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炷香後,二人停在了小鎮南邊七八里的一棵枯萎榕樹之下,“是這裡麼?”蕭衍問道。
“嗯,應該是。”那王氏點了點頭。
蕭衍扶着女子下馬,此刻疑慮已然再沉不住,脫口問道“你怎麼知道在這裡?你和那黑衣人什麼關係?”
王氏咳了幾聲,回道“這黑衣人我也不認識,不過我這罪行卻也是因爲她…”
“怎麼說?”蕭衍聞言一愣。
王氏嘆了口氣“小女子姓王名洛嫣,本和父親在沙州開了間小酒樓,做些生意。可後來因爲繳不起那萬家的利錢,酒樓被一梁姓富商奪去…”她說到這裡不免眼泛淚水,“後來父親爲了要回酒樓,就讓我答應嫁給那樑老爺。”
“後來呢?爲何落到這般田地?”蕭衍問道。
“後來…”女子拭去淚水,嘆道“三年前我嫁是嫁了,可那樑老爺卻不履行諾言,只是讓我爹爹在酒樓做個掌櫃,一拖再拖,自己依然霸着酒樓不還..”
“哼..”蕭衍聽到這裡,不免怒意涌起,“好個無賴的狗賊。”
“爹爹因爲此事一病不起,一年前就撒手人寰…”女子啜泣着“三月前,我隨那姓樑的到了藩州,便遇見這個黑衣人,她說我認賊作夫,卻不思報那父仇,枉爲人女…可我一個弱女子,如何報仇?”
“然後呢?”
王洛嫣苦笑道,“然後這女子便說教我武功,幫我復仇。”
“有趣。”蕭衍苦笑搖頭,只覺這黑衣女子是個大大的怪人。
“可我是個笨人,這武功學了十天半個月也無長進,那黑衣人似失去耐心。”王洛嫣搖了搖頭,嘆氣道“那日,這黑衣人點了姓樑穴道,把他抓到我房裡來,又丟了把短劍給我,讓…讓…”女子說到這裡,面色有些變化“讓我殺了這個惡鬼…”
“你殺了?”蕭衍問道。
“我以前做夢都想殺了他…”王洛嫣銀牙咬的出血,恨恨道“這姓樑不僅霸佔父親的酒樓,又害我家破人亡,我確實想殺了他而後快。”
“可是?”
“可是,我始終不敢動手,這殺人,是要償命的。那黑衣人武功高強可以一走了之,我呢?父親臨走前還讓我好好活着,我若是殺了姓樑的,不是有違父親的遺言麼,可那黑衣人卻說我懦弱膽小,忘恩負義,連殺父之仇都能忘。”王洛嫣似乎對自己頗爲失望,語氣帶着怒意,卻又透着無助。
“於是呢?”蕭衍似乎明白些什麼。
“於是,那黑衣人就抓着我的手,握住那短刃殺了姓樑的那個混蛋…”王洛嫣說道這裡居然笑了笑,“後來…後來那黑衣人就丟下我,獨自離去了。東窗事發,我也被官府收押。可昨夜那黑衣人又現身在牢房中,她說今日會有個道士或許能幫我,那人腰間會有一個她留的字條…”王洛嫣回道。
“原來如此…”蕭衍目色沉沉,驚訝道“竟是早就算好的?”
“不錯,是算好的!”忽然,人聲響起,那黑衣女子帶着啞兒閃身而至,後者雙目微閉,神情呆滯,似被封了穴道。
“人我救了,你把啞兒放了。”蕭衍看見啞兒安然無事,也是鬆了口氣。
“人可以放,不過你須答應我一件事。”黑衣女子冷冷道。
“什麼事?”蕭衍聽了一愣。
“娶了這王洛嫣!”女子笑道。
“什麼!?”蕭衍聞言大驚,連忙擺手“先不說我是不是個道士…可我也不喜歡這姑娘,我幹嘛娶她?”
“哼,娶了不就喜歡了麼?這麼多廢話幹什麼!不答應,我可殺了這丫頭!”黑衣女子冷冷說道,橫手立起。
“你不要得寸進尺。”蕭衍冷哼一聲,“別說我心中已有喜歡的人,就算我喜歡這王洛嫣,也不會聽你一句威脅,就娶了她。”
“呵!還挺有骨氣。”黑衣女子打趣道“可你認爲…你的功夫勝得過我麼?”
“勝不過,可又如何?”蕭衍知道再隨這黑衣人胡鬧下去,怕是難以收場,索性賭一把,冷冷道“你幫王洛嫣報仇,最後逼她殺人,可也救她一命。說明你也是個恩怨分明之人,不是那奸險之徒。如今我幫你救人已經是兌現諾言,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相逼,如若我不娶,你殺了這丫頭和我,你又如何?你便贏了麼?你這所作所爲,怕是還不如那姓樑的畜生。”
黑衣女子打量蕭衍幾眼,過了片刻,忽然大笑起來,“說得好,說得好!恩怨分明!我的確恩怨分明,罷了!”她把啞兒一甩,往蕭衍身前丟來,“你這個道士有些意思,不僅滅了黑風山的匪患,還不受人逼迫…這丫頭還你吧!”
“你…”蕭衍一愣,趕忙出手接過啞兒,後者被點了穴道,不能動彈。
“你不用這麼看着我。”黑衣女子身法一轉到了王洛嫣身邊,“罷了,再幫你這笨女人一次,送你回沙州。”
“回沙州?”王洛嫣也不解道“我家都沒了,回那幹什麼?”
“一者關外安全些,二者那姓樑的不是死了麼?”黑衣女子笑了笑,從懷中掏出地契“這酒樓還你。”
“可我就算回去,那樑家的人不會找上門來麼?”王洛嫣苦笑道。
“不會了!”黑衣女子冷冷道。
“爲什麼?”後者不解。
“他們家已經沒有人了。”黑衣女子聲音發寒,笑道“只要回到沙州改個名字便好,這藩州官府的老爺我已經見過了,以後定然不會再來尋你,除非他們不要命了…”
“你…”蕭衍和王洛嫣均是大驚“這黑衣女子莫非連當官的都敢威脅?”
“好了,你跟不跟我走?不走,你可得自己走。”黑衣女子笑道,指了指蕭衍“這小道士看不上你,怕也不會帶你回沙州。”
王洛嫣尋思片刻,也知道局面無法挽回,當下點了點頭,“哎,事已至此,我若能回沙州也是好事。”
“人要敢於走出樊籠,你今日這般想,以後定不會後悔。”黑衣女冷冷道,回頭看了眼蕭衍“大唐二十餘年,九州武林不復,少有俠義之人,江湖上多了你這個人,倒是多了些正氣。”她打趣兩句,笑道“小道士,就此別過了!”話罷單手一提,帶着王洛嫣片刻去了蹤跡。
“這人真怪…還有逼迫別人報仇的…”蕭衍額頭生汗,背脊發涼,此刻終於鬆了口氣,“她竟然爲了王洛嫣殺了樑老爺一家…未免有些太狠了…”
“啊…啊…”懷中女子忽然咿咿呀呀起來。
“丫頭醒了?”蕭衍打量啞兒片刻,“沒被那人傷了吧?”
啞兒點了點頭,指了指黑夜,似乎在問什麼。
“你說那黑衣人?”蕭衍回道,啞兒點了點頭。
“她走了。”蕭衍嘆了口氣,“這人真是怪的緊…”
啞兒搖着腦袋,不知道蕭衍在想什麼,可如今二人得了自由,也是好事。
“這姓王的女子五年半前在沙州受盡欺凌,如今得了自由,也算造化…”蕭衍想着,“當年倒真是沒有一個武林人士敢爲她出頭說句話,談何俠義?這黑衣人說她是好人?還是壞人呢?”想罷沉沉搖頭,不知結果。
女子看着蕭衍毫髮無損,也是心中歡喜,後者瞧她傻傻笑着什麼,嘆道“啞兒啊,還是你好,簡簡單單活着…”話罷,拉着女子向道旁行去。女子不知他說的什麼意思,可也不去點破,乖巧般跟在他身後。
蕭衍擡頭看了眼這灰白的天空,似乎多了些不同色彩“不得道門…廣涼師…南柯堂…黑風山…武林舊派…黑衣女子…這便是江湖麼?”他想了想不免發笑,“我還說做個打雜的小夥計,如今看來怕是不成了…”他回頭看了看女子,“等我把啞兒送到洛州安頓下來,就去尋那離凡歸還信物,然後再去查我不得道門的滅門之事,這樣也不負九死一生的機緣…”
“閒來無事三杯酒,坐飲窗前獨看花
今朝有月誰人賞,此間過客銘心下。”
忽然,一首沒頭沒尾的打油詩在他心中響了起來。
“對了,若是以後了卻了這些舊事,我便去尋那女子吧...”蕭衍一愣,心頭的想法倒是讓他苦笑片刻,“世事難料,以後的路怕是還長...”
此時此刻,蕭衍終於褪去兒時脾性,他明白過來,這九州廣闊無邊,這大唐就在足下,親人離喪,師門被滅,江湖舊事,俠義難尋,還有許多未知的東西在等着自己。而他,再也無法回到西州那般悠閒平淡的生活。他想要什麼,今後又會發生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