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分紅
雖與保齡侯不過一面之緣,不過李惟儉與忠靖侯史鼐關係匪淺,此番既然撞見,哪兒有袖手旁觀之理?
李惟儉緊忙上得甲板,與對面兒官船言語幾聲,隨即吩咐船行散開,沿江四下找尋。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李惟儉開出賞格來,便有船伕放下側舷小舟,挑着燈籠、火把四散找尋。足足過得小半個時辰,忽有人自下游叫嚷道:“找到了!”
李惟儉的大船緊忙趕過去,便見兩名船伕在一處江心沙洲扶着個人影。火把照耀下,那人渾身溼漉漉,披頭散髮,官帽早就不見,一身官袍被火燎得破了幾處,薰得滿是煙塵,李惟儉連忙道:“可是史世叔?”
這會子史鼎兀自驚魂未定,恍惚了一陣也不曾認出李惟儉來,忙問兩名船伕:“這……這是?”
船伕緊忙說了名號官職,史鼎嗚呼一聲叫道:“賢侄快來救我!”
李惟儉哭笑不得,這會子水匪早跑了,還救個什麼勁兒?當下兩名船伕搖着小船將史鼎送到大船上,李惟儉緊忙命人端了熱茶與乾淨衣裳來,史鼎這才略略安定。
二人略略言語,其幕友所在的官船兜轉過來,幕友擺渡到得此方船上,見過了史鼎,只道顧家父子雙雙殞命,請示史鼎往後如何行止。
史鼎這會子也就在李惟儉船上,瞧着幾十號禁軍能略略安定點兒,哪裡還敢回自己船上。至於顧家父子……史鼎卻是顧不得了,誰能料想到江南這般兇悍,竟起了殺人滅口的心思?
不論如何,這水路是不能走了,岸上……沒人護衛也不敢走。
李惟儉點過船伕,問明此處乃是江陰,略略盤算便道:“世叔,此處距離武衛鎮駐地極近,料想賊人不至於猖狂至此。世叔天明時先去江陰,而後請巡撫派出標營護送,再行趕赴揚州。”
史鼎心有餘悸,思忖着這般倒是妥當,便應承下來。至於其後的差事……呵,先保命再說吧!
其後二人言語寥寥,倒是將前因問了出來。卻說保齡侯史鼎一直謀着外放爲官,到底還是搭上了陳宏謀,剛好嚴希堯受賄案事發,聖人要派欽差調查此案。
史鼎想着這可是美差啊!那江南花花世界,隨便走走,單是程儀就能收個盆滿鉢滿,因是連番奔走,到底得了欽命差事,一路南下。
那搜檢出來的信箋無可辯駁,到松江先鎖拿了顧家父子,又捉了徐家數人,其後宴飲連連,收禮收到手軟,這才施施然北上揚州。
不料竟在此地遭了水匪!
這水匪是誰派的?或是江南士紳滅口之舉,或是揚州鹽商要襲殺他史鼎!回想江南士紳唯唯諾諾,史鼎本能的認定此番定是鹽商所爲!因是這會子他哪裡還敢再去揚州?
言談半晌,見史鼎甚是疲倦,李惟儉乾脆將自己的艙室讓了,去到隔壁與碧桐擠在一處。虧得幾個丫鬟都留在了揚州,不然此番還真鋪展不開。
碧桐心下惴惴,不料李惟儉這會子半點心思也無,自顧自倒頭就睡,碧桐期期艾艾半晌,只得捲了被子睡在地板上。
轉過天來,三條官船兜轉至江陰,李惟儉派出半哨禁軍護送,史鼎打了王命旗牌,浩浩蕩蕩朝着江陰縣衙而去自是不提。
這一番耽擱,此時已然是六月初一。到得上海縣時,已是六月初三,眼見邸報上刊載忠勇王領武毅鎮出征,李惟儉頓時心灰意懶。尋思着左右也趕不及了,乾脆便在上海縣居停了兩日,採買了不少土儀,直到六月初五方纔登船北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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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李家宅第。
綠竹成蔭、溪流環繞,萱堂裡幾個丫鬟輕搖蒲扇,陣陣清風送來些許涼意,卻禁不住王熙鳳心頭火熱。
桌案對面兒的傅秋芳合上賬本,笑着道:“二奶奶這賬目頗爲細緻,我實在挑不出錯漏來。再說老爺也說,這營生雖是與二奶奶合股,可總要以二奶奶爲主。”
王熙鳳便笑道:“妹妹這話可不對,有道是親兄弟還明算賬呢,這賬目哪兒能不清不楚的?我也知妹妹如今忙着廠子的大事,可總要挑出工夫來去城外莊子上瞧一眼。畢竟,耳聽爲虛、眼見爲實,總不能投了銀錢就只拿着賬本過過眼。”
傅秋芳就道:“二奶奶這話說的——”
“誒?說了幾回了,偏生妹妹見外。什麼二奶奶,那都是府裡下人叫的。妹妹雖說是妾室,可掌着家業,說出去便是尋常的少奶奶都比不得呢。你我啊,還是姐妹相稱爲好。”
傅秋芳拗不過王熙鳳,便笑着道:“從老爺與璉二爺那邊廂論,我還是該叫一聲二嫂子。”
“都隨你。”
王熙鳳起身,看着萱堂外的景緻道:“還是羨慕妹妹啊,好歹還有一處清幽能納涼。不像榮國府裡,就一處小花園還極爲逼仄。”頓了頓,又道:“昨兒得了信兒,二爺說儉兄弟這會子啓程回返了,算算時日,只怕這兩日就能回來呢。”
傅秋芳心下一酸,如今都六月了,算算良人遠行小半年,這家中上上下下,乃至於廠子裡的賬目,都要她去打理。白日裡忙忙碌碌,夜裡閒暇下來,難免不住的思念。
如今,他可算是要回來了。
傅秋芳便笑着頷首道:“這一遭老爺來回幾千、上萬裡,可是辛苦了。”
“辛苦?”王熙鳳乜斜笑道:“我可是聽聞啊,儉兄弟這回辦了好大的事兒來!說不得啊,過些時日這封賞就落下來了。”
王熙鳳這會子真真兒是泛酸,儉兄弟也太有能爲了。雖說那鐵廠沒辦成,可單單是那水泥務,就攪得朝野震動!
又是一個京師水務!套現上千萬兩銀錢也就罷了,最難得的是引得朝野上下交口稱讚,稱儉兄弟此舉利國利民!
前番那京師水務,尚有言官稱其爲與民爭利,此番竟無人說其不是。王熙鳳操持家務數年,情知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哪兒有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滿意的?
家務如此,朝政更是如此。首輔陳宏謀早前久負盛名,這一年多下來名聲急轉直下,風言風語,不少都在罵陳宏謀是國賊了。可偏偏人家儉兄弟辦事滴水不漏,就能惹得上下誇讚。
若無意外,不說那修築的石塘,便是衝着這千萬兩銀錢,聖人也會不吝封賞。只可惜儉兄弟年歲還小,這官職怕是不能動,倒是爵位沒準兒能動上一動。
二等男,再往上就是一等,說不得就成了子爵。榮國府如今纔有個一等將軍的爵位,再過兩代,人家儉兄弟的子嗣還是勳貴,說不得榮國府就成了平頭百姓。
王熙鳳心下泛酸,只道遇人不淑。她也不求賈璉比得上李惟儉,只求略略上進些就好。奈何此番南下,璉二爺算是見了世面。前些時日小廝回來送信,王熙鳳雖不曾審出什麼來,卻也從其神情上了然,賈璉何止是見了世面,只怕是見了大世面!
罷了,此事留待往後再與賈璉算賬。王熙鳳眼見天色不早,與傅秋芳說過幾句,便起身告辭。
臨行之際,傅秋芳忽而道:“二嫂子,如今天氣炎熱,正巧家中存了不少冰,不若二嫂子帶一些回去?”
王熙鳳納罕道:“妹妹家中還存了冰?”
不待傅秋芳說話,紅玉便笑着道:“二奶奶不知,去歲修葺房舍,四爺便讓人掘了地窖。冬日裡趁着三九天存了不少冰塊,如今正好合用。”
傅秋芳也笑着道:“二嫂子也知,老爺家中就這麼些人口,這冰塊怕是用不了,正好二嫂子此番來了,我叫人送一車過去與二嫂子家中納涼。”
王熙鳳笑道:“如此,那我就不客套了。妹妹也知,近來這冰塊一天一個價錢,翻着跟頭往上漲,便是我們這樣的人家也有些吃不消呢。”
一說一笑,王熙鳳說的是真話,傅秋芳卻只道是頑笑。紅玉當即命人搬了一車冰塊,隨着王熙鳳的車架送去榮國府。
送別了王熙鳳,傅秋芳與紅玉兩女自是回返內宅之中。
這些時日內宅之中便只剩下兩女,二人倒是相互扶持,彼此親厚了不少。紅玉本就是伶俐的,雖識字不多,可處置家中事務極爲嫺熟,這會子早就爲傅秋芳引爲臂助。
情知傅秋芳苦夏,紅玉便叫過丫鬟念夏,準備了果子銀耳冰粥來,二人端了冰盞下口飲着,傅秋芳便思量道:“老爺前些時日來信說六月中下總也該回了,明兒你打發吳管家去城外迎候,說不得這幾日老爺就回來了。”
紅玉稱‘是’,笑着道:“老爺先去廣州,又去江南,土儀定然沒少帶,我看不若多打發些人手去,也免得手忙腳亂的。”
傅秋芳頷首,說道:“這幾日那廠子忙碌,家中照料不過來,伱便多擔待一些。”
紅玉緊忙嗔道:“姨娘哪兒的話?不過是應當應分的,哪裡用得着姨娘這般說?”
傅秋芳一雙秋水略略乜斜,忽而笑着打趣道:“錯非老爺還不曾娶親,你也是姨娘了,咱們都是一般,又何必與我見外?”
紅玉頓時面上羞赧,正是二八佳人,又食髓知味的,這一別就是小半年,心中自是千想萬想。因是不由得幽幽道:“老爺可算是快回來了。”
傅秋芳悵然道:“是啊,可算是要回來了。”何止是紅玉?傅秋芳素日不顯,可獨守空閨,總覺心下空落落的。而今李惟儉雖還不曾回返,可知其已然返程,這心中忽而便有了主心骨。只恨不得這會子就到得家門呢。
二人正出神思忖,忽而那念夏喜滋滋行將進來,略略一福便道:“姨娘,吳管家說內府放出消息,那水務股子這一、二日就要分紅呢。”
傅秋芳只是應承了一聲。她這幾月隔三差五就要處置蒸汽機廠子的賬目,見慣了銀錢流水一般潑灑出去,因是倒不曾在意。轉念忽而記起來,老爺可是還有水務公司將近四分股子的,二十年回本,這四分股子單單分紅就有足足六萬兩!
六萬兩啊!
算算自打去歲搬來到如今,闔家不過拋費了萬兩上下……傅秋芳頓時哭笑不得,終於理解了老爺爲何說家中銀錢隨意花用,左右也花不完了。
如今想想,可不就是花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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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申時,車行進得榮國府。
王熙鳳領着丫鬟方纔進得內儀門,平兒便迎了上來。略略言語幾句,平兒便說道:“方纔老太太還唸叨二奶奶呢,說素日裡聽慣了二奶奶頑笑,這忽而聽不見,心下還有些不習慣呢。”
王熙鳳便笑道:“老太太也是,這上了年歲就愈發念舊,等閒離不得人。”
平兒道:“也是老太太得意二奶奶,不然怎地只念着二奶奶呢,不提旁人?”
王熙鳳心下略略得意,咯咯笑了一陣,隨即吩咐道:“自儉兄弟府上打了秋風,取了一車冰塊回來。你不用陪着我了,去把冰塊四下分分,免得一會子都化成湯了。”
平兒應下,卻依舊陪着王熙鳳行過穿堂,低聲說道:“奶奶,今兒得了準信兒,說是那水務股子這一、二日就要分紅。”
“哦?”王熙鳳霎時間停下腳步,熱切道:“可是準了?”
平兒便道:“大老爺院兒裡傳出的風聲,奶奶也知,大老爺這陣子總盯着這事兒,料想應該不會有錯。”
王熙鳳頓時長出了口氣。去歲冬月裡賈璉送黛玉南下揚州,這盤纏、土儀自是要帶足了,這一下就去了幾千兩。到了五月裡點算,若無填補,只怕就要虧空個兩千兩銀子。
王熙鳳正一籌莫展呢,轉頭就聽了好消息。榮國府公中採買了三萬股子,固定二十年回本,每年理應分一千五百兩。有了這一千五百兩,四下再節省一些,說不定就能糊弄到夏收。
“這倒真真兒是個好事兒,行,我知曉了,回頭打發人盯着水務衙門。你去吧。”
平兒便轉身去安置冰塊,王熙鳳心緒極佳,一路進得榮慶堂,逗弄着賈母好一番歡聲笑語自是不提。
平兒先行往邢夫人、王夫人處送了冰塊,又去到李紈院兒中。今兒大奶奶李紈回來的遲了一些,這會子方纔用過晚飯。
平兒送來冰塊,李紈自是笑語晏晏。
平兒就笑道:“大奶奶這一遭可是謝錯了人,算算這闔府上下還要朝大奶奶道謝呢。”
“這是怎麼話兒說的?”李紈笑着問道。
一旁的素雲便說道:“奶奶怎地糊塗了?平兒姐姐這般說,這冰塊自然是從儉四爺府上送來的。”
“果真?”
平兒笑着道:“正是。我們奶奶下晌去了一遭儉四爺府上,與傅姨娘見過了。臨走時傅姨娘說家中多存了冰塊,用不完也是浪費,便送了一車過來。”
李紈忙問:“傅姨娘可說了家中情形?”
平兒便道:“自是一切妥當。還說大奶奶好些時日不曾登門,傅姨娘與紅玉都想大奶奶了呢。”
李紈心下熨帖,感嘆着說道:“我這兄弟小小年歲,誰承想這般年紀就頂門立戶了。也虧得秋芳是個妥帖的,又有紅玉幫襯着,錯非如此,這家中定然雞飛狗跳。”
平兒只是笑笑沒應承。心下暗忖,以儉四爺的心性,又哪裡會讓家中亂作一團?便是沒傅秋芳,也有紅玉,沒了紅玉,定會尋個妥當的女子來照理家務事。就是不知這般能爲的儉四爺,來日會娶個什麼樣的主母回來了。 平兒道:“說來儉四爺也就這幾日便要回返,大奶奶抽空也去四爺家中瞧瞧,傅姨娘雖穩妥,可畢竟差着年歲,經歷的事兒少。”
李紈頓時上了心,說道:“可說是呢。我思量着,這兩日抽出半日過去瞧瞧。秋芳到底年輕,就怕被下頭人哄騙了。”
說過此事,李紈想起方纔自王府裡得了的稀奇果子,便打發碧月取了一籃來,送與平兒。
平兒隱約嗅得臭味,看那內中碩大一枚果子,納罕道:“這是什麼果子?”
李紈便道:“說是茜香國進貢的果品,叫韶子。郡主分了兩顆,實在受不得滋味,便送了給我。你莫看這果子聞着不好,吃起來卻極爲香甜。我這本想着也讓老太太嚐嚐鮮,可就怕老太太吃壞了肚子,那可就成了我的罪過。
又怕老太太吃順了口兒,這東西可沒地方找尋。
是以啊,乾脆這果子咱們還是私下分分吧。”
平兒頓時笑道:“還是大奶奶想的周到。只是——”
李紈笑道:“不妨,我這兒還有一顆呢,這顆你拿去與你家奶奶分着吃吧。”
“哎。”平兒知曉李紈有交好之意,想起分紅的事兒,便低聲與李紈說了。
平兒只隱約猜測,李紈手中有水務股子,卻不知具體多少。若知曉李紈手中足足有一分股子,單分紅每年就有一萬五千兩,只怕會嚇得咋舌不已!
李紈心下承情,面上卻故作若無其事,又扯着平兒說過好一會子話,這纔將其送出門外。
一萬五千兩啊,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小女子不可一日無財!這每年的一萬五千兩便是李紈的底氣,因是自去歲得李惟儉贈了股子,李紈便一改素日裡的吝嗇,變得極爲爽利大氣,自是惹得小姑子們交口稱讚。
李紈回返屋中,一面兒想着明後日去一趟儉哥兒家中,一面兒想着,也不知儉哥兒這會子到了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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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兒自李紈處出來,又從庫房取了兩塊碩大的冰塊,送往東大院左近的迎春院兒。
京師六月驕陽似火,迎春的小院兒毗鄰小花園,門前又綠樹成蔭,倒是難得的清幽。
遙遙瞥見平兒,大丫鬟司棋便迎了上來。
笑着道:“那陣風將平兒姐姐吹來了?”
“涼風,我呀,這一遭是給你們姑娘送冰塊來了。”
司棋聞言頓時喜道:“我們姑娘正苦夏呢,這冰塊送的真真兒及時。不但我們姑娘,平兒姐姐瞧——”司棋指了指額頭上的紅痘,道:“這天兒熱得,連我都上了火。”
平兒瞥了其一眼,揶揄道:“你啊,怕是心火。”
“啊?”司棋嚇了一跳,她正哀怨儉四爺一去小半年,她久曠之身單只是用那角先生難解相思呢,不料竟被平兒點了出來!
平兒便道:“聽說前兒你又跟王嬤嬤吵嘴了?”
司棋暗暗鬆了口氣,忙蹙眉道:“那老虔婆仗着奶過姑娘,佔起姑娘便宜來沒完。前兒那冰鎮的蓮子羹本是留着姑娘用的,王嬤嬤來了也不過問一聲,抄起來就吃。真真兒是好大的臉子,她眼中哪裡還有主子?”
平兒便道:“我可是聽說王嬤嬤跑去大太太跟前抹了眼淚,你近來留意一些。”
司棋渾不在意道:“那又如何?說破天也大不過一個理字。大太太若覺得我不該護着姑娘,攆我出府就是了。”
平兒氣惱道:“好端端的,怎麼扯到攆你了?快莫說了,越說越不靠譜。”
說話間進得內中,二姑娘迎春正嫺靜端坐了,打着絡子。見了平兒,緊忙迎將上來。
略略說過幾句,平兒命人將那兩方碩大的冰塊擡進來,迎春眨眨眼,便道:“這……這回的冰塊怎地這般大?”
平兒便笑道:“這可不是府裡採買的,是我們奶奶自儉四爺府上回來,傅姨娘說家中多存了冰塊,這才送了一車過來。”
迎春神思恍惚,她與李惟儉的姻緣拖延了,雖儉兄弟信誓旦旦的,可她心中難免惴惴多想。
此時便聽平兒打趣道:“旁的姑娘那裡,只怕要小上一些。可二姑娘這裡,總該得兩塊大的……左右都是自家的物件兒。”
迎春頓時面騰紅雲,結巴道:“平……平兒姐姐!”
平兒便道:“儉四爺這會子怕是在路上了,說不得三五日的就回了京師。咯咯……罷了,我還得往三姑娘、四姑娘處送冰塊,二姑娘歇着吧,我走了。”
平兒走了,迎春閒坐了,拿起絡子來卻怔怔出神。想起儉兄弟素日種種,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那羞人處……她心下納罕,往常被他輕薄,心下羞怯不說,過後總是有些彆扭,生怕傳揚出去。
這小半年不曾見,夜裡夢了七、八回,每一回都是在輕薄自己。而今想來,竟隱隱想念那輕薄。
喟然一嘆,迎春收攝心思,略略打了幾下絡子,忽而便見一旁的大丫鬟司棋也怔怔出神。那面上的神情,依稀就像是照鏡子一般。非但如此,司棋還咬了手指,面騰紅暈,引得迎春頓時身下涼意襲來,不禁併攏了雙腿。
“你——”
司棋回神,納罕道:“姑娘有事兒?”
二姑娘心下氣惱,又不知如何開口,便道:“我有些熱,你去將那冰塊採一些進來。”
司棋應下,挪動蓮步而去。迎春嘟了嘴,心下竟有些吃味,想着下回可不叫司棋來援手了……瞎!自己怎地這般不要臉子了?
迎春埋頭被褥裡,就差抱着被子來回打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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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兒給探春、惜春送過冰塊,便轉向梨香院。
平兒自是個周到妥帖的,只因薛姨媽今兒與薛蟠一道去了王家,至今還不曾回返,家中只餘下寶姑娘,因是這才最後送來冰塊。
出得東角門上了夾道,擡眼便是儉四爺曾借住的東北上小院兒,如今卻撥與了薛蟠居住。雖不曾明說,平兒卻知這是薛姨媽怕薛蟠在外間惹是生非,與王夫人商議過,說動了老太太,這纔將薛蟠打發到了此處。
那院門敞開着,內中鶯鶯燕燕嬉笑着,多是薛蟠收了房的姬妾。平兒心下厭惡,只覺物是人非。
快步而行,不片刻到得梨香院前,卻正好撞見回返的薛姨媽。
見過禮,道明來意,二人便一先一後入得內中。
寶姑娘聽見響動迎將出來,三人自是一番言語寒暄,這才入得內中。
平兒便道:“這冰塊不是府裡採買的,卻是我家奶奶今兒去的儉四爺府上,那傅姨娘說家中存多了冰塊,這才送來一車。二奶奶便打發我四下散散,人人有份。”
薛姨媽笑道:“喲,回頭帶我謝過鳳姐兒。”
平兒笑着頷首應下,又道:“是了,聽聞內府那水務股子,這一二日就要分紅,姨太太可莫要忘了。”
薛姨媽就道:“我今兒也聽聞了,嘖嘖,”轉頭看向寶釵道:“你舅母說,內府來了十幾兩運銀子的大車,將內府門前的石板路都壓壞了!”
平兒見諸事妥當,便起身道:“姨太太既然知曉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哎,同喜、同貴,代我送送平兒姑娘。”
兩個丫鬟送平兒出院兒自是不提。
眼看平兒走遠了,薛姨媽這才笑容一斂,面沉如水。
寶姐姐湊過來,端着一盞溫茶道:“舅母……這回又說什麼了?”
“哼,她能說什麼?”薛姨媽氣不打一處來。自上回王舅母謀算薛家家產,薛姨媽就起了防備之心。
此番王家連連邀約,薛姨媽想着也該給薛蟠說一門婚事了,便領着薛蟠上了門。
提起薛蟠婚事,王舅母只含混着揭過,既沒說應承,也沒說婉拒,就這般不上不下的吊着,半點盡心盡力的意思也無。倒是提起那內府分紅一事,薛家入手八萬股子,此番不過分銀四千兩,便惹得王舅母眼紅不已。
只說王子騰巡檢九邊,略得了些財貨,請薛家幫着發賣了,兌成那旱澇保收的水務股子。
薛姨媽頓時就知不妥!王子騰所得財貨,除去金銀那些硬通貨,大抵都是皮貨山珍一類,須得慢慢出貨。若出貨急切,定然賣不上價錢。
王舅母又是個眼皮子淺的,一口咬定財貨值十幾萬兩,這缺了少了的,難不成還要薛家填補?
再者說了,如今那水務公司的股子一日一個行情,低時一兩一錢,高時能漲到一兩三錢。十幾萬銀錢,指望着兌十萬股子,哪裡是那般容易的?
不問自知,若是應承了,說不得最後薛家還得將自己的股子賠進去!
薛姨媽心下惱了這個嫂子,話不投機半句多,強撐着用了晚飯,這才領着薛蟠回返榮國府。
這下兩邊就算不曾撕破臉,卻也算有了裂痕。如今薛家將不少賠本的營生都發賣了出去,手中銀錢不少,卻無處投資。
急切的薛姨媽,這幾個月連那西山煤礦的股子都沒少買。雖有賠有賺,可仔細算算還能保本。
原本這般也好,可偏生今日得了個信兒。
薛姨媽蹙眉道:“我的兒,那儉哥兒……在江南可是鋪展了好大的營生!聽你舅母說,非但爲內府賺了千萬銀錢,還惹得上下交口稱讚。那營生……叫,叫勞什子的水泥務!”
寶姐姐捧茶的雙手略略一頓,古井不波道:“儉四哥自是有能爲的……先前不也聽府裡頭傳了嗎?媽媽怎地說起這個來了?”
薛姨媽就道:“我的兒,你說那水泥務的股子,能不能託儉哥兒給咱家買上一些?”頓了頓,又道:“我尋思着,咱們這般坐吃山空的,總不是個出路。”
寶姐姐心下一絞,面上卻是不顯,說道:“江南遠隔千里,只怕儉四哥也不好出手。家中還有一些賺錢的營生,只消看住哥哥莫讓他敗了,倒也能維持着。”
薛姨媽嘆息道:“哎,這一回啊,儉哥兒說不得又得升爵。我當初是看走了眼,我的兒,只是苦了你了。”
寶釵平靜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錯過就錯過了,媽媽不必這般說。且寶兄弟也沒什麼不好的。”
薛姨媽緊忙道:“是了是了,我的兒,你能想開就好。前頭既然錯失了,這寶玉,可不好再錯失了。”
“媽媽,我知道的。”
說過此節,薛姨媽自去更衣,寶姐姐嫺靜坐在原處,略略出神。心下則暗忖,儉四哥此番南下,定然去了揚州。也不知其與林姑娘的事……有沒有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