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丫頭...好,容我慢慢說來。”道衍本試圖入定第九本佛典,誰知萬昭儀忽然問起這《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他只能轉念回答,可這一轉,竟然堪堪催動內息,隨着第九本佛典的內容運轉開來,“嗯?”道衍一愣,氣海卻已成型,納入了這《度己篇》的第一層。
“和尚,你說啊。”萬昭儀蹲了下來,挽起裙襬,伸手摸了摸道衍光頭,嘻嘻笑着。
道衍只覺腦袋一熱,趕忙撥開“丫頭怎的無理。”
“誰叫你不說了!我都問了三遍了!”女子嗔怪着。
“這句說的是...說的是觀自在菩薩在思考通往智慧之路時,悟透了五蘊皆爲空的道理。”道衍解釋道。
“什麼是五蘊?”女子又幫和尚掃了掃肩膀灰塵,柔聲道。
“所謂五蘊,便是色、受、想、行、識這五種心相。這五種心相從佛法上來講,都是虛無的,也就是不存在的。而明白到這點,便可以脫離一切苦難。”道衍耐心說着。
“原來如此,那我剛剛摸你頭,你急什麼!你還不是着了心相。”萬昭儀才思敏捷,雙目一轉笑道。
道衍一愣“這《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是佛家基本,這丫頭竟然能活學活用。”此刻心中忽然升起一絲莫名,“修了二十年的佛,爲何還着相?可相...相又爲何物?”
“和尚,那這句呢?”萬昭儀又端起一本經書,念道“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道衍聞言一樂,莞爾道,“你這丫頭,《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只看一句便丟,怎的又把《金剛經》從後往前看了?”
“我隨便翻的,怎的了?你不是自詡飽讀佛典,莫非這句你不懂麼?”萬昭儀想了想,“這句莫非是說一切都是夢幻,都是空麼?”
道衍搖了搖頭“佛不說空,亦不談有。”
“那是什麼?”萬昭儀撅嘴問道。
“不着相,不執心,順其自然。”道衍想到這裡,又念起第十本佛典,忽的內息轉暖,緩緩生於丹田,竟把這層也練通了。
道衍想着心裡奇奇怪怪,此刻又聞女子嘆氣道“哎…這佛典真沒趣,不過我少時曾經聽一位雲遊的僧人說過幾個佛家的故事,我講於你聽吧!”說着,萬昭儀挨着道衍坐下,老老實實的學他雙手合十。
“你這丫頭啊,也不知拜的什麼佛。”道衍笑了笑,給她取了個蒲團,道“說吧,和尚聽着。”
女子裝模作樣咳咳兩聲,開口道“從前啊,有個書生,他與一女子定下諾言,約好在何時何日成親。可真到那一日,女子卻嫁給了別人。書生受此打擊,一病不起。家人用盡各種辦法都無能爲力,眼看奄奄一息。這時,路過一遊方僧人,得知情況,嘆了口氣。僧人行到了書生牀前,從懷裡摸出一面鏡子叫書生看。書生看到茫茫大海,一名遇害的女子一絲不掛地躺在海灘上。過了許久路過一人,看一眼,搖搖頭,走了...片刻又路過一人,將衣服脫下,給女屍蓋上,隨後也走了…之後再路過一人,行過去,挖了個坑,小心翼翼把屍體掩埋了…疑惑間,鏡中倒影變換,書生看到自己的愛戀的女子。洞房花燭,被她丈夫掀起蓋頭的瞬間。書生不明所以,僧人解釋道:看到那具海灘上的女屍嗎?就是你未婚妻子的前世。你是第二個路過的人,曾給過他一件衣服。她今生和你相戀,只爲還你一個情。但是她最終要報答一生一世的人,是最後那個把她掩埋的人,那人就是他現在的丈夫。書生大悟,唰地從牀上做起,病癒。”萬昭儀說到這裡,起身倒了杯茶,轉頭笑着看起道衍。
“是麼?這感情好!那看樣子,這寺裡的和尚都是沒有埋過人咯!?”道衍笑道。
女子聞言眉頭一皺“你說什麼?”
“不是麼?如果這寺中和尚誰前世埋過人,這輩子還犯得着當和尚麼?”他說完,笑着摸起肚皮。
“你這呆子,忒的不懂情懷爲何物。”女子聽他插嘴打諢,笑罵道。
“且不論這故事是真是假,這因果循環,卻是佛家根源。”道衍想了想,“擦身所過之人,百世緣分所贈。”
“嗯。”女子聞言點頭,微笑着打量着對面男子。
“好了,丫頭,你還打算這過夜麼?酉時都快過了。”道衍笑道。
“那你叫我睡哪?”萬昭儀瞥了他一眼,沉聲道。
“你不打算回去?”道衍一愣。
“怎麼回去,你這古禪寺,方圓幾裡都沒有一個像樣的客棧,再說…我可是逃出來的…”女子說到這裡,聲音漸漸變小。
“當你父親真不容易,女兒天天離家玩耍。”道衍笑道。
“你又不是我爹,要你管我!”女子輕輕戳他一下。
“好好,那容我去禪房拿些被褥,晚上你就住這藏經閣吧。”道衍起身說道,搖頭苦笑,打量着女子。
“去吧,去吧。”女子捧起佛經撅嘴看了起來,也不知明不明白其中佛理。
道衍見狀一樂,行出門外…
如此這般,又過了半月,萬昭儀白天出門尋些酒肉,晌午歸來。而道衍則專心修煉這禪宗內功,閒暇時,還得給萬昭儀說說佛經的故事。
“和尚~”這日,萬昭儀又來了心性,拉着道衍問道“地藏菩薩因地修行,爲婆羅門女,爲救其母脫離地獄罪苦,供養覺華定自在王如來,並於佛塔像前立弘誓願,願盡未來劫,廣設方便,度脫罪苦衆生。這地藏菩薩是誰?”
道衍本已衝破第十四本佛典,聞她問來,緩緩開眼,答道“這菩薩有些意思,他說過地獄未空,誓不成佛,衆生度盡,方證菩提。”
“哦?那就是地獄不空,他一直就在地獄裡面咯?”萬昭儀好奇答。
“佛典上如是說。”道衍笑道。
“佛典?我看卻是胡說,地獄不空,他不成佛。那最後剩他一個,也是不空,他如何成佛?”萬昭儀脫口道。
“嗯?”道衍聽了一愣,拍手笑道“有趣,你這丫頭,還有些巧智。”
“哎…”萬昭儀回他一笑,忽然雙目微閉,覺得有些疲了,攤開胳膊,生了個懶腰,說道“和尚啊,還是我再說個故事給你聽吧,比這什麼菩薩佛經的有趣的多!”
“和尚聽着,你說吧。”道衍盤坐着,淡淡道。
“這個故事叫商人的四個妻子。”萬昭儀托腮說道。
“定然又是人瞎編的。”道衍打趣着。
“你聽好了,別插嘴!”萬昭儀使勁拍了和尚一下,怒道。
“阿彌陀佛,說吧說吧。”道衍笑道。
“從前,有個商人娶了四個妻子。第四個妻子深得丈夫喜愛,不論坐着站着,丈夫都跟她形影不離。第三個妻子是經過一番辛苦纔得到,丈夫常常在她身邊甜言蜜語,但不如對第四個妻子那樣寵愛。第二個妻子與丈夫常常見面,互相安慰,宛如朋友。只要在一塊就彼此滿足,一旦分離,就會互相思念。而第一個妻子,簡直像個婢女,家中一切繁重的勞作都由她擔任,她身陷各種苦惱,卻毫無怨言,在丈夫的心裡幾乎沒有位置。一天,這商人要行次遠門跑商,他對他四個妻子說:“你肯跟我一塊兒去嗎?”第四個妻子回答:“我可不願意跟你去。”丈夫恨她無情,就把第三個妻子叫來問:“你能陪我一塊去嗎?”第三個妻子回答道:“連你最心愛的第四個妻子都不願意陪你去,我爲什麼要陪你去?”丈夫把第二個妻子叫來說:“你能陪我出國一趟嗎?”,“我受過你恩惠,可以送你到城外,但若要我陪你離開故里,恕我不能答應。”丈夫也憎恨第二個妻子無情無義,對第一個妻子說:“我要遠行經商,你能陪我去嗎?”第一個妻子回答:“我離開父母,委身給你,不論苦樂或生死,都不會離開你的身邊。不論你去哪裡,走多遠,我都一定陪你去。”他平日疼愛的三個妻子都不肯陪他去,他纔不得不攜帶決非意中人的第一個妻子,離開都城而去。”萬昭儀說到這裡,看着道衍笑道“你聽懂了麼?”
道衍不答,卻反問她,“你說是什麼寓意?”
萬昭儀得意回道“第四任妻子雖然受他寵愛卻並不愛他,第三任妻子雖然和他宛如愛侶,卻始終住不進心裡。第二任妻子與他互爲知己,可不能相攜一生。只有第一任妻子知他懂他,愛他恨他,也才能和他共貧窮齊富貴。”
“嗯,有道理,你那把這故事說給和尚聽又是什麼意思?”道衍故意打趣着。
“我…”女子聞言一愣,想了片刻,辯解道“我這是告訴你,什麼樣的女孩值得娶…”
“哦…”道衍笑了笑,過了片刻說道“這個故事,我倒明白另一些東西。”
“什麼?”女子腦袋一歪,好奇問道。
“這故事可是那雲遊僧人告訴你的?”道衍回道。
“嗯。”女子道。
“那便是了,這第四任妻子其實是男人的肉體。”道衍淡淡道,
“怎的說?”女子接着問。
“人每日萬般寵愛的,無非自己的肉體,寒添衣,餓進食,熱納涼,疲回榻。而這出遠門嘛,其實是指商人快死了。世人誰不怕死,肉體自然也苦惱這生老病死。”道衍解釋道。
“所以呢?”女子撅嘴到。
“第三任妻子是商人千辛萬苦追求得來,好似萬貫家財,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所以死後也定然也是沒用。”道衍接着道。
“那第二任呢?”女子又問。
“第二任好似親朋好友,平日裡少不得往來,見面往往喜笑顏開,無話不談,引爲知己。可最後死後也只能送你入土,也算仁至義盡。人世得此者,不枉一生。”道衍笑道。
女子想了半天,不太明白。
道衍未等女子再問,接着說道“第一任便是自己的心,從你呱呱墜地,到離開世間,你的心性一直伴隨着你,無論喜怒哀樂,貧賤富貴,都和你不離不棄。任你享盡人間富貴,嚐遍世態炎涼。”
萬昭儀聞言搖頭“我瞧不是,你也不知世間多少癡|男|怨女,無論白手相攜,還是殉情追往,這人心,打盤古開天地以來就是二者爲一。”
道衍笑了笑,不再言語,過了片刻,女子又拿着佛經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