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忠靖侯
香菱聞言頓時垂下螓首,賈母身邊兒的丫鬟、婆子紛紛擡眼兒打量,有婆子就道:“老太太,這瞧着有幾分東府蓉大奶奶的品格兒呢。”
賈母恍然:“唷,你這麼一說,瞧着還真是。”
正待此時,外間候着的丫鬟報來:“老太太,寶二爺來了。”
話音落下,不待李惟儉起身相迎,寶玉並寶釵已然快步入得廳堂之內。
賈母面上頓時笑得愈發和煦,連連招手道:“乖乖,你怎地尋了來?”
寶玉面上笑着道:“還說呢,才下了學想着與老祖宗說說話兒,不想屋裡頭就留了兩個丫鬟守着,問了才知是來了儉四哥這兒。我這不就尋了來?”
寶釵隨在寶玉身旁屈身一福,朝着賈母問候過,又問候了李惟儉。李惟儉略略欠身拱手,算是與二人打過了招呼。
寶玉絲毫不見外,見丫鬟擺了椅子,他便徑直拖了椅子到得賈母身邊兒,撩開衣袍便落座了。也不管李惟儉,只顧着與賈母說道:“老祖宗怎麼想着來儉四哥這兒了?”
有些事兒自然不能說出來,於是賈母就說道:“都是自家晚輩兒,這眼瞅着住了三個月了,我總要來瞧瞧。乖乖,你若沒旁的事兒,就先去自個兒耍頑,我還要與儉哥兒說話兒呢。”
寶玉瞧了眼李惟儉,納罕道:“老祖宗還有事兒要瞞着我不成?讓我猜猜,可是生兒的事兒?”
李惟儉抄起茶盞慢慢品着,心中腹誹不已。有道是妻賢富三代、慈母多敗兒,闔府上下這般寵溺着寶玉,只怕寶玉眼裡早沒了眉眼高低,來日榮國府便是家業不曾敗落,只怕也會折在寶玉手裡頭。
寶玉懶得觀望風色,那寶釵卻是個伶俐的,聞言便道:“寶兄弟,許是老太太要與儉四哥說些仕途經濟的話兒,莫非伱也要聽?”
寶玉頓時變了臉色,連連擺手:“罷罷罷,我可不耐煩聽這個。每日家聽那夫子說些之乎者也的就夠頭疼了,回了家還聽這些,真真兒是活不成了。”
賈母唬着臉兒連忙道:“呸呸呸,胡說八道。什麼死啊活啊的,我可聽不得這些。”
“不過是頑笑話兒,老祖宗怎地還當真了?”寶玉四下瞥了眼,目光先是在香菱身上停了須臾,心中極爲惋惜,可惜這般人兒早早的被李惟儉收了房,如今卻是不好討要了。目光移動,隨即對上了憨憨琇瑩。
寶玉一偏腿落在地上,徑直行過去道:“你是琇瑩?”
“啊,是。”
寶玉就道:“聽三妹妹說,你可是女中豪傑,刀法極爲犀利,連儉四哥都不是你的對手?走走走,且去院兒裡耍一通,我瞧瞧到底怎麼個厲害法兒。”
賈母連忙呵斥道:“淘氣包兒!要使喚人家丫鬟,總要先問過了主家兒再說。”轉過頭來,賈母笑吟吟看着李惟儉道:“儉哥兒——”
李惟儉笑着頷首,隨即對琇瑩道:“你去吧,仔細莫要傷了寶兄弟。”
琇瑩應下,身邊兒的紅玉卻不放心,也跟着琇瑩一道兒去了。
寶玉隨即與寶釵一併追了出去,須臾,院兒裡便傳來寶玉大呼小叫的聲音。
內中只餘下李惟儉與賈母,賈母呷了口茶,這才說道:“儉哥兒,我本意讓你留在府中好生攻讀,不想這糟心事兒一遭接着一遭。也不知老太太我前世做了什麼孽,竟生下這般孽障來。”
李惟儉不好接茬,只道:“老太太想寬些吧,大老爺……許是一時糊塗也是有的。”
“一時糊塗?我看他就不曾清醒過!”怨懟了一嘴,賈母說道:“聽說他從儉哥兒這兒拿了八千兩銀子?”
“是。”
賈母嘆息一聲道:“這常言道,親兄弟尚且明算賬呢,儉哥兒放心,這賬黃不了。等他好利索了,我讓他典賣了字畫,總要將儉哥兒的銀子還上。只是儉哥兒須得寬限一些時日。”
李惟儉笑道:“這卻不急,左右我素日裡也不怎麼花銷。倒是大老爺那頭兒,老太太還需好生勸說一番。
這股子買低賣高只是尋常,賠也賠不了多少,可大老爺竟去尋順天府拆借,二錢銀子能當一兩銀子花用,漲跌之間一個不好就會賠進去。這會子大老爺輸紅了眼,只怕與那賭徒無異啊。”
“儉哥兒說的是呢。”
賈母賠了老臉來道惱,李惟儉自是盡顯君子之風。正事兒說過,賈母又問了些日常起居,盤桓了一盞茶光景這才離去。
送過了賈母,李惟儉點過紅玉,問道:“寶兄弟、薛妹妹何時走的?”
紅玉笑道:“一早兒就走了。琇瑩起先耍了個花架子,瞧得寶二爺興高采烈的。琇瑩後頭就只知道出招,寶二爺瞧着架勢不好看,敗了興,就與寶姑娘一道兒去尋三姑娘去了。”
一旁的琇瑩忿忿不平道:“不識貨,我這可是正宗的戚家刀。花架子好看有什麼用?打起來三招兩式便能被我砍了。”頓了頓,琇瑩忽而吐了吐舌頭,擡眼瞧着李惟儉道:“公子,我可不是說你啊。”
李惟儉咬牙探手彈了彈琇瑩的腦門,說道:“你不說後頭這話我還沒多心,你這般說了,我還能不惱?呵,莫忘了前一陣兒你可是敗在我手中了。”
琇瑩嘟囔道:“我那是走神兒了,後頭公子可都沒贏過。”
李惟儉哪兒管贏幾回?樂滋滋道:“贏了就是贏了,說出來咱倆也是有輸有贏,嗯,旗鼓相當。”
說完他負手回得正房裡歇息自是不提。
許是邢夫人接連鬧了兩遭,折騰得賈母精疲力盡,於是晚飯後整個榮國府上下都消停了下來。莫說是當事的邢夫人、大老爺,便是下頭的下人走起路來也是輕手輕腳的,生怕惹得不痛快了,再遭了責罰。
轉過天來,李惟儉辰時出門兒,先行買了四樣禮物,這才驅車朝着忠靖侯府行去。
走到半途,前方忽而擁塞起來,看熱鬧的百姓圍着個二進宅院,擠了個人山人海。
吳海平跳下車去到前頭觀量,回來後面色古怪,說道:“公子,兩樁事兒,一好一壞,您先聽哪個?” “嗯?”李惟儉條件反射般說道:“先說說壞的。”
“壞的是,前頭徹底堵死了,只怕要繞行。”
“好的呢?”
吳海平呲牙樂道:“您說巧不巧?前頭就是周安那廝的宅邸,這會子順天府正上門兒抄撿呢。”
“哈?”
還有這等樂子?李惟儉當即挑了簾櫳跳下馬車,命吳鍾前頭開道,急吼吼的前去瞧熱鬧。
那忠順王黑了李惟儉不少銀子,這周安便是幫兇。李惟儉與那忠順王差距太大,只能算計着讓其虧了本,本道轉頭兒再尋時機來算計周安,不想還沒等動手呢,周安就遭了報應。
李惟儉樂滋滋擠在人羣裡,聽着周遭百姓七嘴八舌的言說了一通兒,心裡頭稍稍有了數兒。
卻是昨兒一早順天府書辦上門兒催債,趕巧將周安救了下來。其後生怕人死債消,配資房(注一)一紙訴狀便將周安給告了。
狀紙遞在順天府大堂上,順天府尹當即命人請了周安來,當堂對峙之下,周安辯駁不過,只得乖乖認下。
配資房催着其還債,周安只說沒錢。沒錢?那就抄家啊,總不能任由順天府虧了吧?
便是忠順王欠下這般多銀錢順天府都敢登門去要,你周安是個什麼貨色?
於是乎今兒順天府出動了幾十號衙役、幫閒,明面兒上不說抄撿,只說‘保存資產’,防止‘資產轉移’,進得周安家中,將人都趕了出去,四下找尋值錢的物件兒,裝在箱籠裡貼上封條,轉頭就擡回了順天府。
便是這宅院也不曾放過,內城裡的二進宅院,好一好還能典賣個幾千兩銀子呢。
結果這一點算不要緊,幾個書辦挨個過眼,估算之後喜形於色,這周安家中浮財不過幾千兩,可藏下的物件兒發賣出去,起碼能回攏個十三、四萬兩!
這會子周安的家眷在門前或破口大罵,或啜泣不已,那周安木頭人也似戳在那兒,瞧着好似個會喘氣兒的死人!
李惟儉聽得前頭書辦說話,心中認定,這周安怕是死定了!區區一個王府的長史,哪兒來十幾萬兩的財貨?只怕這些財貨定是趁着給忠順王辦差時私底下藏匿的。
那忠順王本就折了本,若是聽得此事,只怕定然不會放過周安。
可惜李惟儉如今不過是個秀才,若是位高權重,自可戳在周安當面兒落井下石一番。現如今嘛,瞧瞧樂子就得了,往跟前兒湊除了敗自己人品沒旁的用處。
李惟儉扯了翹腳瞧樂子的吳鍾,二人回返巷子裡,坐上馬車繞行趕往忠靖侯府。
這忠靖侯府位於內城東面兒,貢院後身的牌樓衚衕兒裡。
車架到得侯府門前,吳海平自去與門子遞名帖,李惟儉下得馬車來擡眼打量。便見光亮大門題着額匾,上書‘忠靖侯府’四個大字。
比照榮國府,卻是少了敕造二字。
管事兒的好似早就得了吩咐,瞥向李惟儉時頓時堆出笑意來,下得臺階躬身作揖道:“可是李相公當面兒?侯爺一早兒就吩咐下來了,說李相公若是來了,徑直入府便是。”
“如此,勞煩了。”
撇下吳海平、吳鍾,李惟儉隨着那管事兒的自角門入內,轉過照壁,內儀門邊兒上便是外書房。
管事兒的將李惟儉引入其中,打發了小廝上茶,便讓李惟儉稍後。過了一盞茶光景,外間傳來腳步聲,李惟儉方纔起身,便見一四十許清癯男子行將進來。
李惟儉不敢怠慢,連忙拱手作禮:“世叔,小侄今兒可是做了惡客了。”
“哈哈,復生過謙了。這般活財神,旁人請都請不來呢,哪裡算惡客了?”
伸手邀着李惟儉落座,這位忠靖侯史鼎仔細打量了李惟儉一番,心中自是越看越滿意。
李惟儉心中古怪,總覺着史鼎的眼神兒好似老泰山瞧毛腳女婿。他卻不知,這番胡亂猜測竟中了的!
李惟儉的能爲,經歷了水務公司這一遭,朝堂上下已然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市井百姓或許還不曾聽聞,可勳貴人家又有哪個不知曉的?
不過是個鑿井的法子,換做旁人有此一技傍身,能混個小富就不錯了。你瞧人家李惟儉,連翻折騰,竟催生出水務公司這般龐然大物來!
本道者水務公司就是這般了,沒成想後頭還跟着個股子交易所!至於後頭順天府的配資房,更是讓一干人等瞠目,可算是見識了什麼叫點石成金。
京師裡出了這般人物,勳貴人家自是要拉攏的。奈何這李惟儉與忠勇王關係頗佳不說,還拜了那老狐狸嚴希堯爲師。
這二位擡出來一個,大傢伙都要掂量掂量,更何況還是兩個?因是李惟儉這些時日才逍遙自在,不曾麻煩沾身。
忠靖侯史鼎出身忠勇王府屬官,十年前承天門之變時隻身入賈府,勸說賈家彈壓京營不可輕舉妄動,當年賈敬可是太子伴讀,哪裡肯束手待斃?
這史鼎也是狠人,抽了刀子橫在脖頸間,只道賈敬若想出府,先從其屍首上跨過去。
老國公犯了猶豫,這才促成了今上御極。事後酬功,政和帝直接封了其忠靖侯的爵位,又命其入朝堂爲官,這纔有瞭如今的局面。
卻說史鼎與忠勇王相交莫逆,昨兒吃酒時,那忠勇王就私下提點了一嘴。說李惟儉真才實幹,簡在帝心,往後必然是要得大用的!
奈何始終與賈家有牽扯,忠勇王私下裡掃聽了,除了李惟儉口中的大姐姐李紈,只怕他流連榮國府是因着內中的姑娘啊。
算算李惟儉眼看就要十四了,正是少年慕艾的時候兒,於是忠勇王酒宴上取笑一番後便衝着史鼎打趣道:“若你家中有合適的女兒,不妨撮合了,免得李復生整日介想三想四的,待娶了親,想來李復生也就能實心任事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史鼎家中兒女年歲都不合適,可他還有個侄女史湘雲啊!
圖爲湘雲
注一:想了半天,拆借房太難聽了,還是叫配資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