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遂面對蓋俊‘逼’迫,反應強硬,盡收諸軍,環衛長安,‘玉’憑藉堅城、雄兵,和蓋俊拼個你死我活。主上既然心意已決,無論麾下衆文武心裡作何想法,也只有俯首領命。如往常一樣,除親信成公英留下外,餘者皆拜辭告退。
司徒府是原董卓京中居地,府內‘玉’砌雕闌、亭榭樓閣、奇‘花’異草,隨處可見,風景之美,不遜皇家園苑。此時諸臣心事滿腹,又感形勢‘逼’人,哪裡會顧看一眼,略顯沉默的行出司徒府,無暇客套,匆匆道別,便相繼乘車離去。轉眼間,‘門’前散者十之八九,閻忠臨上車前,回望莊嚴奢華的司徒府……
唉說來,當初涼州人進入長安時,是何等的躊躇滿志,大有“社稷在我,天下難擋”的架勢,不曾想旬日之間,便被蓋俊打得損兵折將,龜縮長安,前途晦暗。
不過,這個前途晦暗指的是李相如、成公英、黃衍、王國這等和韓遂榮辱與共的人,閻忠則不存在這個問題,他和蓋勳‘私’‘交’極佳,蓋俊亦賴他成名,兩家甚至差一點聯姻。對此,閻忠還能說什麼呢?惟有感嘆時也、命也設使當年膝下次子娶得蓋勳之‘女’蓋繚爲妻,他絕不會應韓遂之邀出山輔佐,此時必然身在河朔勤王之師中。
也正是因爲和蓋氏有着這一層關係,閻忠雖然名著四海,爲涼州士子之冠,卻始終難以得到韓遂的完全信任。而閻忠內心之所以傾向歸涼,未嘗沒有就此脫離韓遂,轉而投身河朔的想法。
閻忠微微搖了搖頭,鑽入馬車中,剛剛行出不遠,就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他打開車窗,向外看去,一騎飛速掠過,至司徒府‘門’前,也不等通報,徑直闖了進去。
“當是前線戰報吧……”閻忠心裡默默地想着,旋即放下車窗,閉目養神。
閻忠慷慨有大志,早年見朝廷‘奸’宄當道,江河日下,遂致黃巾爲‘亂’,認爲漢室難興,時車騎將軍皇甫嵩掃平黃巾,威震環宇,閻忠勸其:“蹈流漳河,飲馬孟津,誅閹官之罪,除羣兇之積,而後天下順,請呼上帝,示以天命,魂齊六合,南面稱制。”皇甫嵩不能用。閻忠毫不氣餒,再說鎮守長安的太尉張溫道:“將兵回師,誅殺佞臣,翦除中官,提拔良善,以安天下。”張溫亦不能用。
至此,閻忠大感絕望,幾乎萬念俱灰。不久之後,韓遂找上了他,詳說‘胸’中志向,閻忠考慮良久,認定“從內而外,改天換地”之路已被徹底堵死,那麼就隨韓文約“由外而內,顛覆乾坤”吧,遂投身西涼叛軍。現今看來,韓文約也非救世之人。
“……”閻忠想到這裡,嘴角不由浮出一絲自嘲的笑意,他是笑自己枉費心機,白白辛苦,所選中三人,皆不能成事,反倒是昔年那個被自己評爲“‘射’虎救父、孝勇無雙”的少年,如今英明神武,乾綱獨斷,駕馭羣英,大有席捲天下之勢。
“蓋子英……”閻忠從懷中取出一枚骨韘,戴在右手拇指,輕輕‘揉’搓……
臣下一散,韓遂面上淡然之‘色’盡去,再次浮出一抹憂慮,以手支額,緩緩合上疲憊的雙眸,靜靜沉思。底下成公英雙眉緊蹙,這一次,他沒有開口勸導韓遂,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只會令本就心煩意‘亂’的韓遂更加煩躁,讓其獨自冷靜冷靜也好。
韓遂到底是非常之人,養氣功夫極深,等到他重新睜開眼眸,負面情緒消融大半。
“明公……”
韓遂目光直視成公英,問道:“子儁,你說,僕意死守長安,是對是錯?”
成公英一聽韓遂這麼問,便知他已冷靜下來,稍稍放心。其實成公英心底也認爲蓋俊鋒芒不可擋,守住長安的成功機率不大,但是這話誰都能說,惟獨他不能,他是韓遂親信,一切以韓遂的意志爲準。乃斬釘截鐵地道:“羌人有句俗語:‘射’出去的箭不能收回。今明公命令已宣,文武景從,衆志成城,對與錯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公之心絕不能動搖,否則文武無措,心意不屬,面對蓋軍,必敗無疑。”
韓遂頷首贊同,他身爲人主,必須堅定不移,方能給予麾下信心,說道:“僕合聚諸軍,帶甲十萬,蓋俊縱然親來,一時亦難奈我何。僕所慮者,長安士人也。”
成公英點頭道:“大戰在即,內則不順,確實可慮。”
韓遂不是沒考慮過將心懷不軌之輩,盡數驅逐出長安,一來消除後患,二來可齊人心,三來又可省糧,畢竟大戰一起,糧秣運送肯定會非常緊張。然而韓遂很快就否決了這個想法,這麼做不僅有發生魂‘亂’的可能,還會導致朝野失望,總體來說弊大於利。韓遂沉‘吟’一聲,對成公英道:“子儁,你是僕親愛之人,蓋軍至,僕當親往迎擊,屆時,長安,就‘交’給你了,你當內督百僚,外監諸士,確保兩軍大戰時城內不生逆‘亂’。”
“諾。”成公英心知此責任重大,肅容應命。
韓遂接下來又‘交’代兩三事,便命成公英退下,再次陷入沉思之中。
坊間傳言,歷來傳播甚快,這邊韓遂麾下諸臣剛剛離開司徒府,不出一個時辰,蓋軍渡過渭水,直‘逼’長安而來的消息便‘弄’得滿城皆知,大者朝堂公卿,小者平民百姓,無不三五成羣聚在一起,誇誇其談,喜者有之、憂者有之,無所謂者,也不乏其人。
漢靈帝在位時,朝廷尚能頒佈天下,待董卓進京,關東雖叛,但司隸仍處於絕對控制之內,且頻繁‘插’手諸州人事,可惜後期雄風銳減,漸漸龜縮三輔,以致號令不能。而今韓遂當政,涼州諸事,自有韓遂僚屬處理,朝廷政令甚至難出長安城,就算出了,京兆尹和右扶風諸縣也是想聽就聽,不想聽就直當天使放屁。朝廷威嚴掃地,可謂自光武中興漢室以來,最衰敗、最落魄、最潦倒之時,讓人感嘆是不是漢室氣數已盡……
朝堂官吏,何止千數,眼見無所事事,都不再專心工作,遲到早退還是輕的,甚者乾脆申請休假、託病辭職,蔡邕雖理由不同,卻也是休假大軍中的一員。自韓遂進京,蔡邕就以‘腿’疾爲由,申請長假。
隨着蓋俊虎踞霸水,雄視長安,大有一舉剪除韓、董,入主京都的架勢,本就訪客不絕的蔡府一躍成爲京中最熱鬧的地方,每日接待者以數百計,連幾巷之隔的(韓遂)司徒府,也是比之不上。蔡邕一時風光無量,遠甚於董卓當政時的炙手可熱,其本人不僅無喜,反覺無奈,如此作爲,豈能不遭韓遂嫉恨?可是他即使閉‘門’謝客,也阻擋不住人情洶涌,熱情難拒,惟有大嘆子英害我。
今日,蔡府訪客比往日膨脹一番不止,以致車輛塞滿街巷,不能通行,人喊馬嘶,喧鬧非常。不用問亦知,衆人定是聽說蓋軍渡過渭水,認爲大局已定,趕緊前來拜會蔡邕,其期通過蔡邕,博得驃騎將軍的青睞,就此平步青雲,扶搖而上。
蔡邕對此心知肚明,韓遂爲了爭取人心,是不敢把他怎麼樣,可誰又能保證,韓遂面臨絕境,不會突然喪心病狂一把?越是關鍵時期,越不能掉以輕心,蔡邕趕緊稱病謝客,惟有至‘交’好友,方可入內。
蔡邕讓從弟蔡谷暫時招待一衆好友,轉回內室,更換一身素‘色’輕袍,頭戴進賢冠,腳踏青絲履,雖年至六旬,望之如五十許,面容恬靜,氣質儒雅,盡顯當世大儒的風範。可惜當他由內室轉出,望着客廳坐者不下三四十人,恬靜、儒雅盡去。這也沒辦法,誰讓他平日‘交’友甚廣,這些好友,孤身而來者寡,攜弟子、‘門’人者衆。
蔡邕四下抱拳,苦笑着說道:“諸位,你們這是把我架到火上烤啊”
馬日磾笑言道:“伯喈學問高妙,名著四海,乃是當世儒宗,猶如渾身纏金,豈懼區區小火?”馬日磾官居太尉,爲三公之首,因此坐於上位,他是爲數不多獨自前來的人,畢竟蓋俊可是他教出來的弟子,要推薦後進才學,何須假於蔡邕之手。
蔡邕回道:“不懼火,而懼刀也。”在座者皆爲至‘交’,是以蔡邕言談無忌。
馬日磾不以爲然道:“持刀者危在旦夕,自顧不暇,何能屠人?”
蔡邕搖搖頭道:“翁叔太過小看韓公了。韓公起於昇平之際,周旋涼州經年,屢戰屢敗,屢敗屢起,折而不撓,韌‘性’之強,爲僕平生僅見。這等對手,歷來最是可怕,只要稍加疏忽,就有可能失去大好局面,甚至,直接逆轉,由勝而敗。何況韓公固有小挫,實力猶存,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啊……”
“……”坐者聞言,紛紛陷入沉默,誠如蔡邕所言,韓遂韌‘性’之強,世所罕見。韓遂三入三輔,三次大敗,哪一次不是幾近滅亡?換了旁人,早就一蹶不振了,但韓遂氣志始終不短,終於讓他等到千載難逢的良機,取代董卓、王允,入主西都長安。
說到韌‘性’,不得不提漢高祖劉邦,當年他也是一個大敗仗接一個大敗仗,最後卻建立起君臨天下數百年的大漢帝國。而項羽百戰百勝,兵鋒之盛,當世無出其右,卻一戰而亡。驃騎將軍用兵,與項籍相似……
當然,驃騎將軍不是項羽,韓遂也不是劉邦,不能等而論之。
馬日磾對韓遂極爲厭惡,大漢國淪落到今日這般地步,罪魁禍首,正是韓遂,若非是他爲禍西疆,董卓平討黃巾不利,一介戴罪之身,豈能輕易起復,乃至掌握兵權,並最終造成尾大不掉的局面。出言道:“伯喈此言差矣。涼者西歸,或可慮後患無窮,今困守長安,徒取死耳”
蔡邕沒有再和馬日磾爭論下去,他們在這邊吵破天,亦無濟於事,還是靜靜等待結果吧。找個由頭,轉開話題,只論風月,不言軍政,堂內氣氛頓時鬆緩下來,笑語聲不斷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