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尤家登門
拿不知什麼標號的水泥跟石頭去比?那能比得過嘛?
李惟儉趕忙攔下,說過得幾日,待其以水泥鑄了柱子,再請老師嚴希堯一試究竟。
那改稻爲桑之事,如今只是江南籍的言官上書建言,朝廷尚且不曾拿定主意。以大順的規矩,這事兒只怕年前是吵吵不出個結果來了。
又過得幾日,已是臘月中。李惟儉果然用馬車拉了一根水泥柱子來,嚴希堯尋了倆膀大腰圓的下人,掄起膀子來用錘頭砸了好半晌,也不過坑坑窪窪砸了幾個坑出來。
李惟儉這回可是下了本錢,用的是幾次煅燒效果最好的水泥,內中砂漿、河卵石都給摻上,四周還用竹筋編了網,能砸動就怪了!
嚴希堯觀量好半晌,愈發讚賞這個弟子。當即上前細細問詢了用工、用料,待聽聞不過是石灰、黏土與碎鐵渣煅燒,混合砂漿、鵝卵石與竹子便有如此功效,嚴希堯怎麼覈算,這水泥的成本也比那條石低得多。
此物不拘是修整河道、圍堰、修塘,比用石頭拋費少了何止半數?
“此物果然不懼水浸?”
“不懼。此物時常還需水澆了養護,如此方可用得長久。”
嚴希堯連讚了幾聲,不禁感嘆道:“復生實學造物的本事,爲師遠遠不及啊。”
李惟儉拱手道:“老師心中謀算是國計民生,又哪有空暇想實學造物?”
嚴希堯略略頷首,說道:“復生造出此物,只怕心中早有謀算了吧?”
“是。”李惟儉應聲正要開口,便被嚴希堯止住話頭。
二人進得書房裡,摒退了僕役,李惟儉這纔將心中謀算細細說來。黃淮之禍綿延至今,淮河流域更是十年九災,也是因此這才導致魚米之鄉,如今還要從湖廣等地調撥糧食。
李惟儉的終極目的,肯定是治理黃、淮二河,給黃河重新尋個出海口。順帶着,將江南一帶有水患的河流盡數整飭了,如此可淤田無數。
那李惟儉的謀算就簡單了,打着內府的名頭去江南募集資金,籌建河道公司。而後去與州縣衙門談定,修整河道免費,那淤出來的良田盡數歸河道公司所有。只消整飭出一段河道來,江南士紳見了好處,待河道公司再行整飭河道,就可以空手套白狼,來個預售。
如此,河道公司便能在極短的時間裡膨脹起來。
說過心中謀劃,面前的嚴希堯已面露異色。這個便宜弟子實在厲害!他嚴希堯只想着水泥鑄城、修塘便捷便宜,李惟儉已想着怎麼用這東西套取大筆銀錢了。
江南富庶,上等水田十兩、十二兩,鹽鹼、灘塗也能賣上一千文。河道公司治理水患,因此淤出的良田又何止百萬畝?小小水泥,轉眼就被這弟子折騰出了個堪比京師水務的龐然大物來。
這會子嚴希堯已然料定,自己這弟子除非是造反,犯了抄家滅族的大罪過,否則從上到下都得保着,這可真是活財神啊!
眼見恩師面露沉思之色,李惟儉思忖半晌道:“來日那河道公司,給景文兄留三分股子?”
嚴希堯回過神來,連忙擺手:“用不着那般多,明碼標價,讓他買上一分就是了。”
李惟儉頷首應承下來。嚴希堯轉而道:“復生可知陳宏謀爲何非要改稻爲桑?”
“老師先前說過,此舉是爲了安撫江南士紳……莫非不對?”
“不完全。”說話間嚴希堯自桌案上翻找出一份邸報來,遞將過去道:“你且翻看一番就知道了。”
“這是——”李惟儉看了眼邸報,只見其上竟還有洋文。細細觀量,原是奏章裡引用了英吉利東印度公司統計的數據。
這邸報極厚,知其一時半會看不完,嚴希堯便打發李惟儉回家仔細觀量。
李惟儉回得家中,花費了足足一日光景,這纔將邸報看完。看罷了心下感嘆,難怪陳宏謀矚意,聖人動心啊,實在是財帛動人心!
這上頭列舉統計了東印度公司十年間在廣州的採買,並以此推測大順各類產品的生產、銷售數據。
歷經明末之亂,北地桑蠶絲織早已沒落,巴蜀產量有限,廣東方興未艾,因是江南便是全天下最大的桑蠶絲織產地。
根據東印度公司推算,前歲江南一地產絲七萬七千擔,其中七萬一千擔爲商品絲,價值一千兩百萬兩銀子!
絲織品產量四萬九千擔,價值一千四百五十五萬兩銀子!
二者合計,值兩千六百五十萬兩。除此之外,江南僅蘇鬆一地每歲就產布匹四千五百萬匹,按中位數每匹三錢銀子算,這就是一千兩百五十萬兩!
桑蠶絲織與棉麻何在一處,江南一地每歲產出近四千萬兩,可朝廷實際從江南收取的商稅纔多少?不到四十萬兩!
四千萬兩啊,二十抽一那也是兩百萬兩。無怪陳宏謀與聖人都動了心思,只怕改稻爲桑之後,這江南一地必會嚴查商稅。
(注一)
卻說這日李惟儉歸家,卻不見傅秋芳。問過晴雯才知,敢情今兒是尤老孃做壽,傅秋芳到底過去湊了熱鬧。
直到臨近晚飯時,傅秋芳這纔回返。二人閒坐房中,李惟儉就問:“怎麼想着去尤家湊熱鬧?”
傅秋芳就道:“好歹人家也是安人,聽聞今兒來的又有兩位宜人,妾身便想去長長見識。”
李惟儉笑道:“那可曾長了見識?”
傅秋芳欲言又止,忽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過半晌,這才娓娓道來。
卻說這日尤老孃做壽,因着外城的宅子賃了出去,尤氏又單給了尤老孃二十兩銀錢做壽,因是這壽宴辦得自然有排場。
席面是酒樓叫的,還請了戲班子來唱曲。也不知得了誰的請,連柳國公家的子弟都來湊趣,扮了一回小生。
傅秋芳與二姐、三姐坐在一處,便聽得三姐仔細打聽了,那柳國公家的子弟名叫柳湘蓮。那三姐當即動了心思,只是盯着柳湘蓮不放,連酒宴都沒怎麼吃。
傅秋芳原本加着小心,尋思不是安人就是宜人的,結果那兩位宜人說話還不如尤老孃得體。因是漸漸放開,與幾人言說起來。
待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忽而有人尋上了門來。卻是一對姓張的父子,說與二姐早有婚約,此番過來催逼着儘快完婚。
尤老孃臉色大變,驅使下人將那二人亂棍打走,還追出去好一番叫罵。倒是讓傅秋芳看了好一番笑話。
其後壞了興致,這壽宴方纔匆匆散去。 說過此事,傅秋芳收斂笑容,說道:“妾身今兒仔細觀量過二姐、三姐,二姐性子柔順,有些貪慕虛榮;那三姐卻是個帶了刺兒的。老爺若想納了,只納二姐就是了,那三姐只怕不是個好相與的。”
李惟儉神情一怔:“這怎地扯到我要納妾上了?我何時這般說過?”
傅秋芳乜斜一眼,說道:“老爺這一支人丁單薄,總要開枝散葉。那二姐瞧着是個好生養的……”
李惟儉哭笑不得,只怕傅秋芳心中定然以爲自己少年慕艾,禁不住美色引誘。
傅秋芳見其不願多提,因是轉而說起了採買事宜。
此時天寒地凍,倒是正好存下魚肉來。臨近年關,遼東各處莊子趕了排車來京師發賣,傅秋芳趁機買了獐子、鹿肉,見有買虎骨的,舍了銀錢買了一副用來給李惟儉泡酒。
除此之外,日本的俵物,津門的魚鮮,江南的絲綢、布匹,窖藏的蘋果,廣南的柑橘,林林種種採買下來,拋費了足足一千多兩。
也虧得家中人口少,料想榮國府那般情形,過個年只怕沒幾千兩下不來。
說過給各處預備的年禮,傅秋芳道:“老爺,今年不會有人登門吧?”
“這卻不好說了——”與李惟儉牽扯深的不外乎那麼幾家,嚴家、忠勇王、榮國府、忠靖侯府,除此之外,大司空自那回之後就斷了往來,餘下的就只剩下晉商、徽商等商賈了。
李惟儉暗自思量,這大過年的,內府都虞司幾個書辦總不會跑自己家中來走後門吧?
誰都知道忠勇王極其信重他,說不定還真有人冒險一試。
思量過了,李惟儉道:“乾脆吧,咱們門前也放個紅紙袋。”
這規矩沿襲自前明,過年期間官員比平日還要繁忙,實在無暇招待那些登門拜年的。因是門前留了紅紙袋,單純拜年的,留下名帖就是了。那執意要見的,準是預備了厚禮。
傅秋芳應下,又將送往各處的禮單列了出來。這其中嚴希堯是李惟儉的恩師,忠勇王對其有提攜之恩,這禮自然重一些;李惟儉借住賈府大半年,傅秋芳念及此處,又增了一些,是以這三家大抵相類;唯獨剩下個忠靖侯府,這禮便稍顯單薄了些。
李惟儉看過之後思忖道:“只一車不太好看,左右暖棚裡的瓜果蔬菜也差不多了,到時候一家送去一車。”
傅秋芳恍然,隨即笑道:“還是老爺想的周到。這十冬臘月,吃些瓜果綠菜,想必定然清爽。”頓了頓,又道:“妾身前些時日還腹誹着那暖棚拋費太過呢,如今果然收穫了果蔬,老爺真真兒是有能爲。就是不知這果蔬能否發賣——”
李惟儉搖頭道:“咱們這樣的人家,不差那麼點銀錢。暖棚裡種的果蔬,除去自己吃的,給親朋時常送上一些就是了。倒是這暖棚技術,來日若有外人想學,秋芳自可送出去。”
“老爺捨得?”
“有何捨不得的?”李惟儉笑道:“流傳出去又不耽誤我吃新鮮果蔬,說不得流傳了出去,往後去別處做客,也能吃到新鮮果蔬呢。”
正說話間,琇瑩忽而開門入內,隨即殷切地行到李惟儉身前,眼中滿是期待。
扭捏着道:“老爺~”
“好好說話!”
琇瑩噘嘴道:“我看那西瓜差不多熟了。”
李惟儉頓時樂不可支。自瓜藤開花,這丫頭有事兒沒事兒便鑽進暖棚裡觀量,眼睜睜瞅着西瓜一點點變大,到得今日,終於忍不住口水了。
李惟儉就道:“摘了吧摘了吧,瞧你惦記好些時日了。”
琇瑩頓時大喜:“那我去摘了!老爺不知,我看好了一顆,保準很甜!”
琇瑩說罷扭身就跑,待須臾,晴雯、紅玉、香菱都進到正房裡,嘰嘰喳喳說着那西瓜到底甜不甜。
又過得半晌,門扉幾乎被撞開,便見琇瑩捧着一團棉被跑了進來。
“西瓜呢?”
晴雯納罕問道。
琇瑩快走兩步,咚的一聲放在桌子上,打開棉被露出內中的西瓜,笑道:“我怕西瓜凍壞了,乾脆用棉被裹了。”
此舉自然引得衆人好一番數落,琇瑩卻渾不在意,只直勾勾地盯着西瓜看。
李惟儉見其眼睛都拔不出來了,止住衆人話頭,吩咐拿來刀子,自己親自動手,一刀插進去,便聽得咔嚓一聲,西瓜裂了細碎的縫隙。
緩緩切開,那琇瑩等在一旁翹着腳觀量,見內中瓜瓤鮮紅,琇瑩頓時叫道:“紅瓤的!瞧着就甜!”
一半西瓜切成小塊,知其饞得不行,李惟儉先行遞了一塊給琇瑩。琇瑩強忍着口水,待衆人都分了,尤其是李惟儉先行吃了一口,這才小口咬將起來。
鮮紅的瓜瓤入口,清爽中透着西瓜特有的甘甜,琇瑩頓時眉眼彎彎,極爲享受。
香菱就道:“往常只聽人說過,關外苦寒之地,八月既飛雪,百姓圍着火爐吃西瓜。不想咱們如今在京師也能這般冬日裡吃上西瓜。”
琇瑩含混道:“不但有西瓜,我瞧那甜瓜也差不多熟了呢。”
晴雯頓時數落道:“你每日裡往暖棚裡跑三、五回,怕是心思全用在惦記吃食上了。”
說笑之際,管事兒茜雪忽而來報:“老爺、姨娘、幾位姑娘,那隔壁的尤家前來求助,說是家中鬧了賊人。”
正房裡爲之一靜,晴雯不解道:“既是鬧了賊,報順天府衙門就是了,爲何來尋老爺?”
援引的是《中國資本主義萌芽》、《一斑錄》、《錫金識小錄》等文列出的數據,不過是1813年左右的。大順怎麼也比滿清發展的好點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