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叔嫂魘魔
東北上小院兒。
自王舅母生兒宴歸來,薛家幾人自是又憋了一肚子的氣悶。
轉過年來寶釵已然及笄,薛蟠業已十七、八,卻始終不曾婚配。表妹王雲屏不過十三歲年紀,卻依然與保寧侯之子換了龍鳳貼。
王舅母與薛姨媽本就不對付,席間王舅母揶揄之意溢於言表,故作關切,直說定要給寶釵尋個好姻緣。轉而便說起大同有一參將方纔死了老婆,雖不曾明言,卻大有送寶釵去做續絃之意。
薛姨媽這會子慪得要死,惱道:“待你舅舅回來,今兒的事兒我總要說上一嘴!”
薛蟠義憤填膺,附和道:“真真兒是欺人太甚,我薛家再如何,總不能讓妹妹去給人做續絃。”
寶姐姐心下雖氣憤不已,面上卻不顯,只嫺靜道:“媽媽莫要惱了,常言道疏不間親,就算與舅舅說了又能如何?”
寶姐姐心下想的分明,錯非舅舅授意,王舅母又怎會生出吃薛家絕戶的心思來?舅舅王子騰與王舅母,正是烏鴉落在豬身上,誰也別說誰黑。
薛蟠便道:“媽媽別鬧,我來京師幾年也不是吃閒飯,總交下了一些朋友,那王孫公子的也認識幾個,回頭兒想想法子,一準兒給妹妹謀個好姻緣。”
這話不出則已,方纔落下,薛姨媽就蹙眉不已:“我的兒,你那些狐朋狗友往後還是少來往吧。”
前頭剛被坑去了五萬多銀子,還有臉提那些朋友?若薛家真舍下臉面,只這五萬多銀子做嫁妝,便能送寶釵嫁給奉恩將軍之類的宗室子弟爲正妻。
薛蟠含糊應下,心中卻另有念頭。
寶釵正要再勸說兩句,忽而丫鬟鶯兒快步行進來,見禮後說道:“太太、姑娘,方纔聽婆子說嘴,寶二爺燙傷了臉面!”
薛姨媽一驚,連忙追問。待鶯兒絮絮叨叨說過,薛姨媽便看向寶釵:“我的兒——”
寶姐姐嘆息一聲,起身吩咐:“我房裡還存着一瓶獾子油,取了來我去送給寶兄弟。”
鶯兒應下,趕忙回蘅蕪苑取了獾子油來,隨即陪着寶釵一道兒朝綺霰齋而去。
這會子已然入夜,寶玉燙傷了臉面,探春便將李惟儉送的電石燈借與寶玉,寶玉便對着電石燈觀量。
扭動閥門,眼見燈火忽明忽暗,寶玉禁不住高興道:“這物件兒好,往後夜裡讀書也不怕傷了眼睛……回頭兒再去尋儉四哥討一個,送給林妹妹一準兒錯不了。”
襲人刻下不在,媚人便蹙眉規勸道:“二爺還是少想些有的沒的吧,這臉上倘若留了傷疤,往後可如何是好?”
寶玉頓時鬱郁不已,暗忖,若坐下傷疤,自己個兒成了醜八怪,可不就與林妹妹不配了?
正發怔間,外間丫鬟招呼一聲,隨即引了寶釵、鶯兒入內。
媚人趕忙道:“二爺,寶姑娘來了。”
寶玉回過神來,只瞥了一眼寶釵,便繼續擺弄那電石燈。
寶釵過來關切道:“怎麼燙傷的?我方纔得了信兒,知你燙了臉,趕忙找了獾子油來。”說話間遞給媚人:“這獾子油治燙傷極好,每日清洗後塗抹了,月餘光景連疤痕也不會坐下。”
湊身坐過來,忽而嗅了嗅,道:“什麼味道?”
寶玉依然不言語,媚人趕忙道:“回寶姑娘,這是三姑娘借給二爺的電石燈,說是好歹有個玻璃罩子隔着,總不會再燙傷了。”
寶釵就道:“味道有些難聞,不如往裡頭加一些冰片,想來也能中和幾分。”
寶玉道:“我卻覺着檀香更好。”
寶釵情知寶玉這會子正彆扭着,因是略略坐了坐便起身離去。於寶姐姐而言,心意到了、長輩知曉了就好,至於寶玉領不領情又有什麼干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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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天來是三月十八。
這日李惟儉方纔到武備院衙門,便被忠勇王打發小吏叫去了內府。李惟儉心下納罕,胡亂思忖着緊忙乘車趕赴內府衙門。
到得皇城左近內府衙門,入得二堂便見順天府尹與忠勇王隔案低聲商談着什麼。
隨着小吏進得內裡,一番見禮,忠勇王便道:“復生來的正好,那山西煤礦股子一案伱可知曉?”
“倒是聽聞了一二。”李惟儉略略放下心來。說道:“聽聞近日那山西煤礦股子……事發了?”
顏承章便苦笑道:“何止事發?自昨日,每日家不下數百苦主來我順天府擊鼓鳴冤,狀紙都收了厚厚一摞。手下人點算過,此案涉案銀兩隻怕有二百萬之巨。”
李惟儉明知故問道:“原是如此……王爺,臣不知此案又與我內府何干啊?”
忠勇王吹鬍子瞪眼道:“怎地無關?受此案牽連,交易所裡各類股子連連下挫,本王還想着近日將鐵務股子上市,如今只怕要往後推一推了。”
李惟儉心下明晰,老百姓可不管那山西煤礦的股子是不是朝廷發行的,此案一發,只道那股子是騙銀錢的,各類股子口碑受了牽連,許多商賈生怕重蹈此案覆轍,悄然出手股子套現,可不就應聲而挫了嗎?
李惟儉故作沉思道:“臣以爲,此案當先行撇除與我內府牽連,當在邸報、各類報紙上刊載聲明。另,趁着如今股子價錢下挫,內府當籌措資金回購一批股子。一來維持股價,以保士紳信心;二來,待來日股價上漲,也能小有賺頭。”
忠勇王面露得色,說道:“還用你說?本王業已打發人調集銀錢回購了。”頓了頓,又道:“復生莫站着了,坐下說話。”
小吏搬來椅子,李惟儉施施然落座,又納罕道:“既然王爺不是尋臣來討主意,那又是爲何召臣來此啊?”
“嘖,”忠勇王撓了撓頭,衝着顏承章道:“顏京兆,還是你老來說吧。”
顏承章嘆息着搖頭不已,說道:“復生不知,此案案情雖明晰,卻無法可依啊。”
“哦?此話怎講?”
顏承章當即說將出來,直聽得李惟儉心下暗樂不已。
話說京師股子發行,大賺特賺,另有蘇州水泥務,大利江南士紳。這天下人看了,又怎會不眼紅?
加之忠順王前番在股子上折了不少銀錢,山西有盛產煤礦,當即忠順王與山西巡撫王伯祥一拍即合,搞了個山西煤礦股子出來。
走路子遞到了內府忠勇王面前,忠勇王瞥了一眼,許是直覺,覺着不甚穩妥,因是乾脆束之高閣。
忠順王心裡氣悶,又進宮求了太上,轉頭兒太上又尋忠勇王遞話兒。可忠勇王這人脾氣執拗,便是太上發話也不曾應承。
忠順王心頭暗恨不已,轉頭兒與一衆幕僚、長史商議,有人就道:“朝廷從不曾定下規矩,說這股子只能在內府發行。既如此,王爺何不自己來?”
忠順王一琢磨,着啊!憑什麼股子只能內府發行?你內府不是不讓嘛,本王乾脆自己來!
因是大張旗鼓,一面兒投銀子開發山西煤礦,一面兒四下推銷。
京師裡都是人精,如大老爺賈赦那般犯蠢的究竟是少數。推銷月餘,不見氣色,忠順王又召集人手商議對策,有人就出了個餿主意。說:“既然勳貴、豪商還在觀望,不若將股子兜售給販夫走卒,只消許以重利,料市井之徒必定趨之若鶩。”
忠順王大悅!其後果然如那幕僚所說,如三姑六婆,甚至尤老安人這般的四下推銷,山西煤礦的股子果然發售了出去。
忠順王本心還想着好生經營一番,就算比不上京師水務,好歹也與西山煤礦一較短長。奈何二月裡得了信兒,山西煤炭採了出來,也往京師運了一趟。
可一路上人吃馬嚼的,折算了運費,那煤炭若想不虧本兒,起碼要比西山之煤貴兩倍!
不往京師轉運,只在山西一地售賣,算算竟只能保個本兒!
忠順王頓時愁得茶飯不思。前期開發煤礦,他可沒少往裡頭砸錢,如今這虧本的消息一旦走漏,只怕那股子定會跌得不如廢紙。
又尋衆人商議,有人就說:“既然不能長久經營,王爺刻下當將股子盡數脫手。再尋幾個替罪羊來,如此王爺置身事外,來日就算東窗事發也怪不到王爺頭上。”
忠順王深以爲然,於是乎兩日前待手中股子盡數出清,這纔將此事引發,一日光景那山西煤礦的股子就跌得一文不值,上萬吃虧上當的百姓砸了客棧,轉頭兒又去順天府求告,順帶還噁心了忠勇王一回。
李惟儉暗忖,這忠順王是人才啊!也就是錯生了時候兒,若放在自己那年頭兒,說不得就是位金融大鱷。
他面上裝作愕然不已,眨眨眼道:“事涉忠順王,不知聖人如何處置?”
忠勇王惱道:“還能如何?那山西煤礦股子確有其事,經營者是山西兩家商賈,我那位王兄不過出資佔了大頭兒,再如何板子也打不到他頭上。聖人自然極爲不悅,卻不好在此事上置喙。”
哦,明白了,就是大順律管不着,回頭兒聖人再尋旁的法子懲治唄?
李惟儉肅容正色道:“如今看來,股子一事乃新生,相應律法短缺,王爺當召集人手一併參謀,儘快出臺律令。不然來日旁人有樣學樣,怕是要禍亂不止啊。”
“有理,”忠勇王撫須道:“既如此,復生這幾日就來內府,待商議出了律令再管旁的。”
李惟儉只得應下,忠勇王這才舒展眉頭,又問過新銃事宜,聽聞已然造了三千杆,這纔打發李惟儉離去。
出得內府,李惟儉轉頭兒就去了老君堂對面十條衚衕兒。方纔進得小院兒,那高挑豐壯的司棋便喜出望外地迎了出來。
“四爺怎地這會子就來了?”
李惟儉隨口道:“衙門事兒少,乾脆來尋你。”
相攜進得內中,李惟儉略施手段,二人便情熾高漲,攜手入房,兩下脫衣,二人登牀。
待停戈駐馬,並枕而臥,李惟儉便道:“你可有個嬸子在大觀園中看守角門兒?”
司棋好半晌方纔回過神來,道:“正是。自打姑娘住進園子裡,我那嬸子幾回來尋我,想走通二奶奶的路子,謀個好差事。”
李惟儉嗤的一聲兒不屑道:“榮國府中再是好差事,總不能替了賴大吧?除此之外,一年能得多少油水?”
司棋得李惟儉資助,如今身家不菲,自是瞧不上府中差事。附和着道:“我那嬸子又不知外間情形,落生府中,這眼睛可不就得盯着那幾個好差事?”
李惟儉思量道:“你嬸子家中可有兒女?”
“有兩個表弟,一個十一,一個八歲,如今也沒正經差事,只跟着璉二爺身邊兒伺候着。”
李惟儉頓時惡寒不已……這倆別是被璉二哥用來出火的吧?
見他好半晌沒言語,司棋趕忙道:“四爺?”
李惟儉回神便道:“如今榮國府丁口衆多,就算家生子也尋不着好差事。我看不如求了二嫂子將你那倆表弟放出府去,回頭兒我安置在廠子裡,學了好手藝,有幾年家中就能興旺起來。”
司棋如今一心撲在李惟儉身上,當即聞弦知雅意,低聲道:“四爺可是有事兒用到我那嬸子?”忽而略略蹙眉:“莫非是——”
李惟儉觀量一眼,探手便‘啪’地抽了一下:“胡亂思忖什麼呢?再如何,我還能瞧上你嬸子不成?”
司棋哼哼唧唧嬌嗔不已,半晌纔想明白,癡笑道:“莫非四爺是存了偷香竊玉的心思?”笑罷,仔細思忖一番便道:“那巡夜的幾個婆子多是應付事兒,若有我那嬸子引路,四爺說不得還真真兒就能得償所願呢。”
李惟儉笑而不語,他雖不算好人,卻也沒那般下作。此時禮法,姑娘家的名節最爲緊要。
他想着月餘都見不到黛玉一面兒,且如今比鄰而居,因着年歲漸長,也不好過多與二姐姐往來。尤其四月中大伯母梁氏就要來京,若一個不好走漏了風聲,只怕迎春會一時想不開。
因是,他總要尋個法子與二人密會纔是。
當下與司棋定下計議,其後又被其伺候了一番,展眼臨近未時,李惟儉這才乘車回返自家。
車轔轔到得府邸前,李惟儉正挑開車簾觀量,忽而便見一婆子鬼鬼祟祟自榮國府行將出來。
李惟儉也不曾多想,徑直去得東路正院兒,剛巧香菱方纔與黛玉學過作詩,略略說了黛玉情形,香菱轉而便道:“昨兒寶二爺燙了臉面,老太太便留他在家中將養。下晌又來了寶二爺的寄名乾孃,施了法術,說來日一準不會坐下疤來。”
咦?似曾相識啊。
李惟儉不禁問道:“寄名乾孃?叫什麼?”
香菱便道:“我聽紫鵑說,都叫她馬道婆。”
馬道婆?這般說來,寶玉、鳳姐魘魔之日豈非不遠了?李惟儉頓時心下癢癢。倒不是上趕着去救人,寶玉死活與他無關,早前又施足了恩惠與鳳姐,他真正關切的是那法術!
若果然有法術,李惟儉還琢磨什麼工業革命?有這光景修行長生之法豈不妙哉? 正好這幾日要去內府與一干都察院御使、翰林院翰林扯皮,每日早回來一會子,料想應能趕上此事。
因是李惟儉就道:“如今家中無事,你往林姑娘處勤走動些。待中秋時,家中也作詩爲樂,到時可要看你的本事了。”
香菱頓時上了心,不迭應承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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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國府趙姨娘房中。
趙姨娘捏着十個紙鉸的青臉白髮的鬼暗暗發愁。下晌那馬道婆先是哄得老太太不少香油,又來此間鼓動着趙姨娘起了謀害之心。
趙姨娘巴不得王熙鳳與寶玉早死,這一被鼓動便動了心思,舍了幾兩銀子,幾根簪子,幾件衣裳不說,臨了還寫了五百兩的欠契。這才引得馬道婆動手,作了十個紙鉸的青臉白髮的鬼,囑咐趙姨娘尋機藏在寶玉、王熙鳳二人牀上。
馬道婆前腳兒一走,趙姨娘就犯了難。此事說着容易,辦着難!
想要神不知、鬼不覺放在二人牀上,又談何容易?若被發現了,事涉巫蠱,只怕老爺賈政也保不住她;若就此罷手,趙姨娘又心下不甘。
思忖良久,忽而一聲呼喊,隨即賈環奔了進來。
“娘,這是什麼?”
趙姨娘緊忙將紙鬼藏在身後,蹙眉罵道:“下流沒臉的東西,又去哪裡瘋玩了?”
賈環瞪着眼睛道:“我方纔下學,哪裡瘋玩了?”
趙姨娘又啐罵兩句,忽而心下一動。賈環素日裡總說,那彩霞與他情誼甚篤……彩霞可是太太身邊兒的丫鬟,說不得此事就應在她身上了。
因是便道:“你去瞧瞧,彩霞可在太太跟前兒伺候着。若得空,叫她過來一趟。”
賈環眼睛一斜,撇嘴道:“尋她作甚!”卻是因着昨兒的事兒,非但惱了寶玉,連彩霞也一併惱了。
趙姨娘頓時一瞪眼:“少跟我囉嗦,讓你去你便去!”
賈環忤逆不得,只得垂頭喪氣去尋彩霞。也是趕巧,這會子王夫人領了幾個丫鬟去老太太跟前兒立規矩,偏生彩雲、彩霞都在。
轉眼,賈環便領了彩霞回來。趙姨娘笑吟吟將彩霞攏過來,又將賈環打發出去,私下嘀嘀咕咕,又將那十個紙鉸的青臉白髮的鬼給其看了。
彩霞頓時駭得渾身哆嗦:“姨娘,這……這……我可不敢!”
趙姨娘眼睛一瞪,壓低聲音道:“有何不敢?那二人去了,往後這家業不就落在環兒身上了?我知你心思,今兒就許了你前程,他日環兒若是辜負了你,我是決計不依。”
又好一番哄騙,彩霞這會子心下也惱寶玉,害得她與賈環都生分了。細細思忖一番,拿定主意道:“不好這般明晃晃拿過去,總要尋物件兒遮掩了。”
當下二人計議一番,彩霞尋了絡子來分別裝起,這才蹙眉離了趙姨娘處。
無巧不成書,這日夜裡王夫人忽而想起那暹羅國上供的白茶,她自己不喜,又見寶玉、寶釵、鳳姐都愛,因是便打發彩霞去送。
彩霞得了機會,此時王熙鳳、寶玉等盡皆在賈母膝下承歡,綺霰齋與鳳姐兒院兒不過留了小丫鬟看顧,彩霞便趁此之際將那兩個絡子分別藏於二人被褥之下,隨即心驚肉跳回去覆命。
這日鳳姐夜裡歸來,賈璉白日裡偷空又與多姑娘廝混了一遭,因是神情懨懨,捲了被子便要安睡。鳳姐靈醒,隱約嗅得怪異香氣,四下找尋而不得,當即熱定是賈璉與家中媳婦廝混沾染了脂粉,因是二人吵嚷一通,賈璉也不知是心虛還是氣惱,乾脆捲了被子又去了書房。
寶玉這日心緒極佳,蓋因見了黛玉,黛玉雖話不多,卻好歹過問了他臉上燙傷。寶玉頓時心下熨帖,只恨不得這面上的燙傷再嚴重些方好。
雀躍之下,輾轉反側,卻一時間忽略了室內怪異香氣,只道熏籠裡的冰片有異,因是便不以爲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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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得二十一日。
卻說這幾日香菱日日造訪,又趕上陰雨連綿,黛玉便多困在房中,或教導香菱作詩,或翻看書冊,又或做一回針線女紅。
這日好容易放晴,黛玉心緒頗佳,信步出來,看階下新迸出的稚筍,不覺出了院門。一望園中,四顧無人,惟見花光柳影,鳥語溪聲。
沿甬道而行,本想略略遊逛散步,轉眼到得怡紅院前,忽而聽得內中笑語晏晏。
黛玉便入房中看時,原來是李紈、鳳姐、寶釵都在這裡呢,一見她進來,都笑道:“這不又來了一個!”
黛玉笑道:“今兒齊全,倒像誰下帖子請來的。”
鳳姐道:“保齡侯府來了信兒,說保齡侯不日外放,湘雲她嬸子也要跟着,念及湘雲總不能沒了看顧,就要送到家中來。老太太說正好,便打發我與大嫂子來將這怡紅院拾掇了。”
“原是如此,湘雲也要來了。”
鳳姐跟着道:“前兒我打發人送了兩瓶茶葉去,你往哪去了?”
黛玉笑道:“可是呢,我倒忘了,多謝多謝!”
鳳姐兒又道:“你嚐了可還好不好?”
黛玉自打聽了李惟儉的話,極少再吃茶,這胃口果然好了許多。素日裡飯後不過是用香茗來漱口,那白茶她半點也不曾動。
念及儉四哥隔三差五總送來物件兒,或吃或用,便是玩物、書冊也時常送來。黛玉出不得府邸,選不得可心回禮,昨兒便順勢將那稀奇的白茶托香菱轉送了儉四哥。
今兒一早得了香菱回話,只說儉四哥極歡喜。於她而言,儉四哥既然歡喜,那定然是極好的。
因是黛玉笑道:“我吃着好。”
鳳姐道:“你真愛吃,我那裡還有呢。”
黛玉道:“果真的?我就打發丫頭取去了。”
鳳姐道:“不用取去,我叫人送來就是了。我明兒還有一件事求你,一同打發人送來。”
黛玉聽了笑道:“你們聽聽,這是吃了他們家一點子茶葉,就來使喚我來了。”
鳳姐笑道:“我倒求你,你倒說這些閒話。你既吃了我們家的茶,怎麼還不給我們家作媳婦?”
衆人聽了,都一齊笑起來。
黛玉心下暗惱,面上卻是不變,似泣非泣的眸子瞥見寶釵,便擡手虛指道:“鳳姐姐怕是說錯了人,寶姐姐宜家宜室的,給你們家做媳婦豈非更好?”
寶釵訝然:“怎地好端端說起了我來?”
李紈情知黛玉與李惟儉之事,便打趣道:“我卻覺得林妹妹說的不差,小時也就罷了,如今長大了,可不就是寶兄弟與寶姑娘常在一處?”
到底是未出閣的姑娘家,寶釵被李紈說得臉面羞紅,黛玉便也打趣:“你們瞧,只怕大嫂子說的正對了寶姐姐心思呢,咯咯咯——”
王熙鳳雖也賠笑,心下卻納罕得緊,莫非如今黛玉果然看不上寶玉了?
寶釵方欲說話時,只見王夫人房內的丫頭來說:“舅太太來了,請奶奶、姑娘們出去呢。”
當下衆人應承下來,往大觀園外行去。偏巧寶玉這會子也進了園子,遙遙瞥見衆人,便急切奔將過來。
“林——誒呀!”寶玉忽而身形一滯,扶額道:“好頭疼!”
寶釵正要接話,忽而便覺一旁的王熙鳳身形一栽,虧得她扶了一把,不然定會栽倒在地。
只見寶玉大叫一聲:“我要死!”
將身一縱,離地跳有三四尺高,嘴裡亂嚷亂叫,說起胡話來了。
一應人等都唬慌了,忙去報知賈母、王夫人等。此時,王子騰的夫人也在這裡,都一齊來時,寶玉越發拿刀弄杖,尋死覓活的。
賈母、王夫人見了,唬得抖衣亂顫,且“兒”一聲“肉”一聲放聲慟哭起來。於是驚動衆人,連邢夫人、賈政、賈芹、賈萍、薛姨媽、薛蟠並中一干家人、上上下下里裡外外衆媳婦丫頭等,都來園內看視,登時亂麻一般。
正都沒個主見,只見鳳姐手持一把明晃晃鋼刀奔行而來,見雞殺雞,見狗殺狗,見人就要殺人。衆人越發慌了。周瑞媳婦忙帶着幾個有力量的膽壯的婆娘上去抱住,奪下刀來,擡回房去。平兒、豐兒等哭得淚天淚地。賈政等心中也有些煩難,顧了這裡,丟不下那裡。
別人慌張自不必講,獨有薛蟠更比諸人忙到十分去:又恐薛姨媽被人擠倒,又恐薛寶釵被人瞧見,因此忙得不堪。忽一眼瞥見了黛玉風流婉轉,已酥倒在那裡。
李紈到底警醒幾分,當即張羅道:“快去尋太醫來!”
丫鬟等這才趕忙去請了太醫來,三位太醫入內分別診治,卻衆說紛紜,都不知是何病竈。
當下衆人七言八語,有的說請端公送祟的,有的說請巫婆跳神的,有的又薦玉皇閣的張真人,種種喧騰不一。
忽而寶釵說道:“快去東府請儉四哥來!”
賈母正兀自垂淚,此言一出,忽而醒悟過來,道:“是了,儉哥兒懂岐黃,又曾在茅山修行過,說不得就有應對的法子。快,璉兒快去請儉哥兒來!”
王夫人趕忙道:“從園子裡走,外頭繞路。”
賈璉頓時駐足,寶釵正要開口,就聽李紈道:“如此,還是我去吧,也能快一些。”
當下李紈急匆匆自大觀園到得會芳園,又會同了園中丫鬟往東路正院兒而來。
卻說這幾日李惟儉白日間果然與一衆翰林、御使扯皮,各類條款、律法,一樣樣、斟字酌句來扯皮,往往辰時坐下商討,午時不到便各自散去。
由是李惟儉倒是偷懶了幾日,每日將近午時便會回返自家。這日正用着午飯,茜雪便急匆匆因着李紈而來。
“大姐姐怎地來了?可曾用了午飯?”
“儉哥兒,出大事了!”李紈當即將寶玉、鳳姐發癲之事說將出來。
李惟儉面上訝然,心下暗忖,果然來了!
當即撂下碗筷,說道:“事不宜遲,我這就過去瞧瞧。”朝外奔行兩步,忽而頓住。
“儉哥兒?”
李惟儉一拍額頭,恍然道:“險些忘了,大姐姐稍待。”
當即奔進暖閣裡,胡亂翻找了一錦盒,出來便道:“此乃我下山時師傅所贈,說雖有劇毒,卻可解百毒。說不得此番就用上了。”
李紈腳下遲疑,低聲道:“其實也不必——”
李惟儉卻一臉正色:“人命關天,顧不了許多了,大姐姐,我先行一步。”言罷竟飛奔而去。
李紈綴在後頭,心下暗忖,儉哥兒還是太過良善了些,這等保命的藥丸,怎能隨意給人用?再者內中有劇毒,若對症了還好,若不對症,豈不又引了官司?
想到此節,腳步加快,暗忖說什麼都要攔一欄,總要問過老太太、太太的心思纔好。
工具人司棋上線……別罵了別罵了,這不是情節需要嗎?往後少寫。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