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寶畫(六)

蕭衍啞兒二人聽了一呆,不免思量起來,啞兒想了片刻小步走到老人旁邊,指了指自己的道服,又轉了個圈,懷畫師似有所悟“姑娘是說這道服是你見過最美的東西?”

女子聽了使勁點頭,老人呵呵一樂“姑娘心性使然,不愛黃白愛素服,好節氣。”啞兒聽了不太明白,卻也對老畫師滿滿一笑。

懷畫師點了點頭,回身取出畫紙素筆,端坐桌前,鋪開紙來,筆下走勢忽高忽低,眉色凝凝,好不認真,片刻不到,一個道姑亭亭玉立。懷畫師看了一會,這才點了點頭,站起身來把畫遞給了女子,啞兒一看眼前一亮,只見畫中女子和自己一般無二,着淡藍道服,髮髻微盤,青絲輕垂,卻把她看的癡了,“我真有這般好看?”不一會周圍過來十幾個客商,指指點點均是稱讚懷畫師丹青妙筆。

懷畫師休息片刻又走到蕭衍身邊,拱了拱手“這位道長,不知心中何物最美?”,蕭衍翻出往事一一回想,鶴歸樓、大漠、九天泉、長安、鳳凰閣、忽而一愣,心中浮出一個倩影。

思了片刻,蕭衍附耳和老畫師說了一會,懷君子聽了一愣,竟呆了會,而後眉色幾轉,扶須一笑,點了點頭。隨後又坐回原位,認真畫了起來,引得在座衆人紛紛稱奇。

不出片刻,他似滿意,拿起畫紙贈予蕭衍,蕭衍打開一看竟失了神,那心中倩影躍然紙上,啞兒瞧的出奇,趕忙悄悄走過去,偷偷一望,只見畫中似一女子身影,她輕臥錦盆之中,倩影漣漪,淡抹玉肩,左手托起青絲,繞指輕柔,擡頭望着窗外似有所思。

啞兒偷偷看去,卻是心中一空,又偏頭打量着蕭衍,只見他靜靜看着手中女子欣慰笑着,不知怎的,她覺得胸前酸堵,淚珠不爭氣般點點落下,又看了看手中自己,竟把它悄悄折了起來,她從未見到蕭衍這種笑容,看着看着,她心裡也覺得平靜起來,“他身世寂苦,我還從來沒見他這般開心。”

萬宏宇看在眼裡不禁搖頭,嘆氣起來。穆紫川也偷偷一瞥,也是一呆,再看二人神色,好不落寞。她若有所思,緩緩退回座旁,靜靜不語。

啞兒看着蕭衍笑意暖暖,想了片刻,抹去眼淚,微笑看着男子,輕輕用手點了點他的背,後者回過神來,明白自己發愣太久,老畫師已回到桌上,他趕忙躬身行了一禮“多謝老先生賜畫,晚輩感激不盡。”

懷畫師拱了拱手,微笑點頭。蕭衍回頭拉起啞兒,輕聲道“走吧,去上面坐。”女子聞聲點了點頭,輕輕笑着。

只等衆客商攀談片刻,萬宏宇纔回到高臺落座,他舉手示意盧照鄰,後者起身朗聲道“鑑寶大會進入下一輪,還請各位能人巧匠進展才華,不枉此行。”

金琳夫人點了點頭“那便快開始吧,奴家等着聽賀樂師的新曲子呢。”說罷,掩嘴媚笑,粉黛雲鬢,花枝顫顫。

賀德聽聞站起身來,“那在下就獻一曲。”話罷,行了一禮,身後跟着三個僕人走了上來,

“在下今日便奏一隻《與君書》吧”說着他拿出古琴,緩緩撫摸起來,忽而眉色輕鎖,曲子婉轉開來:

與君一別幾春秋,素衣白袍難夢離。

芊芊玉手爲君織,羞遮羅錦巧心思。

年少摯愛命宿疾,往事兩兩空歡喜。

我抱舊事苟延喘,何以故人相忘之…

衆人聽着似有所感,輕舉杯盞,淡淡入口,席間卻是無人言語。曲聲過半,一時有哭有笑,有喜有怒。有人想起那掌中紅豆,品入骨相思。有的不忘那蒹葭白鷺,夢伊人倩影。有的憶起那朝朝暮暮,苦兩情不再。有的念起那韶華愛戀,空兩鬢斑白。這曲子悲憫動聽,感人肺腑,有的笑着笑着哭着,有的哭着哭着卻又笑了…這一曲與君書道盡紅塵,說卻往事,少時玩伴,夢中癡侶,空歡喜,相忘之。

啞兒聽着聽着,好不入迷,與君一別幾春秋,素衣白袍難夢離,“那衣服一定的很好看吧,不然她怎的做夢都不忘。”芊芊素手爲君織,羞遮羅錦巧心思,“這女子也是賢惠,竟會織那錦袍。”年少至愛命宿疾,往事兩兩空歡喜。我抱舊事苟延喘,何以故人相忘之。啞兒聽到這裡,呆呆望着場上杯酒流轉,喜怒哀樂,好個世間。

片刻曲終,賀德緩緩搖頭,苦澀一笑開口道“各位,賀某今日犯了性子,竟奏這離殤,失禮失禮,不如我再來一隻《夜宴曲》,算是賠罪。”

“就是,賀老你這曲子一奏,場上好不冷清,搞得老方我酒都喝不下,娘們跑了就再找,有何傷感的。”方不同皺眉道。

“你這人出入金銀貼身,那紅塵情事,自然落不到你心中。”金琳夫人輕嘲道。

“夫人說的是,老方我生下來就是醜陋,除了錢哪有女子喜愛。”方不同輕哼一聲。

“你…”金琳夫人嘆了口氣。

“好了好了,那就勞煩賀樂師了。”一客商見二人似有爭執,趕忙打個圓場。

賀德點了點頭,《夜宴曲》彈了起來,片刻餘音繞樑,喜氣騰騰,酒宴又熱鬧起來,在座客商又忙活開來,你道玉門,我說陽關,彼去大漠,此去雪山。席間片刻又恢復開始之狀,談笑風生,商場爭執,衆說紛紜。

萬宏宇點了點頭“這賀德不愧是南方樂師第一人,聲樂造詣之高,透人心脾,只一曲便改了整個酒宴氣氛。”

“是了,不知樓主是否打算招他入樓?”小童試探般問了一句,心裡卻知這懷畫師與賀樂師均是清高寡居之輩。

萬宏宇凝眉扶須,一字不答。

蕭衍此刻心事了了一半,也飲了半杯酒憧憬起來,“如今丫頭找到了歸處可謂福氣不薄,等我歸還乾坤玉也不妨回這樓中尋個差事,”忽的他又想起畫中女子,心頭一暖,“不知何時還能遇着她?”不免又生出回長安的想法。

啞兒看着席間你來我往,好不熱鬧,可不知怎的,心中那隻《與君書》卻揮散不去,無論場上氣氛如何熱烈,她卻誰也看不見,不管樂曲轉了幾何,她都聽不清。她似乎淡淡剝離了自己,靜靜坐在席上,看着一幕幕,聽着一曲曲。她忽的覺得自己是不是聾了,或是瞎了,怎的只看見蕭衍衝自己開口,卻聽不見,怎的看他越來越模糊起來。剎時,額頭一陣暖意,她回過神來,只見蕭衍皺着眉看着自己,右手輕輕放在自己頭上,似乎在量個冷暖。

“你這丫頭,怎的了?莫非病了?”蕭衍有些不解,柔聲問道。

女子也不多語,轉過身來對男子滿滿一笑,左手輕輕伸出,拉着那人衣角,靜靜看着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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