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衍一路疾馳,手中握着那個破舊的水袋,心頭忐忑不安“此着千萬要把恩情還上,這世間的緣轉頭便散了,我因爲一時膽小,已然錯過了報答馬叔的機會...這老人在大旱之季贈我甘露,可謂恩義深重...”
他想着,馬鞭加急,越行越快“以前便是那五儀山莫掌門匡扶百姓麼?正氣不是沒有,只不過人心變了,既然沒人去行俠仗義,我蕭衍自來斷這是非!”
行了半個多時辰,蕭衍看見不遠處便是那青雲小村,心中一朗“我於農耕毫無瞭解,這求雨的法子亦是不會,此番只望能除去這強盜之患,造福一方...恩...等我尋了老人,再去通知官府...”他想着想着已到了村口,只見路上一片狼藉,半個人影也沒有,“莫非...莫非...那黑風山的強盜?”蕭衍看的一驚,不詳之感涌上心頭,當下運起輕功,趕忙往那老人家中趕去,只見那院門大開,屋前躺着一個人。
“不好!”蕭衍三步並作兩步,搶上前去,定睛一看,那送水的老人沉沉橫在地上,脖頸留了一地血,暗色深黑分明才死不久。
“啪”蕭衍手中水袋一落,雙手憤憤握拳,額頭青筋暴怒,眼眶瞪血紅“什麼?!我...我...我竟還是晚了一步...爲何...爲何...我這人便是個掃把星麼?!對我有恩的人,都不得善終?!”他憤憤捶打着地,“這老人樸實淳厚,待人善良,蒼天!你爲何不佑善人!不肯等我歸來!”
話罷他仰天長嘯一口,聲聲不絕,“道家雲:萬物皆虛,爲道不空,可修的真道又能如何,煉丹長壽又如何?武功蓋世又如何?卻連一贈水恩情都還不得!祖師說得對,不修道方爲大成!入得紅塵斷這是非才是正道。”蕭衍凝眉怒目,胸中氣息起伏,心中似有決定,“這事不怪這老天,都是我膽小怕事,如若早狠心除了那強盜之患,哪會讓老人家落得這個...”
“可...可你真的能殺人麼?”腦中一個聲音緩緩響起。
“殺人...”蕭衍此刻受了幾般刺激,有些失了心性,當下憤憤道“不就是殺人麼...還是殺些該死之人...”
“那可是人...不是牛羊豬馬...不能殺。”那聲音又傳了過來。
“不殺?不殺莫非叫這羣畜生繼續爲非作歹?繼續害些善良之人?”
“不...這自有王法處置...”
“不什麼?!王法?王法如若真的在,老先生何至如此!這朝廷把那些江湖俠義之派都屠了個乾乾淨淨,如何再指望王法!”
“可...”
“難道沒錯麼?人善被人欺,惡人就是喜歡屠戮良人,我蕭衍以後就要做那殺惡人的人,否者世間哪有善人的活路...”
“你...”
“哼,膽子小麼?小爺在九天洞中一個人待了六年,大漠孤山,天地蒼穹,還有什麼可怕的?滾吧!”蕭衍和腦中聲音爭論中,最後似乎得了解脫,立身而起,氣魄一概以往,多了幾分煞氣。
忽而,屋中響出動靜,蕭衍雙目一瞪,氣息下沉,身法鬥轉,閃進屋內。略一環視,此屋陳舊不堪,只有左右兩室,再一聽,那聲音分明做右室傳來,蕭衍道袖一揮破開門,圓眼仔細打量,只需那兇手露面立馬叫他償了命來。
“咚…咚”那聲又響起,從牀下而來,蕭衍冷笑“好啊,還想躲藏,今兒我要讓你走得,我便不姓蕭。”
想罷,右手提起勁力一揮。把那木牀震爲兩段,只見一個人抱着身子瑟瑟發抖,兩隻眼睛呆滯般望着自己,早已嚇得哭不出來。蕭衍也是一愣,這不是那啞女麼?當下收起怒容,低聲開口“別怕,我不是歹人,我是早先那位求水的道士。”只見啞兒也不理人,嘴巴哆哆嗦嗦,左右搖着頭。
蕭衍心一軟,這丫頭嚇傻了,可如何是好?“姑娘,是我,我是早上來求水的小道士。”說完,用手推了推那啞女,忽而那女子一聲大叫,張口便咬了過來,蕭衍只覺小臂一疼,竟被咬出血來,他眉頭一緊,面露悲色“天意弄人,造化不堪,如今你竟也失去了親人。”
他想起馬叔已然去世,不免心中一涼,也不阻止那啞女,“哭吧,哭出來就好。”不知過了多久,那啞女才鬆了口,認出蕭衍模樣“啊”的一聲,接着大哭,不過此番卻恢復了些血色。
“哭吧,哭吧,哭出來舒服些。我便是哭了很久,心中才不痛了。”蕭衍低聲安慰道。只等啞兒哭了半天,蕭衍纔開口問道“這位姑娘,我本是回來報恩的,誰料竟還是晚了一步,我本該早上就把這事了了,可是…”說完,雙腿一彎,跪了下來。
“在下有負老先生恩情,讓姑娘失去親人,實在大錯特錯,如若我不是寄希望於那官府...”他說着只覺自己當初爲何如此蠢苯“我怎麼沒想到,這匪患如果官府肯管,這村子又怎麼會如此怕生人?定是那當官的也怕賊人...”
啞女哭了一會,看見蕭衍朝自己跪下,也是一呆,“咿咿呀呀”雙手比劃起來,蕭衍看了個囫圇也沒明白,啞女一急拉着蕭衍的衣服想把他拽起來。
蕭衍這才站起身來,心中下定決意,沉眉問道“這命是我欠老先生的,姑娘可知那黑風山在何處?我去給老先生報仇去。”
啞女聽得明白,連忙揮着手,又比劃起來,費了半天工夫,啞女看出蕭衍不明其意,索性蹲了下來想了片刻,在地上用手指歪歪扭扭寫了一個“仇”字,然後用袖子抹去,然後又重寫一遍,然後又抹去,此番重複十餘次,直把手指都磨出了血。
蕭衍一呆明白過來,趕緊握住啞女素手,“別寫了,我知道了,報仇不好。”
啞兒趕忙使勁的點起頭來,然後又蹲下,寫了很多個“刀”字,然後對着蕭衍做出害怕的表情。
他眼睛一轉“明白了,你是說強盜人多,勢頭甚大。”啞兒見蕭衍會意,趕緊又使勁點頭。
蕭衍長嘆一聲,沉聲道“蒼天變幻,不問世事。朝廷不仁,難佑百姓。況且這江湖俠義早已被老皇帝屠盡…”
他說到這裡,不免心中怒意涌出,“老先生對我有恩,不得不報。當初要不是因爲一位故人施恩,我早已死在那大漠之中,此事天不管,我蕭衍自管!”說完,沉眉怒瞪,“天不佑人,我自佑。天不收人,我自收!我蕭衍從今後斷善惡論是非,決斷恩仇,縱然老天唾棄怨恨,我也要行這人道!”
話罷蕭衍收了怒容,扶起啞女,輕聲問道“早晨來時,聽聞老先生喚你“啞兒”,那我便也叫你啞兒好了。”
啞女聽了點了點頭。
“好,啞兒,那黑風山距此哪個方向,還請告知於我。”
啞女聽了他還是要去找那強盜報仇,趕忙又使勁搖頭,想蹲下寫字。
蕭衍輕手一攔,“你放心,幾個毛賊傷不得我。”說罷,啞女還是搖頭比劃。
蕭衍無奈,轉身帶啞女出了屋門,來到院內石磨旁,腳步一沉,右手一託,勁力涌出,竟把那石墨單手託了起來,只把啞女驚得目瞪口呆。
“啞兒,你看,我雖然長得秀才般模樣,可力氣不小,對付幾個粗人搓搓有餘,你儘可放心。”蕭衍輕笑道。
啞兒皺着眉頭,半信半疑,思索片刻也不作答。
蕭衍心性一轉,“啞兒姑娘,那黑風山可是在那個方向?”說着伸手一指。啞兒輕輕搖了搖頭,蕭衍又一指“可是在那?”啞兒又搖了搖頭。
蕭衍輕笑“可是在那個方向”說着又換了個方向,啞兒愣了一剎,又輕輕搖了搖頭。
“多謝姑娘相告,待我平了這匪患,定當給姑娘找個安身之處。”蕭衍看出這方啞兒有些遲疑,已瞧出端倪,行了一禮,轉身而去。可剛剛邁出一步,只覺衣服一緊,回頭看去,啞女也不比劃,雙手拉着蕭衍衣角,低着頭。
“你這丫頭….”蕭衍搖了搖頭,失笑道“啞兒,我意已決,此着非去不可。”啞女點了點頭,似是同意,可雙手依然抓着不放。
蕭衍眉頭一皺,想了片刻“莫非你?”話未問完,只見啞兒點了點頭,眼神堅定。
“哎…你要與我同去,可你一個弱女子怎的能見那些髒事。”蕭衍嘆氣道,啞兒也是不作答,雙手緊握衣角,眼眶紅潤。
“罷了罷了,你要去便去,可有一事得應我,否則我就算點了你的穴,也不帶你去。”
啞兒聽了趕忙點點頭。
“到了那,你片刻不能離我身旁。”
啞兒又點了點頭。
蕭衍一想,也罷,把她丟在此間如果再出什麼事,我心何安?想後搖了搖頭,“啞兒,你爺爺淳樸善良,卻因我疏忽而慘着毒手。”說着在院內挖了個土坑,“我欠你爺爺一個大大的人情,我答應你,無論千里萬里但凡你以後有所求便可拿此物來尋我,我定當遵循諾言。”說罷將老人葬了,轉身拿出一個藍色珠子,交到啞兒手裡。
啞兒看得呆了,似沒見過這般漂亮的事物。此珠便是當年蕭衍在九天泉後發現的幽蘭小珠,他也是因爲這個珠子落入了泉水之中,此刻想起好不感嘆。
“好了,走吧,去行那天道去。”蕭衍交代完,眉目轉沉和啞兒二人往那黑風山而去。
二人騎着馬行了一個時辰,穿越幾片樹林小道,來到一處山腳下。擡頭一看,一座荒山禿露露般現在眼前,並沒有什麼寨子,山腳幾塊磨盤大的石頭雜亂無章堆積成垛,只見石塊上坐着一個老頭白髮蒼蒼,身形佝僂,手中拿着一個黑色布袋,好不奇怪。
蕭衍策馬行至跟前,行了一禮,開口問道“這位老先生,請問此處可是那黑風山?”
“黑風山…山?是什麼山?”那老人擡頭看了看二人,嘶啞的聲音模糊不清“小道士,小道士,不好好修道,竟玩起女人,還去什麼黑風山…”
蕭衍眉頭一皺“老先生,在下耳根不好,再請問一句,這是那黑風山麼?”話罷,啞兒突然抓緊了蕭衍腰際,在他背上寫了個“刀”字。蕭衍一悟,雙目一凜“好,我知道了,啞兒稍候片刻。”說完,下了馬來,向老頭走去。
“這兒什麼山都不是,滾吧。”那老頭撓着背,雜亂的頭髮遮住了半邊臉,可從聲音聽出此人不像尋常百姓,聲音透着寒意。
“老先生,晚輩斗膽再問一句,這山!是黑風山麼?”蕭衍一步一步緩緩走向老者,雙手負後冷冷道。
“小子,你沒聽清我說話麼?這兒沒什麼黑風山,要玩女人滾一邊去,省的丟了性命。”老頭破不耐煩,斜眼一瞥,怒喝道“別等老子生氣了殺了你拿心肝下酒!”
“老人家,你可知這賭桌上有句話。”蕭衍緩緩走來,步伐沉沉,雙手負於身後。
老頭聽聞蕭衍話也是奇怪,竟然答非所問,“哦?你這個道士還會賭?有趣有趣,是什麼話,你說來老頭聽聽。”。
蕭衍雙眉低沉,眼神駭人,“你可聽說過欠債還錢,殺人償命?”說罷站着老頭身前,面露寒意,好似修羅使者。
老頭聞言一怒,心裡猜到幾分,破口罵道“賊道士!可是找死,陽間有道你不修,黃泉無路你到處尋。這黑風山是什麼地方,你也敢來撒野?!”
“老頭,這黑風山殺了青雲村的人,你說按規矩改怎麼着?”蕭衍好似沒聽見罵聲,淡淡問道。
“怎麼着?殺了你就可,這麼着!”老頭這纔看出這道士是爲青雲村出頭的,話罷黑布袋一抖,一條鐵鏈如銀蛇出洞,纏住蕭衍腰間。
啞兒一看不禁“啊”的叫了起來。蕭衍聽見,回頭看了看啞兒,淡淡一笑,示意放心。
老頭本來一招得手,得意洋洋,此刻看了蕭衍雲淡風輕,不免惱怒道“還有工夫打情罵俏!納命來!”話罷,老頭雙手抓緊鐵鏈使勁一拽,只覺對方好似千斤大石,動彈不得。
“什麼妖法?!”老頭邊罵邊從腰間拔出一把刀,話音剛落,只見蕭衍右手握住那鐵鏈,眉目一沉,右臂發力把那老頭突的拽了過來,老頭一看對手力道深沉也是一驚,索性藉着來力,舉起刀來往蕭衍頭上砍去。
蕭衍只等那人近身,左手一出,兩指夾着刀刃,右腿一擡,大喝一聲“着!”老頭還沒看清,便被一腳踢中小腹,飛出數丈彈了出去。眨眼間,蕭衍鬆開鎖鏈,左手擡起兩指一揮,冷聲道“滾吧!”只見那刀如離弦之箭追着老頭而去,片刻之後只聞一聲慘叫,那賊老頭竟被活活釘死在樹上,歪着頭口中鮮血直涌。
“這就是殺人的感覺麼?”蕭衍不知自己武功如此之高,淡淡一彈卻是要了對方的性命,“可...可我心中怎麼靜悄悄的...”他有些不解“殺人...殺人卻是如此痛快?!”
啞兒看見慘狀不免叫了一聲,雙手遮住眼睛,蕭衍一愣,回過神來“是了,剛剛出手頗重,怎的忘了她還是個女兒家。”
“啞兒你下來。”蕭衍嘆了口氣,輕聲喚道。
啞兒聞聲卻不敢睜眼,摸索着下了馬來。蕭衍苦笑搖頭,丫頭膽子也小,想後從袖上撕下一段,“啞兒你轉過身去。”
啞兒閉着眼睛,聽蕭衍喊他,老老實實轉過身去,只感覺眼前有輕柔之感。
“好了,你睜開眼睛吧。”
啞兒想了想,過了片刻才勉強睜開了一點,只見眼前朦朦朧朧,看不清事物,這才發現蕭衍已用綢布遮住她的雙眼。
“來我扶你上馬,注意腳下。”啞兒手被蕭衍握着,臉頰有些發燙,忽感覺身子一輕飄然上了馬背。
“走,去討些公道,這債該還了。”蕭衍手上已然沾了鮮血,可心中卻是舒服許多,似找到了這堪比報恩的事情。他冷冷看着黑風山,瞧也不瞧那賊老頭的屍首,繮繩一緊,牽着馬兒帶着女子往山上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