他爲司馬行武猛校尉,於帳下聽用。這個職位蓋戈還是比較滿意的,畢竟,他前時也只是司馬行戊己二校尉事而已,而且,這個暫行之舉並沒有得到長安朝廷的正式承認,只是西域長史張權爲穩定大局臨時做出的決定。
蓋俊接下來又接見幾位蓋氏族人,多爲文職,蓋俊寬言勉勵,一一錄用,將他們安‘插’入幷州刺史部。他們現在職位可能不高,權位可能不厚,但可以肯定的是,無論幷州本土系、河內系,抑或潁川系,皆不敢忽視這羣人,只因爲,他們是蓋俊的宗親。
飯畢,馬昭帶着諸‘女’、童離開,轉往別室詳談。衛仲道、王粲則在不久後起身告辭,兩人雖近似親人,終究有別,傅幹、馬超則不需擔心這些,他們從十一、二歲就開始跟着蓋俊,至今五六載,已經是家人了。更何況馬超還是馬昭的族親。
可是隨着話題不斷深入,開始觸及到河北戰略、秘密,堂內之人漸漸減少,當楊阿若、蓋繚夫‘婦’也走了,堂內只剩下蓋勳、蓋俊父子,兩人一時間皆是沉默下來。
一聲嘆息後,蓋勳渾厚硬朗的聲音緊接着響起:“錦奴,你對爲父說實話,明年南下討董,是真是假?若爲真,是孤注一擲,還是擺擺樣子?”
蓋俊目視父親,斬釘截鐵道:“孤注一擲”言訖,蓋俊目光轉向‘門’口,向遠方極盡處延伸,一字一句道:“明年南下後,我不打算再回晉陽了……”
蓋勳藏在袖中攥緊的雙拳微微鬆開,瞥向兒子,眼神複雜難明,又道:“勤王成功,你將爲誰?霍耶?王耶?”霍即霍光,一手挽救了因爲漢武帝暴*、好戰,而變得搖搖‘玉’墜的大漢國,中興之臣。王則是王莽,篡奪西漢,建立新朝,‘亂’臣賊子。
蓋俊啞然,屋內氣氛霎時凝重猶若實質,壓得人心口憋悶,喘不過起來。良久,蓋俊緩緩擡起眼皮,聲音輕淡而又堅定:“父親……我不爲霍”
蓋勳勃然而起,怒指蓋俊,憤聲道:“豎子不爲霍,難道你想當王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