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七,洛州城北,寶樓雅閣,亥時剛至,四人坐在桌前談着什麼。
“原來公子不是真道士,我倒是看走了眼,不過如若道士都落得你這般俊朗,不知多少女子要穿那道服入這道觀了,咯咯。”穆紫川抿了口酒,雙頰點點,柔聲打趣,言罷看了一眼身旁女子,那女子有些嬌羞,也不敢喝酒,她聽聞此言難免低下頭,柔荑輕搓。
“穆姑娘取笑在下,就如剛剛所言,我本打算就在那賭場過一輩子,誰料人算不如天算,竟有這般着遇。”蕭衍搖頭苦笑,他本淡漠是非,膽小怕事,只徒安安穩穩。
“蕭公子,機緣奇遇實乃天定,老夫當年剛隨家父做生意之時,是從那魚販做起,幸得家父爲人固執,頗具誠心,咬定之事萬不罷休,後來走吐蕃出玉門遊突厥,家勢漸起。十餘年後家父結識高祖皇帝,從此我萬家平步青雲,公子,你說這才與運如何分得清?”萬宏宇淡淡一笑,說起舊事。
蕭衍聞言點頭,“樓主說得是,凡是必講因緣巧合,就像我這天生一副榆木腦袋,對祖師機關算學之術一竅不通,忒的失了本門顏面。”男子自嘲道。
“你榆木腦袋,這說着可有人不開心了。”穆紫川看了看身旁道士,又打量了會啞兒,“你這丫頭,總得低着頭,有什麼話儘可說出,一吐爲快。”
啞兒聞言頭低的更下,咬着粉脣,不知該如何作答。
“穆姑娘,還請見諒,我這師妹,天生說不得話,失禮了。”蕭衍看見丫頭有些害羞,趕忙答道。
“啞兒,這兩位都是收留我們的恩人,不用見怪。”蕭衍拍了拍女子小手,安慰道。
啞兒這才擡起頭來,衝着幾人微微一笑,有些不太自然。
“不礙事,不礙事,姑娘畫技可傳百世,來日必是一代大家,再說這恩人,恐怕以後萬寶樓要仰仗姑娘了!”萬宏宇扶須一笑,好不和藹。
“哦?竟然天生不能言語.....”穆紫川想了一會脫口道“我聽聞你們玉虛一脈,當年琅琊真人不僅道術高深,還精通醫術,難道沒有辦法醫好嗎?”穆紫川皺眉問道。
蕭衍眉色一凝,也是想起這半月間所思之事“有是有,可我沒有學過醫,不過這玉虛心法的確可以活血化瘀,接骨復脈,當年我一好友本是腿疾,也被我叔父治好。”
穆紫川聽了一驚“哦?!那不如去找你叔父?”
蕭衍聽了直搖頭“如果要是能找到他老人家,我怎能不去,無奈他在幾年前就已離世了。”話罷看了看啞兒,嘆了口氣“啞兒,我才華不濟,如果有我叔父那般見識恐怕能治好你的嗓子。”
女子聽了直搖頭,趕緊伸出雙手連連作否。
“你這丫頭,心地忒好,你這師兄,哦不對,應該是你蕭哥哥,可是個糊塗蟲,咯咯。”穆紫川輕挽鬢角,取笑道,只把啞兒又逗了個大紅臉。
萬宏宇忽的揮手打斷二人,沉聲說道“蕭公子,要說這精通醫道的人,樓中也不是沒有,你在席間也聽聞了,我建這萬寶樓本意廣納天下珍寶人傑。今日席間我本想請那賀德、懷君子入我樓中,可二人年歲已大,行事頗爲清高,我也不難以勉強。不過懂這醫道的高人,我這倒是有一位,此人姓顧名清生,年歲五十有餘,當年身爲宮中太醫主管。因爲醫術甚高,不少嬪妃貴人爲了爭寵,求他助藥懷胎,他也因此惹下了一身麻煩,聖上是個愛才之人,雖然降罪可不想要他的命,於是貶他到這樓中做一診脈醫者,要說我那頭疾,還是他醫好的。”
蕭衍一聽彈身而起“真有此事?不知這人現可在樓中?”
“蕭公子別急,聽老夫說完。”萬宏宇示意他先坐下,然後娓娓道來“此人是在我樓中不假,可一月前,朝內下了一道旨意,命他去那幽谷一趟,旨意言語間頗顯焦急強硬,直言不容有失,我也無奈把樓中好手皆派了過去,無奈身邊只有盧照鄰這小子使喚,幸好他今日席上儀態不凡,沒有失了樓風。”
“哦?那顧清風不知何日返樓?”穆紫川聽着也是爲啞兒心急。
“只怕還需一兩月,不過列位儘可放心,爲了護他顧清風周全,我萬家兩大高手鐵夢秋,虞心影都隨他去了幽谷,這兩人是當朝宰相長孫無忌的高徒,武藝出類拔萃,天下少有敵手。”萬宏宇輕笑道。
“哦?幽谷….”蕭衍思索片刻“萬昭儀與和尚似也去了那兒,也罷,既然有好手相護,等我歸還了乾坤玉再回此地也無妨。”
“啞兒,你看這樣如何,既然萬老爺已安排妥當,我便先去還那信物,等我回來再陪你治嗓子。”蕭衍看着身邊女子,輕口問道。
啞兒點了點頭,溫柔一笑。
“不知蕭公子此去何處?”穆紫川柔聲輕語。
蕭衍一想也是愣了愣“我本尋着離凡蹤跡到這洛州,如今爲了丫頭着落,竟把這事給忘了。”當下只好把事情來由說了出來,只把衆人聽得目瞪口呆。
“哦?蕭公子那日在將軍府見過離凡?他可使一路武功名潛龍疊影手?”萬宏宇聽了那日酒宴之事,眉頭沉沉。
蕭衍聽了心中也奇,脫口道“萬樓主莫非認識離凡?”
萬宏宇搖了搖頭“我與他素未謀面,可他那路武藝確實聽過,三日前,我長安錢莊押送銀錢到這洛州,誰知到了城郊五十餘里,便被一黑衣人所劫。那人武藝不凡,錢莊三十多名武師竟不能敵,最後無奈使出暗器,只見那人雙手一揮盡數接下,本莊武師頭領方典識出那一路手法名曰潛龍疊影,是青山派不傳絕學。聽聞當年青山四傑的離南會這一門武藝,秦州青山派,長安長孫府,這路武藝若未曾傳到將軍府李承乾手裡,那麼天底下只有離南的兒子離凡使得出。”
蕭衍聽了連連搖頭“不可能,離凡與我雖相處不久,可當年他爲了救我不惜自己性命,如此俠義磊落之人,怎會做那土匪勾當?”
萬宏宇也是眉頭緊鎖,沉聲道“人心難測,除非天底下還有人會這青山絕學,否則他離凡脫不得干係。”
話間門外行來一人,衆人回頭一看,只見此前席上小童走了進來,他目色凝重,步伐微急,行到萬宏宇身邊低語了幾句,後者聽了一愣“還有一批呢?”盧照鄰低聲道“明日午時到此。”
話罷,萬宏宇擺了擺手,盧照鄰淡淡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萬樓主是否有些急事,儘可不必顧及我們,還請自便。”穆紫川瞧出端倪,柔聲說道。
萬宏宇搖了搖頭,沉聲道“也不是什麼急事,不過那劫銀之人昨日又出現了,我杭州錢莊的銀錢也遭了道。”
“哦?這人忒的猖狂,那可如何是好?不知樓主可曾報官?”穆紫川也是一奇。
“等夢秋、心影回來只怕不及,梁州的錢明日午時便到了。至於這報官,對方就一人,還是個高手,官府只怕也辦不下來。”萬宏宇不禁撫着酒杯,思量起來,片刻擡頭看着蕭衍,沉聲道“蕭公子,你剛剛所言那日在將軍府上,你與離凡二人都與那廣涼師交過手,這廣涼師是吐谷渾第一高手,那麼公子武藝定然不俗。”
“萬樓主也知道那廣涼師?”蕭衍聽了不禁問道。
“何止知道,二十多年前家父還在此樓掌柄,我那時身爲長安司戶大臣,就在宮中見過這廣涼師。”萬宏宇說着說着似想起舊事。
“哦?”穆紫川聽了也來了興趣,“樓主不妨說來聽聽。”
“姑娘可聞二十年多前吐谷之亂?”
“我聽家父提過一二,當年吐谷渾慕容亦方亂政得手,自封爲王,舊王慕容垂敗走邊境,自刎而亡,他死前曾對天大罵三聲,指我大唐皇上言而無信,不派兵相救,話罷血淚縱橫,哀聲長嘯。”穆紫川說着慘劇也不免眉頭輕皺。
“是了,那時玄武門變剛去不久,聖上登基不滿一年,不可對外輕動干戈,再說這慕容亦方平日也和先皇交情不淺,斟酌再三,聖上決定不出援兵。”萬宏宇抿了口茶,接着道“之後的事也就順理成章了,慕容亦方逼走先朝宰相慕容涼德,廢老臣,殺舊將,清洗朝野,可這慕容涼德還有一個弟弟,你們可知是誰?”
蕭衍聽到他說起“慕容涼德”四字周身一怔,“荀先生果然是頗有來頭。”當下一思,脫口而道“他弟弟可是廣涼師?”
萬宏宇聽了一愣,擡眼看了看蕭衍“蕭公子猜的不錯,那人便是廣涼師。”停了片刻,他嘆了口氣接着道“當年廣涼師三十出頭,年輕氣盛,苦心鑽研先天石碑已有大成,等他出關之日怎奈早已衆叛親離,國破家亡,後來他潛入宮中取了慕容亦方的人頭,而後誅殺亂黨二百餘人,最後輪到慕容亦方兒子慕容止,他卻沒有下的了手,江湖傳言他見此子年方八歲,不忍出手。可我料他並非如此,此人行事乖張,心性通慧,如果他當日殺盡慕容一氏,吐谷渾誰又執政,只怕片刻天下八分,亂兵四起,他這一不忍,可謂救了一國上下。”
“這人看似大惡,可當日席間卻指點我武功不足,人有幾相,好不難識。”蕭衍聽了也點了點頭。
穆紫川聞言也是稱奇“聽萬樓主如此一說,這廣涼師卻是一大智之人,殺伐天下卻不亂天下,屠戮仇人卻不害無辜。”
“姑娘說的是,這人的確有大智慧,否則也通曉不了那先天石碑。”萬宏宇說到此處也不免贊同“卻說這廣涼師留下慕容止一命後反而收其爲徒,親身授他所有,立南柯,戰吐蕃,穩定吐谷江山,好讓我佩服不已。”
“而後又過數年,他想起找我大唐的麻煩,要知當年爭亂叛伐,戰火連連,與我大唐也非並無關係。於是那年立秋,他孤身一人來到長安,殺進含元殿,連敗宮中七大高手,最後竟近聖上不出十步,那時廣涼師站着聖上面前不免破口怒罵,責備聖上背信棄義,貪圖天下,不以人道爲己任,心機詭辯,這大唐江山不出三百年必亡。當今聖上何許人也,當年徵四方、平軍閥、封秦王、最後玄武一定,登基即位。誰料聖上聞言也不多說只淡淡回了一句:鄰不亂時,家無寧日。廣涼師聽了勃然大怒,欲出手相逼,最後幸得丞相長孫無忌和文德皇后聯手,與此人將將戰平,事後我也不知到底如何。據稱廣涼師回到吐谷之後辭去官職,開始做起道士來,這十幾年間天下的道士倒是被他殺了不少。”
“道士被殺…”蕭衍聽到這裡不免嘆氣,“樓主可聽聞那不得道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