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殞
黛玉帶着晴雯、琇瑩、紫鵑、雪雁,林桁、林滄、林煜緊忙起身,一衆人等緊忙往外迎去。
林如海病重,賈敏又早早過世,家中再無主母、嫡子,孫姨娘不過是妾室,因是隻能黛玉去迎。
這一行人急匆匆往外迎去,行走之際林滄、林煜心下有鬼,不自覺地就往後縮;那三叔公林桁一輩子見過最大的官兒不過是縣令,聽聞巡撫與欽差一併到來,心下發憷,不自查地便綴後了兩步。
待到得儀門前,眼見身穿大紅官袍的兩名大員好似衆星捧月而來,這三人愈發駐足不敢上前,卻凸顯得黛玉從容不迫,到得近前盈盈一福,輕聲道:“小女林氏,代家父見過王撫臺、史侯爺。”
她只屈身一福,身後的林桁、林滄趕忙躬身作揖見禮,那林煜卻駭得雙腿發軟,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王澍煥與史鼐卻看也不看那三人,王澍煥面上帶笑擡手虛扶,說道:“林姑娘莫要客套,本官與林鹽司同殿爲臣,此番巡視揚州,聽聞林鹽司患病,原就想着要過來探望一番,奈何庶務纏身,徑直拖延到了今日。”
身旁史鼐更是道:“從老太太那頭兒論,林姑娘須得稱本候一聲表舅啊。快快起身,咱們就別講這些虛禮了,如海情形如何?外甥女快帶我與王撫臺去看看。”
“是。”黛玉起身,說道:“父親自前日起便昏睡不起,聖人派下的御醫與徐大夫商議着換了方子,這兩日雖不曾醒來,可好歹能吞嚥米粥了。王撫臺、表舅,請隨小女來。”
黛玉引着二人往後頭行去,此時林滄才反應過來,緊忙湊過來腆着臉笑道:“王撫臺、史侯爺慢行,這兩日家中亂作一團,院子也不曾打理。”
王澍煥理都沒理林滄,史鼐納罕瞥了一眼,問道:“你又是誰?”
林滄拱手道:“在下乃是林海族兄,族內行二,單名一個滄字。”
史鼐頷首道:“哦,本候知道了……你就是那個希圖霸佔如海家產,被李世侄攆出揚州的林滄啊?這卻稀奇了,你不好好待在家中,怎地又來糾纏?”
林滄瞬間面如土色,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史家一門雙候,史鼎是正兒八經的科舉出身,這史鼐承襲的是祖上傳下來的爵位,雖說能爲不如三弟史鼎,可這心氣兒猶有過之,哪裡會瞧得上林滄這般魑魅魍魎?因是出口是半點顏面也不曾留。
見其說不出話來,史鼐冷笑一聲,隨着王澍煥拂袖而去。轉眼入得房中,二人一進暖閣便聞見濃郁的藥湯混合着冰片與尿騷味。牀榻上林如海身形枯槁,瘦得只剩一層皮肉,眼看着就脫了相。
二人對視一眼,情知只怕林如海時日無多了。內中大夫徐大業也在,二人略略問過脈案,便唏噓着到了廳堂裡。
王澍煥與史鼐自是坐在上首,黛玉吩咐丫鬟上了茶水,便靜靜陪坐下首。
巡撫王澍煥便道:“林鹽司此番情形,只怕要將養許久……本官略年長,便叫林姑娘一聲侄女。”
黛玉緊忙起身道謝。
王澍煥道:“林鹽司髮妻早亡,也別無旁的子嗣,只侄女一人支撐家業,怕是多有不易。若有煩心之事,正好趁着本官與史候都在,侄女一併說出來,我二人看着能不能幫襯一番。”
史鼐也道:“外甥女莫要客氣,論起來沾親帶故,伱父又與我兄弟交情深厚,今兒本候在,便替你做一回主!”
史鼐這話可不是亂說,同爲帝黨,林如海的確與史鼎往來頗多。也就是林如海外放了揚州,兩地相隔甚遠往來不變,可便是如此也不曾斷了書信往來。
黛玉起身一福,罥煙眉下一雙眸子似泣非泣,出聲好似黃鸝,說道:“感念王撫臺與表舅,我別無所求——”
聽聞此言,那腆着臉坐在下首角落裡的林滄暗暗鬆了口氣。他生怕黛玉告上一狀——上回一個內府郎中便將父子二人折騰的欲仙欲死,這回換上巡撫與侯爺,他這一房豈不是要破家滅門?
隨即又聽黛玉說道:“只是父親沉痾難起,這家中事務總要處置了。父親早前便有吩咐,剛好今兒王撫臺與表舅來此,侄女便想着請二位做個見證,將家中事務處置了。”
史鼐自不用說,王澍煥可是平白受了李惟儉不小的人情。那西山水泥務鋪展開來,蘇州知府莊有恭發了狠,動員數萬丁壯修築石塘,愣是憑着那水泥之便,兩個月裡修出了近八十里石塘!
七月裡江南梅雨,太湖再次氾濫,叫花崑山有石塘阻隔,此番除了陽澄湖左近,餘下地方盡數無恙。反倒是周遭幾縣倒了黴,被倒灌的洪水淹了個欲仙欲死。一衆縣令、知府哪裡還坐得住?
緊忙尋到巡撫王澍煥面前,哭着、喊着要那水泥配額。這修石塘只是順帶的,圩田纔是真的!崑山八十里石塘造就圩田無算,有心人略略點算,此番崑山單靠着那圩田,給付了石塘工錢、料錢之後,只怕還能剩下個十幾、二十萬兩銀子。
這年頭什麼都是假的,唯有銀子是真的。造福鄉梓不說,臨了還能撈銀子,這可是天下間獨一份的好事兒!
巡撫王澍煥起先還樂呵呵地每日接待,過了幾日就心生不耐,那水泥配額可不是說有就有的,蘇州府早就與水泥務簽訂文契,旁的府、縣要想買到水泥,起碼要排期到臘月裡。
再說那水泥方子雖說泄露了出去,不少江南士紳摩拳擦掌,四下選址準備大幹一場。可實地查驗一番,頓時傻了眼。
這有石灰石的地方,沒煤;有煤的地方,偏生又沒石灰石。且果然如李惟儉所說,江南再無旁的地方適合辦水泥務,要辦須得往安徽去尋。有靈醒的士紳乾脆聯絡浙江士紳,四下找尋合適的地方,至於江蘇一地,這西山島還真真兒是蠍子拉屎獨一份。
便是如此,雖說下頭鬧鬧哄哄,可王澍煥情知,只怕不等京察,自己便會因功轉遷。或是擇一地爲總督,好一好沒準兒就入朝爲官了。
且不說李惟儉方纔這般年歲,前程似錦,單是衝着這番人情,收了其名帖,就得好生照料了。
因是王澍煥便道:“也好,既然林鹽司早有定計,我看咱們就做個見證?”
史鼐頷首,說道:“好。外甥女既然得了如海之意,但說無妨。本候今兒倒要看看,哪個敢來搗亂。”
面上似笑非笑,雙目巡梭一番,觸及者,不論是林桁、林滄還是林煜,盡數垂首不語,生怕被保齡侯惦記上。
黛玉便脆聲道:“家父早前計議過,家中產業,母親的嫁妝,自是要帶去榮國府的。這部分父親委託璉二哥正處置着;父親別無子嗣,又不忍奪人子嗣行過繼之事,因是餘下姑蘇田產、鋪面,理應收歸族中。”
王澍煥頷首道:“這般處置妥當。”
史鼐也道:“不錯。”
林滄急了,林如海在姑蘇的田產、鋪面才值幾個銀子?他拼着不要臉面幾次三番糾纏過來,奔着的可不是那麼點兒田產、鋪面,真正的大頭兒可是林如海歷年爲官所得。
只是他不好再出口,只得連連朝一旁的三叔公林桁使眼色。林桁雖頭昏眼花,這等事兒卻極爲門兒清,因是緊忙道:“這二者老朽並無異議,只是如海家中浮財又是怎麼個說法?”
不待黛玉開口,史鼐就冷笑道:“這位老先生怕是忘了,如海雖沒有子嗣,可還有個親生的女兒在,如海若遭不幸,總要給自家女兒留一份嫁妝吧?”
林桁硬着頭皮搖頭道:“不妥不妥,姑娘家留個三、五千兩也就是了,餘下的還是收入公中爲好。”
黛玉擡首道:“父親爲官清廉,從未貪瀆,又極得意孤本、善本,因是爲官所得倒有大半換做了書籍。若三叔公想要,那書冊便在書房裡。”
這下子林滄忍不住了,說道:“這話怕是不對,巡鹽御史每年養廉銀子就不少,怎麼會攢不下多少?”
黛玉乜斜其一眼,輕聲說道:“王撫臺、表舅自是知曉,揚州繁華,每年路過此地的同僚不知凡幾。家父又是郊遊廣闊的,每次都要奉上程儀,多的三千兩,少的幾百兩,母親在世時就靠着母親的嫁妝方纔能度日。至於父親爲官所得,怕是盡數貼補進去也不夠呢。”
王澍煥頷首道:“此言甚是,官場上迎來送往,這程儀少不得,那養廉銀子看着多,奈何還不曾捂熱便要散將出去。”
史鼐頓時笑道:“王撫臺無怪聲名遠揚,原是當了過路財神啊。哈哈——”朗聲笑過,史鼐看向林桁:“王撫臺都這般說了,你可還有異議?”
林桁又不傻,就算心下不滿,這會子也不敢硬挺着脖頸駁斥巡撫,只得唯唯應下。
史鼐便道:“還有旁的嗎?”
黛玉說道:“除此之外,父親早將家中姬妾遣散,獨留了個孫姨娘隨侍身旁。來日若父親有不忍言之事,孫姨娘便要返鄉,這一項還需三千兩銀子。算算典賣過家產,怕是還不夠呢。”
史鼐頷首道:“唔,這倒是應有之意。倘若銀錢不夠,本候看不若典賣些田產,餘下的再充入公中。”
黛玉屈身一福,謝過史鼐做主,隨即道:“此事本該父親來安置,奈何此番父親病重,只得由小女來安排。妥當不妥當的,便只能如此了。小女年歲還小,家中並無旁的長輩、兄長做主,又要照料父親,只怕素日裡無暇迎來送往。只盼着處置過了家產,也能素淨些時日,讓……讓小女好生陪父親走過最後一程。”
說話間便要垂淚。
莫說是史鼐,便是王澍煥也心生不忍,蹙眉嘆息道:“侄女所說,本官定要爲你做主。我看林家別支並無異議,此事就照此辦理了。”說話間看向林桁、林滄等,說道:“今日就定下文契,爾等得了契書就莫要在此攪擾了,速速回返姑蘇。”
三人再是不滿,也得捏着鼻子應承下來。
黛玉也是爽利,當即叫了丫鬟雪雁,自林如海房中取了木匣,從中尋出姑蘇置辦的田產、鋪面,簽字畫押轉入公中,並請王澍煥、史鼐作了保,快刀斬亂麻般了結了此事。
王澍煥與史鼐此番庶務繁忙,前番史鼐丟了大臉,等了許久才隨着撫標來了揚州。他心知聖人只怕心生不滿,這欽差說不得什麼時候就到頭了,因是便存了放手一搏的心思。
即便如此,臨行之前史鼐依舊留下了兩個貼身使喚的小廝,命其守在鹽司內宅,儘快將那煩心的林家別支打發走。
這二人一走,卻說林家三人還要磨蹭,不料黛玉早就使人拾掇了行囊。那史鼐留下的兩個小廝出自侯府,向來是鼻孔看人的主兒,哪裡會給林滄這等鄉紳留臉面?
話裡話外陰陽怪氣兒、尖酸刻薄,將林家三人視作要飯的一般。林煜年輕氣盛,禁不住與其口角一番,卻捱了這二人一記窩心腳。
林滄哭嚎一番,卻無人理會,黛玉早就不將其當做親戚,這會子哪裡還會理會?眼見哭嚎無用,林家三人只得灰溜溜離了鹽司內宅。
鹽司內宅總算清淨了,黛玉雖身心俱疲,這會子卻精神頭十足。晴雯湊將過來爲黛玉揉捏脖頸,嘴裡好一番數落林家幾人,還表功一般提及了林爍被打出去之事。
琇瑩那憨丫頭也心緒極佳,比比劃劃、活靈活現說着方纔用了什麼招式。
雪雁如釋重負,琢磨着打發了林家人,姑娘總算能省些心了。
紫鵑侍立一旁,心中雜亂。姑娘雖一直說此番是借了儉四爺的勢,可紫鵑又如何不知,姑娘只怕是早早兒便定下了計議,只待尋到那能遞上名帖之人,借了勢便快刀斬亂麻將林家別支一併料理了?
寄居榮國府,姑娘自是萬事不管,只管束着身邊兒人。不論是她與雪雁,還是那隨着姑娘一道入榮國府的奶嬤嬤,素日裡都規規矩矩的,極少亂了規矩。大事小情,姑娘心知肚明、處置得當,行事輕描淡寫,既不似二奶奶那般張揚,也不似寶姑娘那般表露在外。
這身邊的丫鬟,心中如何作想,姑娘又如何不知?
紫鵑是賈母打發來照料姑娘的,身契還在榮國府,自是想着促成寶二爺與姑娘之事,因是說不得也能做個姨娘。是以她此前才與雪雁鬧得不可開交,又爲姑娘所不喜。
如今想來,惡了姑娘,便是姑娘與寶二爺成了,又與她紫鵑有何干系?
儉四爺兩回來家中,姑娘雖不曾明說,可紫鵑隱約猜測,大抵是林老爺已然首肯了,不然儉四爺也不會將貼身的幾個丫鬟留下來照料姑娘。再者,儉四爺的名帖又豈能隨便給人?偏生她瞧見姑娘手中可是有一迭儉四爺的名帖。
事已至此,不能惡了姑娘,又要想法子脫了身契。想着來日賈母定會召她過問揚州之事,紫鵑便愁眉不展。
難啊,太難了,就沒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嗎?紫鵑不想來日配了小子,因是便琢磨着,總要尋一日與姑娘好生說說……即便姑娘沒主意,那儉四爺是個本事大的,說不得儉四爺就有法子呢?
此時便聽黛玉道:“莫說這些了,我不過是借了旁人的勢罷了。” 晴雯心直口快,笑道:“我家四爺可算不得旁人呢。”
黛玉頓時羞惱,嗔怪了一眼,只道睏倦了,緊忙埋頭而去。入得庭院,外間驕陽刺眼,黛玉心下略略溫暖。
父親林如海纏綿病榻已久,她心中早有了準備,只盼着父親能多陪她一些時日。錯非儉四哥臨行留下人手,又留了名帖與她借勢,應對那胡攪蠻纏的旁支親戚,還不知要糾纏多久,怕是即便父親去了也有的鬧呢。
自那日撕了婚書後,黛玉心思已定,輕挪蓮步,禁不住想起李惟儉來……也不知他在京師情形如何了,也不知是否如她一般想起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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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老君堂西十條衚衕。
嬌啼歇處情何限,螢柔已透風流汗。紅綾自房樑垂下,隨那吹拂進來的微風擺盪,李惟儉不理身邊兒閉過氣也似的司棋,只枕着雙臂怔怔出神。
這些時日忙忙叨叨,趕到嚴奉楨大婚前夜方纔回返京師,隨即忙活一日,隨着嚴奉楨去迎親。
那宣家娘子聽聞是個柔順的,昨日過府,見好友嚴奉楨一副樂不思蜀的德行,再看那樂嫣滿腹心事,李惟儉便知嚴奉楨怕是也極得意這樁婚事。
大婚過後不過兩日,聖旨下達,命老師嚴希堯爲欽差,巡視兩淮鹽政。嚴希堯隔日陛見,不過兩日便匆匆啓程南下。
這會子已然是七月下,家中還算安寧,倒是內府與工部鬥得不可開交。那王勤、趙奎本道拿捏一番李惟儉,卻不料李惟儉轉頭就拉上了工部。
內府是什麼衙門?說白了就是聖人的內庫!誰人不知李惟儉的名聲,雖說只是尋常鐵務,可誰敢保來日不會如那水務、水泥務一般大賺特賺?
此番被工部得了便宜,倘若來日此時爲聖人得知,這二人哪裡還有好兒?因是王勤、趙奎立馬變了臉,各自尋上李家宅第,勸說了李惟儉一番不說,轉頭兒又鬧着跟工部打起了官司。
事到如今,工部上下情知此番是被李惟儉利用倒逼了內府一番,可那白花花的銀錢做不得假,又怎麼可能就此罷手?莫說是先前打交道的右侍郎莊朝生,便是大司空古惟嶽也顧不得其他,仗着閣臣的身份據理力爭,徑直將官司打到了聖人面前。
此時忠勇王率領大軍已抵青海,說不得什麼時候就會開戰,因是此時政和帝處理朝政多是以穩爲主,便是那廢奴的法令也耽擱下來,如今只廢除了賤籍。
內府與工部打官司,政和帝轉念便琢磨明白了內中關要,叫過兩個協理大臣痛罵一番,心下對其失望至極。也就是李惟儉此時年歲還小,不然政和帝還真動了委任其協理內府的心思。
那古惟嶽老而彌堅,又有首輔陳宏謀幫襯,政和帝只得和稀泥。鐵務股子一分成三,工部、內府各得三成,餘下一成分潤永平府,其餘三成拿去發賣。
照例,政和帝又從內府的三成股子裡分出二分來給了李惟儉。聖人想的分明,這單靠着造物、撈銀子,李惟儉的爵位再往上升到一等子就到頭了。祖制在此,非軍功不得封伯,政和帝也不好破例。
算算單是那蘇州的水泥務就足矣。倘若再不分潤錢財,那可真是賞無可賞,如此一來,李惟儉豈不就沒了勁頭?
這可不行啊!多虧了李惟儉,如今戶部、內庫方纔如此充盈,嚐到了甜頭,政和帝哪裡肯再去過苦日子?
因是分潤了二分股子不說,生怕李惟儉不滿意,還私下裡叫其入了一趟皇城,嘉勉一番,暗戳戳表示,只待北山三十三姓兵馬到了,便放李惟儉去西北立功。
得了聖人準話,李惟儉自知留在京師的時日不多了,因是這些時日極爲忙碌。那煤礦雖還不曾勘探出來,可鐵礦卻探明瞭——南北兩處合在一起怕是有十幾裡都是鐵礦帶,匠人們打了井,上層是赤鐵礦,下層是磁鐵礦,品位雖只是尋常,卻儲量巨大。
因是李惟儉須得將高爐設計、建造出來,況且他設想的可是煤鐵複合體,煉出生鐵來直接進轉爐鍊鋼,其後鑄造、鍛造、軋製等等各類粗加工數不勝數,需求的機械更是不勝枚舉。
好在此番工部與內府合股經營,閒暇下來的武備院與造器坊齊齊動手,紛紛領到了李惟儉下發的圖紙。順帶着,李惟儉也因此據理力爭,起碼在工部與內府的兩處工坊統一、推廣了度量衡。
這機器製造都是從頭開始,隔個一、二日便有攔路虎,李惟儉忙得腳不沾地,在兩處工坊來回跑。有些是匠人沒看懂圖紙,有些是以現有的技術水平根本達不到。
前者李惟儉召集匠人講述了幾回,心下煩了,正好明年春闈有實學科舉,趁着眼下不少實學舉子匯聚,李惟儉很是收攏了一些有真才實學的,耳提面命一番,再讓其轉述與匠人;
至於後者,沒法子,只能思忖着修改設計。
忙忙活活十幾日,直到今兒方纔抽出空來與司棋一會。
身邊兒人忽而長長深吸一口氣,咳嗽兩聲,方纔好似活過來一般。哼哼半晌,這才撐起身形,撐着下頜看向李惟儉,眸中滿是春情餘韻。
“爺~”
李惟儉隨口道:“快去擦擦,汗漬漬的,貼在身上難受。”
司棋乖巧應了,尋了帕子先給李惟儉擦拭過,這才自顧自地擦拭了,穿了衣裳。
司棋不無抱怨道:“四爺這個月怎地這般忙碌?”
李惟儉就道:“人在官場,身不由己啊。”
司棋早先失身李惟儉時,其不過是個秀才,如今時過境遷,非但官居五品,還得了正二品的爵,可是比榮國府的大老爺爵位還高呢!加之素日裡李惟儉從不吝嗇,因是司棋別無所求……除了惱恨晴雯,便一門心思想着趕緊被李惟儉納過門兒。
她也知姑娘未出閣,不好提及這個。因是每回相逢都抵死纏綿,恨不得就此死去一般。
忽而想起方纔不知丟過幾回,司棋面上暈紅,說道:“說來,爺這回回來好似……愈發厲害了。”
“嗯?”李惟儉頓時面上笑意慢慢。大丈夫如何得償所願?鐵木真總結的好啊。李惟儉雖沒孟德公那愛好,可征服這般身長七尺有餘的胭脂馬,自是心下滿是豪情。
他暗自思量,這半載身形抽條,好似氣力又有所增長?
李惟儉挑了司棋的下頜笑道:“你爹孃沒張羅着給你尋一門親事?”
司棋頓時嗔道:“他們提他們的,我不依就是。這一個女人配一個男人,我既跟了四爺,哪兒有三心二意的道理?”頓了頓,有些惱道:“爺莫非當我是個水性楊花的,如那多姑娘一般不成?”
探手颳了刮鼻頭,李惟儉道:“說你爹孃呢,偏你會借題發揮。”
司棋轉嗔爲喜,雙手捧着李惟儉的手掌,不住地往面頰上蹭着。
李惟儉思量道:“你爹孃如今還在大老爺跟前兒?”
司棋頷首道:“可不是?大老爺去年虧了銀子,這年節打賞起來,都比二房少了許多。我爹還管着馬廄,娘看着儀門,說來也是辛苦。”
李惟儉道:“回頭兒你說動你爹孃,不如尋二嫂子開恩,乾脆放出來吧。”
“放出來?”司棋思量着搖頭道:“這,我與爺的事兒不好張揚,放出來我爹孃如何營生?”
李惟儉笑道:“這有何難?如今剛好在辦鐵務,給你爹孃尋個管事兒的活計還不容易?”
司棋頓時喜形於色,湊過來癡纏了一番,只覺儉四爺果然對她花了心思,總算對得起她一心一意的侍奉迎合了。
眼見天色不早,李惟儉懶洋洋起身,任憑司棋服侍着穿了衣裳,臨行吩咐道:“二姑娘那頭兒你看顧着些,手頭兒銀錢不寬裕了吧?過會子我再與你——”
司棋忙道:“四爺,先前那銀錢還沒花完呢。”
李惟儉卻不管,只道:“銀錢又不燙手,讓你收着就收着。嗯……下月說不得我還要出一趟京城,若回來了再知會你。”
“哎。”
……………………………………………………
這日匆匆一回,李惟儉果然又忙碌起來,時常便在京師、永平府之間來回跑,轉眼就是一個多月,期間雖半數光景都在京師,奈何陰差陽錯,總跟司棋岔開來,不是時日不對,就是……時日不對。
那北山三十三姓還不曾到得京師,倒是有另一個好消息,二十餘匠人拉開網來仔細勘探,到底在喬屯尋到了煤礦,大煤礦!
喬屯距離灤州不過四十里上下,有澗河流經此地,一路南下匯入渤海灣。澗河略略開拓,便能用於航運。
如此倒是簡單了,修葺河道,而後走海運北上送至灤州,看着繞行極遠,實則運費足足省了大半!
李惟儉會同工部、內府商議一番,乾脆定下在樂亭灤河出海口灘塗上設立鐵廠。
因着先前成例,內府此番自是下了力氣,抽調遵化鐵廠上千雜工,趕赴樂亭籌建鐵廠。
這日李惟儉方纔忙碌完,臨近酉時方纔回返自家。匆匆用了晚飯正要安歇,茜雪便匆匆而來,說道:“老爺,外頭來了榮國府的人,說是寧國府的蓉大奶奶昨兒夜裡……沒了。”
李惟儉心下納罕,這些時日雖不曾去榮國府,可王熙鳳卻來過李家幾回,前一回還聽其說那秦可卿好轉了許多,怎地突然就沒了?
再者這訃聞總要定下時日,大抵是隔三日方纔送往各處,怎地這會子就送到自家了?
李惟儉看向傅秋芳,傅秋芳便思量道:“二嫂子素日裡與那秦氏最是親厚,料想是甫一聽聞,慌了手腳也是有的。老爺這般身份,也不用這會子就過去……要不妾身過去瞧瞧?”
李惟儉先是點頭,跟着搖頭道:“大晚上的就先別去了,你明兒白日裡過去幫襯一番,再如何說也是親戚。”
轉過天來,李惟儉自是去衙門中忙碌,傅秋芳便乘着馬車去往了榮國府。
待夜裡二人聚首,傅秋芳便唏噓不已,又面色古怪。李惟儉隨口過問,傅秋芳便道:“二嫂子昨兒夜裡抹了眼淚,白日裡瞧着還算好。聽說寶二爺乍一聽聞秦氏去了,當即就吐了口血。”
“嗯,還有呢?”
“還有……東西兩府上下都極爲怪異,好似那秦氏死得另有隱情一般。分明是賈蓉的媳婦,那賈蓉不見如何,偏生珍大爺哭得尋死覓活的……真是咄咄怪哉。”
李惟儉哼聲道:“扒灰的扒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寧國府上下,只怕就門口兒的那一對兒石獅子是乾淨的。”
傅秋芳頓時駭然,李惟儉又道:“這話可不是我說的。罷了,旁人的家事兒咱們不用理會,那訃聞何時送?”
傅秋芳就道:“說是定下三日,還要停靈七七四十九日,單是和尚、道士就要請幾百……”
傅秋芳欲言又止,這般大操大辦,死的只是兒媳又不是親兒子,這是不是有些太過了?忽而想起方纔李惟儉所說,頓時心下駭然,說不得還真真兒應了老爺的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