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俊輕輕敲擊書案道:“這些無關緊要,且不提,大家還是議一議是否按照既定計劃南下,而出兵的話,何時爲上?……”
諸臣面面相覷,幷州地處中國一角,爲關中、河北天然屏障,欲有所作爲,必當善取二者之一,以爲資憑。今幷州與冀州暫無利益衝突,蓋俊和袁紹反有盟友之實,東邊之路已斷,加之天子在南,是以,通往崛起之途,南下是惟一的選擇。
荀彧眼見賈詡心不在焉,無開口之意,只得出言道:“昔晉文公納周襄王,而諸侯景從;高祖東伐爲義帝縞素而天下歸心。自董卓入京,天子蒙難,將軍雖非首倡舉義兵者,卻是率先同董卓接戰,先利河東,再戰河內,遂克復雒邑,威震天下。董卓懷恐,膽破衆散,望旗披靡,龜縮關內,日夜不安。雖以四方雲擾,未能迎駕西都,然將軍之心乃在王室,此,將軍醫國之素志也,天下士民之所望也。”
“今王公籌謀數載,一戰除董,義士振奮,百姓感恩。不過,董卓雖亡,黨羽牛輔、董越、樊稠、李蒙、楊定、胡軫等俱在,各自擁兵,未服王命。王公雖王佐之才,天下名士,然性格過於剛戾,未有服人之能,恐怕關中不久後必有一番爭持。誠因此時,將軍宜當尊奉主上以從民望,聲援王公以誅不順,此,大義也,斷不可有違。如此,方能服弘義以收英才,秉至公以安民心。關中雖有逆節,必不能爲累,明矣。”
“善文若所言,深得孤心意。”蓋俊撫掌而笑道。王允真的是王佐才嗎?蓋俊很懷疑,看看他除董後的所作所爲,真是有負其“王佐”之名。在蓋俊眼中,荀彧,纔是真真正正的王佐之才,其目光深遠,口才極佳,話語氣勢磅礴,使人動心,上次獻三州、強秦策是,這次亦是。每每搶佔道德制高點,打着大義的名義獲取實利。
戲志才消瘦身材裹於寬衣大袖之中,平凡而蒼白的臉上鑲着一雙明眸,只是這眸子前,似浮着一團迷霧,好酒之人都該知道,這是飲酒到了一定量纔會表現的特徵。敢於在幷州最高級別的會議前飲酒,戲志才絕對是第一個。這等放浪行徑,難怪負監察百官之責的都官從事司馬芝數廷訴其不治行檢,連同鄉、薄曹從事陳羣也看不慣他。
戲志才醉眼朦朧,緩緩言道:“荀司馬所言甚善。董卓諸將,必反,今王允既然有求,將軍不如乘勢南下,駐馬河東,觀雙方成敗。王允事諧,則率十萬之衆入衛西都,輔佐天子,事若不遂,則以勤王之名掃除逆賊,平定關中。”
“……”荀彧不由擔憂的看了好友一眼。
司馬芝和陳羣面上則紛紛露出不悅之色,前者更是幾次欲起,皆是強自忍住。戲志才所言雖然有些直白,但總體來說切合幷州戰略,可是,王允畢竟是誅董功臣,官至司徒錄尚書事,秉持國政,又素無交惡,怎可直呼其名?此舉實在太過於失禮。
蓋俊對此沒有任何表示,他素來不拘小節,有才的人,放浪一些,自能容忍。只是他心裡不免替戲志才感到可惜,所謂性格決定命運,一點不假,單從這一點,他就遠遠比不上賈詡、荀彧、荀攸叔侄,如果不出意外,他這輩子都將與三公九卿絕緣。
自召開會議以來,偏將軍胡封一直沉默不言,可是眼看蓋俊麾下諸謀士皆是一口一個涼州諸將反攻長安,並以此爲準,做出種種猜測,乃至策略,心裡不由生出反感,畢竟,他的親舅舅李傕,就是衆人口中的不順,逆賊,忍不住直言道:“將軍、諸君,駐馬河東,以觀雙方之成敗,固然是好,但還有一個更輕鬆的法子,即招降涼州諸將。”
馬騰連連點頭,顯然是贊同胡封意見,顧左右而言道:“董卓既死,衆將似孤魂野鬼,無所倚仗,惶惶不可終日。將軍名著西州,神威天下,董卓與將軍相比,猶如螢火與皓月之別,涼州諸將未嘗不心生仰慕。依末將之見,不如遣使招降,旬日間便可盡得十萬帶甲之士。到時,以將軍之威名,揮兵二三十萬衆,誰敢相抗?平定天下,如翻掌耳。”
“說得好”龐德輕喝道。“我們同董卓諸將雖不乏齷齪,但那是爲國事也,非爲私也。目下董卓一死,雙方間再無利害衝突,將軍只要一紙書信,曉以大義,兼顧鄉誼,諸將必降。”
至此,晉陽三位將軍相繼開口,皆是贊同招降涼州諸將,莫說旁人,連蓋俊也不能忽視他們的意見。
作爲蓋俊麾下謀士當仁不讓的第一人,賈詡首度開口道:“能招之自然是好,只是此事恐怕難成。如今掌權者,牛輔、董越、樊稠也,後者道阻,無以聯繫,且不說,前二人,皆爲董卓親戚,縱然我等真心接納,二人恐怕也不敢歸降。現在,二人只有兩條路,要麼死,要麼放手一搏,衆位將軍認爲,他們會如何選擇?”
胡封不以爲然道:“這還不簡單,軍中欲取二者而代之的人,多不勝數,只需收買一兩人,不用多久,二人首級便會送到將軍面前。”
賈詡搖搖頭道:“如果我所料不差,河東西南諸縣,已無幾多董軍。”
“嗯?”胡封聽得一愣。馬騰、龐德則相視一眼。
“時間……”賈詡繼續道:“涼州諸將如今最缺少的,就是時間。每耽擱一刻,長安便穩定一分,實力亦增長一分,同時,我方介入的可能也多出一分。未免局勢持續惡化,涼州諸將定會盡快反攻長安,而反攻長安,則必慮後路。棄守河東已是定局,也許會緊守黃河諸津,堵截我方南下之路,從而聚兵於弘農,孤注一擲,全力向西……”
賈詡一番推論娓娓道來,頓時使馬騰、龐德、胡封三大將軍啞然。他們對賈詡瞭解很深,其人大智若妖,算無遺策,由不得他們不信。
這時,只見蓋俊咳嗽一聲,將衆人視線引回,說道:“駐馬河東,以觀成敗,固良策也。不過孤所憂者,非爲王公,非爲涼州諸將,而在袁術、韓遂二桀也。我等臨河不渡,遲疑不進,恐爲二人所乘,到時進退失據,追悔莫及。”
荀彧說道:“韓遂有樊稠阻擋,袁術有李蒙攔截,皆難卒勝,未必有我方快速。何況二人心懷不軌,就算早一步到達長安城下,以王公爲人,也斷然不會容忍二人。”
似荀攸、戲志才、華歆、陳羣等東州士人顏色如常,惟有賈詡,眉頭不爲人覺的皺了一下,傅幹,也擺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蓋俊手指以兩長三短富有節奏的敲擊着書案,半晌,謂主管錢穀的陳羣道:“文長,如今形勢不比去年,董卓已死,向河東運糧一事,沒有必要再遮遮掩掩,從即刻起,徵調汾水所有船隻,無論官民,全力運糧,確保大軍入三輔之際,不爲糧草所憂。”
“諾。”李牷、陳羣齊齊道諾。
蓋俊又對馬騰、龐德、胡封三人道:“你們回營後就準備南下事宜吧。特別是冀州兵,他們是此行的關鍵。”
“諾。”
蓋俊繼而對大管家李牷道:“回頭告訴兵曹從事,甲具器械現在就開始向河東輸運吧。”當今兵刃,以鋼、鐵爲主,不過當今雖然能造好鋼,但價格貴得驚人,惟有士官才能配備,而士卒所用一般鋼、鐵兵器,硬度遠遠不及後世,可能一兩場激烈的戰鬥就會報廢。是以,大戰一開,兵器損耗頗大,是僅次於糧草、撫卹的第三大開銷。
“另外通知醫曹從事,治療折傷、金創、跌打的草藥一定要備足……”
“諾。”
蓋俊最後對主薄楊俊道:“季才,書信與護匈奴中郎將郭銳,令他十日內集結五千匈奴騎軍,直接翻越長城,南下西河,與孤會合河東。暫以度遼將軍陳紀代理匈奴事。”
“諾。”
蓋俊想了想,又補充幾點,便道散會,諸人出列,齊齊拜別。
荊州,南陽郡,治所宛城。
一輛裝飾奢華的馬車,行在寬敞明亮的大道中央,迎面而來的車馬,紛紛避讓,而不敢有絲毫怨言。蓋因,車中之主姓蔡名瑁字德珪,其出身南陽名門蔡氏,官至兩千石蒼梧太守,更重要的是,他乃後將軍、荊州牧袁術的妻兄,加之性格驕豪,連在荊州橫着走的汝南袁氏子弟見到他也要相讓三分,何況旁人。
只是,在旁人眼中風光無限的蔡瑁,此時卻是坐在車內,臉容泛青,雙眉微皺。
去歲,袁、孫聯軍順利趕走周喁、曹操,收復豫州全境,他原以爲汝南太守之位,肯定是自己的了,沒想到袁術腦子不知是哪根筋錯亂,居然任命吳景爲汝南太守。蔡瑁勃然大怒,自己的妻兄不用,反而用別人(孫堅)的妻弟,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蔡瑁當時激烈反對,甚至拉上蒯良、蒯越等人,言孫堅孤微發跡,勇悍輕狡,野心勃勃,必然不甘久居人下,此舉實屬養虎爲患,然而袁術不爲所動,力挺孫堅。
後來事實證明,蔡瑁是對的,袁術是錯的。孫堅先是拒絕袁術的要求,不肯北上兗州,接着再拒入援青州,而後乾脆將刺史部搬到汝南,全力經營。此消彼長下,袁術對家鄉汝南的影響力大大降低,如今能指揮動的,只剩下一塊飛地沛國。
孫堅以前和袁術雖爲同盟關係,實爲從屬,而今名爲從屬,實爲平起平坐。偏偏袁術頗有藉助其力的地方,不敢翻臉,只能生生忍下這個啞巴虧。
但更嚴重的事情發生在今年三月,孫堅竟然一聲不吭的派兵進攻揚州。要知道,自豫州之戰後,對勤王不感興趣的袁術一直籌謀“開疆擴土”,北面司隸斷不可取,西面益州亦非好惹,遂定下東、南並進的策略,換句話說,揚州,是他的目標。
消息傳至宛城,掀起一片譁然,袁術更是氣得一天沒進食。也無怪他生氣,揚州對他來說極爲重要,不僅可以在背後唆使孫堅、陶謙當自己的矛、盾,與袁紹爭雄。而且,袁術心裡隱隱約約有一個想法:將長江連成一片,據而有之,構成帝基,然後建王號以圖天下,此漢高祖劉邦之業也。二者路雖不同,法同。
他已經準備夏秋出兵揚州,萬萬沒料到孫堅竟然先一步出手,令他非常被動。
要命的是,豫州軍入揚州以來,勢如破竹,不到兩個月時間,便以無可阻擋之勢席捲九江郡,揚州刺史陳溫龜縮刺史部治所歷陽,依城死守。歷陽就在長江邊上,陳溫此時已是退無可退,再退,便只能過江了。揚州長江以北有兩郡,除九江外,據說豫州軍在廬江方面的進展也異常順利,不日即可平定。同時江南也不安寧,丹陽人朱治率數千步騎由徐州廣陵過河,入丹陽、吳郡,縱橫兩地,襲擊援兵,焚燬糧倉,正是他的牽制,造成陳溫後繼乏力,糧草短缺,一敗再敗。
這些時日來,荊州刺史部吵成一團,中心點,無非是要不要出兵揚州。現下孫堅雖然連戰連捷,到底還在江北,未成定局。而己方握有地利優勢,沿長江而進,說不定最終取得的成果遠遠超過孫堅。但這樣做,肯定會和孫堅交惡,對未來戰略不利。袁術比較傾向於這個觀點,受他影響,很多人表示支持,蔡瑁作爲其妻兄,自然是擔當衝鋒陷陣的角色。意見歷來不受待見的勤王派,則趁機建議袁術轉移戰略目標,出武關、迎天子。這一派以後將軍長史楊弘、別駕劉先、治中蒯越三大荊州權勢人物爲代表,勢力龐大,若非袁術不予支持,他們早就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
蔡瑁進入刺史部議事殿,看到諸人再度吵成一團,而袁術坐在主位,一個勁的皺眉,明顯是對爭吵感到膩煩,想發火,又不得不忍着。蔡瑁心裡不由一嘆:早聽我言,何至於此,自古忠言多逆耳啊……
袁術看到蔡瑁,緊緊擰在一起的雙眉稍稍得到舒展,“德珪,你來了,坐。”自兩人結爲姻親,袁術就對蔡瑁日漸信重,等到孫堅離心,證明其當日所言,袁術對他更加厚愛,寵信在諸人之上,每有所請,無不允之。
蔡瑁見禮後落座,贊成進攻揚州的文武紛紛看過來,等他開口。
“使君、諸君,且聽我言……”蔡瑁剛剛開腔,忽然見一人由殿門行入,匆匆走到袁術面前,耳語之。
袁術聞言一怔,看向那人,後者點點頭。袁術乃低聲道:“快快有請……”說罷,一邊繞案而出,一邊謂諸人道:“天使到來,快快起身相迎……”
議事殿霎時一靜,堂內文武競相起身,隨袁術立於殿門,迎接使者。
和他們想象的不同,使者葛衣方巾,實在寒酸的要命。現今士人,爲顯清名,效法隱士,嘗棄冠就巾,自以風流,但天子之使,爲宣讀王命而來,合該戴冠纔是。有一些聰慧之士心裡猜測莫非是密使不成?爲瞞過武關盤查,才做此打扮……
當荊州君臣叩拜地上,聽完詔書,心神無不大震,良久不能站起。
董卓死了?……
爲王允、皇甫嵩、呂布合計擊殺……
王允詔書令袁術將兵赴京護駕……
“……”袁術臉色變幻不定,接過使者遞來的詔書,他當過尚書,不是自誇,詔書之真僞,略掃一眼就能看穿,此詔書是真的無疑。
生怕袁術不信,使者又相繼拿出司徒王允、京兆尹楊彪親筆書信。袁術和長安士人關係密切,曾參與舉兵以迎關東羣雄,和幽州牧劉虞、長子侍中劉和率兵南下勤王兩次計劃,前者胎死腹中,後者幽州突騎爲他所並。王允爲長安士人魁首,他的字跡,袁術自然認得,楊彪則是他的妹夫,更是熟得不能再熟。
袁術把楊彪信件交給長史楊弘,陷入沉思之中。
楊弘看過從兄楊彪所書,大喜道:“將軍出身袁氏,家族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佈天下。昔日將軍出奔雒陽,破家徇國,力逐董卓,忠烈爲世人所敬仰,自太傅蒙難,領袖羣倫者,將軍是也。所謂春秋之義,求諸侯莫如勤王。今董賊身死,天子年幼,四方更有不寧,將軍此時宜奉承王命,遣兵入京,與王公共秉朝政,以安人心。”
劉先撫須笑道:“幸而未入揚州,否則,無以抽身,豈不壞了大事?不世之功,即在眼前,將軍萬萬不可有所遲疑。”
三大勤王派的最後一人蒯越卻是沒有開口,袁術的心思,他最瞭解,不勤王事,素爲己謀,既然楊弘、劉先已經發出聲音,達到目的,他沒必要再去惹袁術厭煩。
蔡瑁看着王允書信,眉頭高高皺起,如此一來,爭執已久的事情終於有了定論,勤王派贏了。袁術只能打消進軍揚州的念頭,強爲之,只會使上下離心,得不償失。
袁術緩緩走回座位,面上平靜無波,心裡則是恨極董卓,大罵道這條老狗,什麼時候死不行,偏偏在這個時候死去,成心和我過不去……
袁術對着使者勉強一笑,說道:“身爲臣下,天子有命,自當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只是,兵者,國之大事也,勤王,更是大事中的大事,不容有絲毫差錯,且容孤與荊州文武商議後,再給天使答覆。”之後,不等使者有所迴應,便命侍衛帶他下去休息。
使者離開後,袁術環視大殿,見在座人人心向勤王,滿心的無奈。他們之中,如楊弘、劉先、蒯良、蒯越之輩,皆英才傑士,智慧過人,怎麼就看不出來,漢室衰敗已是定局,如秦末、前漢末故事,霸道,是行不通的,王道、帝道纔是正途。
無論袁術心裡有多麼的不情願,他都不能違背衆人心願,只好板着臉孔道:“董卓暴亡,漢室之幸也,天下之幸也……然其黨羽猶在,不可輕忽,爲免其等逆亂,兵臨長安,威脅天子,孤議當率兵入衛西都,以護社稷周全。”
“將軍英明……”
涼州,金城郡,治所允吾。
黃河南岸某座無名小山,即爲無名,自然是很少有人攀爬此山,是以,其山路乃是由流水沖刷而成,仍舊保持着原始狀態,沙石裸露,崎嶇不平。
這日,這條人跡罕至的山路,行來十數人,餘人皆披甲持矛,惟有一人例外,這人年約四五十歲間,打扮爲中年士人形象,其人身形修長,容貌俊偉,雙目奕奕有神,兩鬢霜白如雪,卓爾不羣,瀟灑出塵,一看就是名士之流。這麼說其實也沒錯,但他的另一個身份顯然更加引人矚目,沒錯,他就是西涼叛軍的首領,金城人韓遂韓文約。
因近日連連下雨,山道有些滑,韓遂不得不放慢腳步,緩慢而上,期間或觀清泉流水、或觀古樹參天、或觀野花燦漫、或觀山雞疾掠,倒也不覺得登山辛苦。
約行一刻有餘,來到半山腰,韓遂回首吩咐諸甲士原地待命,走向一座墳地,從凹凸不平,坑坑窪窪的地貌就可看出,這裡埋葬了不少人,然而墓碑,則僅有一面。
韓遂徑直行到碑前,將手中食檢放到地上,打開檢蓋,從裡面依次取出魚、肉等菜餚,以及一壺美酒,兩隻耳杯,而後不顧地面潮溼、髒污,跪坐下來。提起酒壺斟滿兩杯酒,一手端着一隻耳杯,目視墓碑,平靜無波的目中泛起一絲波瀾,喃喃自語道:“大兄,不知不覺間,已經六年了……你我相距不遠,我卻不能來看你,今日,終於可以來了……大兄,我來看你了……”此碑主人,赫然是與韓遂一同舉兵叛亂,而爲後者所殺的金城人邊章。這片墳地,自然就是邊章家眷。
韓遂左手杯中之酒倒在地上,右手一飲而盡,沉默了一下,失笑道:“大兄,你是不是在嘲笑我,尚未實現昔日之言,就敢來你墳前祭拜?”當年韓遂眼看涼州叛軍諸首領各自爲政,一盤散沙,面對咄咄逼人的漢軍,隨時有覆滅的危險,遂下狠心,殺邊章、北宮伯玉、李文侯等,逐宋建,讓涼州只剩下一個聲音。弒兄當夜,韓遂言異日攻入京都,振奮國朝,就會來邊章墳前祭拜,證明自己當初選擇是正確的。
“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情……”韓遂一邊飲酒,一邊娓娓說着這六年來的大事,從邊章死後,自己兵進隴西,擊殺涼州刺史耿鄙說起,二入三輔,老巢金城被鈔,施以妙手,轉敗爲勝,三入三輔,相持半載,敗於皇甫嵩之手……
“如今涼州十郡,我擁其八……”
“大兄,你是否又想說,我想當隗囂第二?當西涼王?……”
“不然,此,非我所願也。”韓遂又爲自己斟一杯酒,仰頭望着隱瞞的天空,輕嘆道:“誰能想到,董腹便將兵入京,竟然讓他成功了,一躍成爲大漢第一權臣……”
“其收禁軍,握邊軍,勢強難擋,我只好暫避鋒芒,轉而攻略河西四郡。”
“董腹便逍遙三載,把社稷狠狠踩在腳底,把天下弄得四分五裂,然後一命嗚呼,讓後面的人爲他收拾爛攤子,哈哈哈哈……”韓遂放肆的大笑,直笑得前仰後跌。
韓遂長笑許久,漸漸收聲,一字一句道:“蟄伏數載,是該到一飛沖天的時候了……此番入三輔,我心堅似鐵,只有前路,而沒有歸途。再回涼州、再回金城、再回允吾,也不知是何年何月,許就是一生也說不定,所以,臨走前,過來看看你……”
韓遂幹下最後一杯酒,緩緩起身,鄭重說道:“大兄,這一次,我一定會成功……”言訖,韓遂甩袖轉身,毫無留戀的離去。
韓遂在甲衛的攙扶下悠悠下山,正要鑽入馬車之中,只見一騎飛馳而來,韓遂收回擡起的腳步,立身原地,靜靜地看着來騎。
速度過快,騎士到得近處急勒繮繩,戰馬人立而起,而騎士馬背上穩如泰山。韓遂見此微微一笑,自然而然掃向騎士腳下的馬鐙,若是以前,有這種騎術的人,即使放到號稱精銳的邊軍之中,也是千里無一,但有了馬鐙,就算不得什麼了。馬鐙之秘,是從董卓處探得,天下間最難守住秘密的人,可能就是董卓了,哪怕他想守,也守不住。
韓遂淡淡地問道:“何事?”
“回稟將軍,有信……”騎士跳下馬,從懷中取出書信送上。
韓遂看罷,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