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望着兩條矯健的身影閃轉騰挪,纏鬥廝殺,暴喝聲及金鐵交鳴聲如同旋風一般四散開來,蓋俊臉上露出笑容,輕輕一踢坐騎紫電,加快前進速度。
馬超緊緊隨在蓋俊身後,雙目奕奕有神,一眨不眨,坐姿顯出幾分彆扭,顯然是爲激斗的雙方勾起心中戰意。
馬超曾斬斷過公孫瓚大將嚴綱的一條腿,併成功擊殺匈奴勇士丘浮石,但他的年紀太輕了,才滿十七歲,力氣尚未長成,對敵經驗也還有所欠缺,只憑豪勇之氣,現階段,絕非場下二人對手。不過,兩三年後,就不好說了,至少有了一搏的本錢。
這不是對馬超的輕視,而是褒獎。因爲,鬥者中的一人,乃是偏將軍龐德,其今年不過二十有二,卻已成名七八載,沙場之上陷陣斬將,所向無敵,是西北,乃至天下最富盛名的青年猛將。說實話,他的名氣之大,更在蓋胤、關羽之上。
龐德曾於少年時代力斬鮮卑大王和連,及成年,武藝更精,鋒芒更勝,漳水橋一役,重創白馬公孫瓚,親斬大將公孫範,將無敵猛將之姿展現得淋漓盡致。
能與龐德纏鬥者,自然是非常之人。他三十餘歲,身高不下龐德,長八尺,虎背熊腰,四方大臉,鼻口雄異,遺憾的是,他有一雙和其姿貌極不相配的狹長眼睛。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冀州著名猛將,趙國人顏良顏子善。
去歲蓋俊興兵冀州,作爲部下的顏良隨故冀州牧韓馥從徵,不等開戰,夜間在大營外相遇黑山猛將張白騎,顏良不明對方馬鐙之利,措手不及下,胸中一戟,若非部曲救援及時,必然命喪黃泉。及蓋俊大破韓馥,取得滏水之戰的勝利,攻破冀州大營,顏良被俘於榻上。蓋俊爲守住馬鐙之秘,帶走包括顏良、高覽在內的所有冀州俘虜。
顏良所創甚重,加之翻越巍巍恆山,差一點死在途中,養傷大半年,去年末纔算徹底康復。
像顏良、高覽這等經驗豐富,成名已久的良將,蓋俊不可能白養着他們,禮遇待之,加以招攬。以兩人的聲望、能力、戰功,在冀州本身有明主的情況下,絕不會輕易投靠一方諸侯,但蓋俊堪稱當今最有機會取得天下的人,異日入主長安,他們就不再是地方將領。這個誘惑對他們還是頗有吸引力的,所以當兩人得知蓋俊不會放他們回冀州,也就順勢歸順。兩人在冀州時皆爲校尉,蓋俊亦授予校尉之職。
“殺……”龐德連出三刀,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狠,氣勢遂拔至巔峰,踏前一步,長刀雷霆萬鈞般罩頭劈下,刀鋒撕裂空氣,發出嗚嗚的哀鳴聲。
顏良臉上掛滿細密汗珠,發溼如浴,他歷來以一往無前著稱,戰場之上,有去無回。昔中平年間,張角聚衆禍亂冀州,趙國近鄰鉅鹿,首當其衝,蛾賊以數萬之衆,兵逼治所邯鄲。邯鄲爲河北名都,不在鄴城之下,一旦陷落,後果不堪設想,趙國相緊急招兵自衛,顏良應徵入伍,邯鄲之戰,其在漢軍岌岌可危的情況下,率數十敢死之士突入黃巾軍中,擊殺黃巾僞將張正,爲漢軍反敗爲勝立下汗馬功勞。他也憑藉此役進入趙國相眼中,得到重用。而後每戰先登,長刀所指,擋者披靡,成就猛將之名。
從不知後退爲何物的顏良,此時對上龐德,卻是一退再退。
說實話,當他得悉馬鐙之秘,並親驗其效果後,恍然大悟,一向自視甚高的他,對敗於張白騎之手一直耿耿於懷,信心大挫,這會兒終於明白原因。傷剛好,便迫不及待的挑戰張白騎,戰而勝之,自此以後,顏良心境來了一個天翻地覆的大逆轉,偏執的認爲蓋軍一干盛傳天下的所謂名將、猛將之流,皆是一羣靠着外力的傢伙,本身並無真才實學,頗有輕視。然今日與龐德一戰,從始至終落在下風,竭力反擊,皆爲枉然,終於讓他清醒過來,蓋軍驍勇,非浪得虛名。
“鐺……”
顏良雙手握刀生生擋住龐德雷霆一擊,面色一紫,身體如遭電擊,止不住向後踉蹌。
“好痛快、痛快啊好久沒有這麼痛快了顏子善,再接我數刀……”龐德長笑數聲,提刀而進,追上顏良,只聽到“鐺鐺鐺鐺”的刺耳響聲不絕於耳,龐德出手如電,刀勢展開,青光如練。
“莫說數刀,再接將軍一百刀又能如何?”顏良臉色鐵青,不甘示弱的回道。可惜他手上動作卻不如口中硬氣,竭力抵擋龐德源源不斷的攻勢,兩刀連撞,火花四射,而刀每撞一下,火花每閃一下,他的臉色就白一分,十餘刀後,最終化爲無力的蒼白。
龐德、顏良周圍,林立十數身披精甲的漢軍將領,諸人皆是興致勃勃的望着場內激鬥,議論紛紛。只有兩人稍顯例外,其中一人年約三十四五歲,身長八尺,身體魁梧,容貌英偉,銅鑄般的四方臉上嵌着一雙平靜無波的雙目。另一人與前者年紀相當,身量中等偏上,肌黑紮實,五官剛毅,盡顯古樸之色。兩人姿貌不盡相同,卻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身上都帶着一股沉穩如山的氣度。
前者是折衝中郎將徐晃,後者是武猛校尉高順,毫無疑問,兩人皆非恃勇鬥狠之輩,非不能,而是不願也,他們信奉的是爲將當怯勇,對武將單挑不感興趣。
兩人怯於私鬥,但不代表怯戰,恰恰相反,兩人皆以善攻聞名。他們只是摒棄個人勇武,而竭盡挖掘士卒之勇武,使全軍皆爭爲先,所向無不摧破。當然,如果需要他們親自上陣才能改變戰局,他們會毫不猶豫的衝殺到第一線。
兩人旁邊不遠處,有一人,其三十餘歲,身量中等,五官普通,看上去無甚出奇之處,正是與顏良一同投靠蓋俊的幷州名將高覽。其實他的風格和徐晃、高順如出一轍,不推崇武鬥,不過他雖和顏良談不上什麼交情,但畢竟是同鄉兼同僚,又同在異地爲官,是以皺着眉頭觀望,所謂刀劍無眼,頗爲顏良擔心。
高順心不在焉,偶然瞥見蓋俊策馬而來,謂徐晃道:“徐中郎,你看,將軍來了。”
徐晃點點頭,早在高順出聲前他就看到了。
很快,以建軍將軍馬騰、偏將軍胡封爲首的場邊諸將都注意到了。
場內,龐德後知後覺,下定決心一定要在將軍到來前拿下對手,一記直劈將顏良擊退,龐德長嘯一聲,跨步、掄臂,刀勢霎時如山洪爆發一般,以無可阻擋之勢卷往對面。
面對龐德排山倒海的猛攻,顏良腳步連退,左擋右支,刀鋒上一下一下傳來的巨力,透過手臂蔓延全身,鼻孔一熱,溢出血跡,這是內臟受傷的跡象。
顏良深知再打下去,就是捨命搏殺,不死不休了,當即借勢接連退開三步,不等龐德展開追擊,乾脆的封刀認輸。“將軍武藝無雙,不愧享有盛名,下官自愧不如。”
龐德心情大好,顏良號稱冀州第一猛將,自己挫之,和當年關羽擊敗幷州第一猛將呂布有異曲同工之效,遂朗聲笑道:“子善也不賴,以你的武藝,足入河北前十之列。”
“前十……”顏良心裡反覆咀嚼着這句話,扯開嘴角,乾笑兩聲。他雖然落入下風,不得不封刀認輸,可這只是切磋,而非戰場生死相搏,兼且龐德身份特殊,地位崇高,顏良心有顧忌,不能放開手腳。顏良自信,到了戰場,絕對會是截然不同的結果。
“哈哈真是一場精彩的比鬥啊……”蓋俊爽朗的笑聲從後傳來。
顏良不是一個懂得掩飾情緒的人,龐德見他似乎並不心服,認爲他輸不起,在他心裡本就不太好的印象更是一路下滑,當即還刀入鞘,轉身隨馬騰行至蓋俊面前。
蓋俊跳下馬背,對馬騰及諸將點了點頭,誇龐德道:“令明,在這龍山大營,論武藝,你當爲第一。”
龍山大營,漢軍戰士計有四萬,蓋俊在與董卓緊鄰的邊界布軍近十萬,加上北方數以萬計的邊軍,按說龍山大營不該有這麼多人,不過去歲蓋俊入冀州,滏水一役大破韓馥,俘冀州精銳大戟、弩士將近兩萬之衆,這些人從黃巾叛亂就投入軍中,堪稱精銳,只要有良將指揮,就能爆發出驚人的戰鬥力,蓋俊不是白癡,沒道理不把他們編入軍中。
曾經,射虎營統領、陷陣中郎將鮑出,落雕營統領、先登中郎將胡車兒是唯二可與龐德抗衡的人,但從去年開始,兩人就已非龐德對手,外來者,號稱冀州第一猛將的顏良再落敗,這偌大的龍山大營,至此便再無人是龐德的對手。
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關羽、黃忠的對手?……
龐德得蓋俊誇獎,心裡早就樂開了花,嘴中則謙虛道:“在這龍山稱雄算什麼,天下大着呢,肯定藏着無數的高手……”
蓋俊頷首微笑。確實,天下,很大。對於失敗者顏良,蓋俊也給予安慰,言勝敗乃是兵家常事,無須介意掛懷。
馬超湊上來對龐德道:“將軍,什麼時候有時間,咱倆切磋切磋。”
馬超此舉堪稱無禮,蓋俊沒覺得什麼,可能是平日間習慣了他這副德性,龐德也沒覺得怎樣,他憑着和蓋俊的特殊關係,把驃騎將軍府當成自己的家,出入隨意,蔡琬、卞薇、蓋嶷、蓋謨等人也不把他當外人,馬超更是住在府中,兩人熟到不行。
但,身爲衆將之首,鎮軍將軍馬騰老臉就有些掛不住了,他可不想有一日馬超變成恃寵而驕的人,這不是馬家的福,而是禍,開口怒斥道:“豎子放肆在場諸人,哪個不是位至兩千石者?你一個區區司馬,也敢隨意插言?你眼中可還有將軍?可還有尊卑?可還有軍法?還不速速退下如若再有下次,休怪我不念父子之情。”
蓋俊失笑,馬騰教訓得有理,他也不好說什麼。
龐德則遞給馬超一個調侃的眼神。
馬超沒想到只因一句話,父親就當着衆人的面毫不留情的訓斥自己,弄得自己下不來臺,心裡又羞又氣,訕訕而笑,退到後面。
馬騰猶不解氣,又惡狠狠瞪了馬超一眼,側過身,讓出一條路,謂蓋俊道:“將軍,請進大帳說話。”
蓋俊點點頭,當下走到前頭。
龐德落在後面,輕輕一拍馬超後腦,輕聲笑道:“哼這下知道厲害了吧?”蓋俊是一個不拘小節的人,而龐德和胡封同爲偏將軍,爲龍山大營地位最高者,兩人和馬超私交都不錯,因此對於馬超常常出格的言行並不太介意。但今年正旦前後,度遼將軍馬騰迴歸晉陽,遷爲鎮軍將軍,實際上就變成了龍山大營的主帥。馬騰雖爲馬超之父,卻不會像蓋俊、龐德、胡封那樣放縱馬超,相反,他會比任何人都要嚴格。
馬超低頭嘟囔着,不過到底是少年不知愁滋味,走到帳前,臉上鬱悶之色已然化開,他悄悄對龐德道:“我最近武藝進境很快,將軍親衛已經沒有人是我的對手了。”
www¸ тt kán¸ ℃O 龐德斜睨馬超一眼,似笑非笑道:“小子,你真想挑戰我?”
馬超才點頭,就聽龐德輕飄飄道:“如今的你還不夠資格,埋頭再練幾年再說吧。”
“你敢瞧不起我?”馬超大怒,聲音微微拔高,然而一見行在前面的馬騰回首看過來,立刻垂下頭。
龐德大笑……
馬超氣得咬牙切齒,心裡發狠總有一天,我會擊敗你,看你到時還笑不笑得出。
隨着步入大帳,光線不由爲之一暗。
眼見蓋俊走到主帥之位坐定,馬超不敢再和龐德並列而行,三步並作兩步來到蓋俊身後,按劍而立,忠實履行着護衛的職責。
諸將行過禮後,各自入座,馬騰爲衆將之首,位於蓋俊下手,而後依次是龐德、胡封,徐晃、鮑出、胡車兒等將軍、中郎將,而像張白騎、貞良、吾己、高順、高覽、顏良等都、校尉則排在更靠後的位置。
蓋俊翻開書案上的竹簡,看了看無甚重要,就丟向一旁,問馬騰道:“壽成,冀州兵練得如何了?”
今年秋收後南下關中,到時不僅會爆發野戰,多半還要攻城,甚至是直接攻打西都長安。涼、並歷來擅長野戰而不善攻城,蓋軍的風格亦是如此。所以,將近兩萬冀州精銳步卒就變得異常重要了,他們將是攻堅戰的主力。
馬騰起身回道:“回稟將軍,訓練冀州兵事宜,具體由徐中郎負責,且我初入龍山大營,不明詳細,可能解釋不清,不如讓徐中郎親自解說?”
蓋俊自然知道,整訓冀州兵,以徐晃爲主,高順爲副是他的命令,隨着高覽、顏良康復加入蓋軍,也撥出一部分兵權交給二人。他只是象徵性的詢問一下馬騰,畢竟,他是龍山大營的主帥,不能讓他有被忽視的感覺。扭頭轉向徐晃,說道:“公明,你說……”
徐晃拔起雄壯身軀,繞案出列,一字一句道:“回稟將軍,經過大半年,冀州兵實力稍復,已堪一戰。只是……”
“只是什麼?”
徐晃面色凝重道:“冀州兵思家心切,雖然末將嚴厲懲處逃亡、散播謠言者,但軍心還是有些不穩。”
“……”蓋俊無言以對,這確實是個難題,而且是他解決不了的難題。近兩萬士卒,涉及家眷以十萬計,他不可能把他們都遷來幷州,就算他肯舍下血本支付堪稱天文數字的遷家費、安置費,袁紹還不肯呢。人口,在紛亂之世,就是資本,無比重要。
蓋俊沉吟一聲道:“錢糧衣物,要按時發放到士卒手裡,不可短缺。”
“諾。”
蓋俊又道:“另外擴大軍ji規模,並以寡居婦女、恆山婦人,配給未婚配的士卒,以安其心。”
雖然這麼做不能解決問題,但聊勝於無,徐晃抱拳道:“如此,則再給末將半年時間,末將必爲將軍鑄成一支強軍。”
“半年、半年……”蓋俊心底細細一算,時間剛剛好,點頭說道:“公明性情嚴謹,治軍之能衆所皆知,相信到時必不令孤失望。”
徐晃沉聲應諾。
蓋俊隨後又詢問和吩咐了一些事項,隨後命人擂響戰鼓,他要觀看士卒演武。
驟聞鼓聲,成千上萬蓋軍穿戴整齊,奔出大帳,持兵前往演武場,快速尋上各自屯所。一切都顯得井井有條,看得臺上的蓋俊連連點頭,異常滿意。毫不誇張的說,無論是董卓軍、孫堅軍,抑或袁紹軍,他們聚攏士卒的速度甚至連蓋軍的一半都不如。
隨着蓋俊一個手勢,鼓聲炸響……
“殺……”數以萬計的蓋軍士卒揮動兵刃,齊齊喊殺,氣衝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