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金釵齊聚
斜陽下,寶琴回首觀望,眼見一男子負手而立,心下先是一驚,隨即定睛觀量了兩眼,於是頓時有了計較。
一身常服,身形挺拔,瞧面容不到弱冠,不是那位李爵爺又是誰?念及兄長哥哥一路上所說,寶琴忽而面騰紅雲,端正身形朝着李惟儉屈身一福,隨即又以團扇半遮了臉面,邁着小碎步朝大觀園外快步而去。
於李惟儉眼中,那小姑娘烏雲迭髩、粉黛盈腮,看意態似幽花秀麗,觀肌膚如嫩玉生香。不像世間人,更像畫中仙!
眼見寶琴匆匆而去,李惟儉心下悵然,繼而面露笑容。
心中暗忖,電視劇誤我啊!早知寶琴如此品格,當日其登門時就該來一看究竟,受那電視劇拖累,直至今日方纔得見玉容……是了,寶琴似乎早早定下了婚事?
李惟儉負手踱步而行,蹙眉暗自思量。
轉眼到得在大觀園門前停步,李惟儉忽灑然一笑,暗忖這權勢果然腐蝕人心智。自己雖算不得好人,卻也從未想過幹下欺男霸女的勾當來,如今見了美色竟隱隱生出這般齷齪心思來……往後須得暗自警醒了。
這工業化一道定會起伏坎坷,比照此等大業,區區美色又算得了什麼?
拿定心思,李惟儉正要邁步啓行,身後便傳來一聲‘儉四哥’,扭頭便見探春領着兩個小丫鬟快步而來。
李惟儉和煦笑道:“三妹妹。”
探春就笑道:“儉四哥今兒可算得空了,算算好些時日不曾見了呢。”
“庶務纏身,如之奈何?”
二人並肩而行,探春就道:“方纔瞧着儉四哥在門前停了許久呢。”
李惟儉就道:“說來也奇,方纔瞧見一姑娘,以手控魚,那姑娘家手往那邊指,魚兒便往哪裡遊動,真真兒讓人費解。”
探春眨眨眼道:“儉四哥也瞧見琴丫頭了?咯咯,她那本事好似是天生的,昨兒才奇呢,怡紅院裡飛禽走獸見了琴丫頭,都競相圍攏,親近有加,好似見了父母一般。”
李惟儉便道:“這世上能人異士無算,我就知有女子遍體生香,春日裡一出門,便引得身畔鳳舞蝶鬧、好不熱鬧。”
“還有這等奇事?”
李惟儉頷首,心下暗忖,可惜今秋發兵準噶爾他是趕不上了,就是不知忠勇王這回能不能逮個香妃回來。
二人方纔說了幾句話,轉過西角門,眼看到得粉油大影壁前,便見半大門裡正好走出了鳳姐與平兒來。
“儉兄弟!”鳳姐瞧見李惟儉,頓時就是眼前一亮。
李惟儉趕忙停步打招呼,鳳姐帶了香風而來,到得近前便道:“早幾日就想去尋儉兄弟,奈何不湊巧,近來忙得真真兒是腳打後腦勺。可巧今兒撞見了儉兄弟,不如去家中坐坐?”
探春極有分寸,聞言便笑道:“我還須得去老太太跟前兒呢,鳳姐姐既尋儉四哥有事兒,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鳳姐就道:“去吧去吧……是了,廣南上供了些芒果,前兒方纔自津門下船,一會子三妹妹來家中多拿些嚐個鮮。”
探春頓時高興道:“好,那就謝過鳳姐姐啦。”
探春自行而去,平兒便笑着引李惟儉進得半大門,往內中行去。
進得內中,李惟儉擡眼觀量,這一進小院兒極爲精緻,兩側各有兩間廂房,正房三間,兩側又有耳房。雕樑畫棟,一如榮國府其餘建築,都是蘇樣描繪。
廳堂裡早有小丫鬟迎了出來,平兒便吩咐道:“儉四爺來了,快去沏茶來,井水鎮的西瓜宰一隻來。”
李惟儉就笑道:“有茶水就得,平兒姑娘無需麻煩。”
鳳姐笑道:“儉兄弟這般貴客,哪裡只能用茶水招待了?莫忘了那芒果。”
李惟儉也不客氣,笑着隨王熙鳳往廳堂走。這廳堂不算廣闊,只一間大小,正中央如榮慶堂一般有軟榻,背後是六扇屏風,料想鳳姐素日裡便是坐在此處召見丫鬟、婆子們處置府中事務。
因着今時今日李惟儉位份再不一樣,鳳姐不敢拿大,就不曾在那軟榻上落座,只搬了椅子與李惟儉陪坐。
須臾光景茶水上來,鳳姐便道:“東……你二哥他堂伯過世,如今還在治喪,又要管治家中刁鑽媳婦、婆子,也就是今兒方纔能歇歇腳。”頓了頓,眼見李惟儉飲了半盞茶,鳳姐便親自抄起茶壺來爲其斟了,側頭壓低聲音道:“前一回那自行車我瞧着極好,不知儉兄弟是怎麼個說法?”
李惟儉便道:“實不相瞞,受限於膠乳產量,這自行車只怕一時半會兒的辦不大。”
鳳姐兒就道:“我這小家小業的,若是大營生只怕也不敢胡亂操辦,正是這營生不大,我啊,這才反覆思量了許久……儉兄弟,你說此物單隻賣給達官顯貴家中子弟如何?”
李惟儉肅容道:“二嫂子經營之道遠勝於我。”
鳳姐頓時掩口花枝亂顫,笑道:“儉兄弟莫鬧,我再如何能爲,又如何比得過你這個財神?”
李惟儉卻道:“這不一樣,我不過擅造物,具體經營可是撒手掌櫃。真論起經營本事來,莫說是二嫂子,便是傅秋芳只怕都比我強幾分。”
王熙鳳心下思量,果然是如此!這幾年下來,從未聽聞李惟儉具體如何經營,只靠着新奇,發前人之未所想,這才發跡起來。可論及具體經營,那偌大的蒸汽機廠子,竟將賬目交給傅秋芳打理……嘖嘖,也不知爲何,鳳姐這會子極爲羨慕傅秋芳。
她管着暖棚營生,手下不過百多號人。便是如此,在那莊子裡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說不出的威風!若換做她管着蒸汽機廠子賬目……簡直不敢想!
心下洶涌一陣,強自壓下心思來,鳳姐便道:“儉兄弟謬讚了……不過這經營一道,我啊,還真真兒就有幾分心得。儉兄弟可知,我家早前做什麼營生?”
李惟儉自然知道,‘東海缺少白玉牀,龍王來請金陵王’。王家可是經營着海貿營生,早些年真真兒就富可敵國。錯非東面兒的幕府閉關鎖國,強行限制大順商船往來,這會子只怕賈家就要依附於王家了。
因是他便笑道:“哈,這般說來二嫂子這是家學淵源啊。”
王熙鳳便道:“雖說小時不曾插手,可耳濡目染的,多少也學了些本事。”頓了頓,笑道:“怎麼說起這個來了?儉兄弟,那自行車營生?”
李惟儉道:“二嫂子還想合股?”
王熙鳳頷首,實話實說道:“你二哥向來萬事不管,如今家中情形你也知道,大老爺不良於行,老爺又……若沒儉兄弟這個財神護着,這貿貿然我還真不敢放手而爲。”
李惟儉便道:“既如此,二嫂子回頭兒與秋芳商議就是。她與各處廠子管事兒的熟稔,不拘是訂購各類零件,還是籌備建廠,儘可交給她去打理。至於膠乳,回頭兒我與王爺商議商議,每年總要撥付個幾千斤。”
王熙鳳大喜過望,笑道:“誒唷唷,這回又是託了儉兄弟的福啊。我也不指望幾千斤,有個八百、一千斤的,我啊就知足了。”頓了頓,又道:“旁的我也不多說,這天貺節在即,儉兄弟過生兒,做嫂子的總要好生送個物件兒纔是。”
李惟儉道:“二嫂子這般說就外道了。”
當下二人言說一番,忽而有婆子進來回話:“奶奶,奶奶的兄長來了!”
“哦?”王熙鳳聞言頓時蹙眉不已。
那婆子又道:“說是路上又與大太太家親戚撞在了一處,如今一道兒來了家中。”
“這——”
王熙鳳的兄長王仁,趕在此前秦可卿發喪時匆匆回返金陵,到得如今才又回來。
李惟儉心下暗忖,王閣老如今賦閒金陵,王家基業也盡在金陵,這王仁不好生在金陵待着,怎麼又跑來京師了?
還有那邢夫人家中的親戚,莫非便是邢岫煙一家?想起湖畔幾回逗弄邢岫煙那姑娘,李惟儉頓時心中莞爾。又想起來,林妹妹好似說過,照料林如海時請了邢岫煙來幫廚。
如今黛玉回返榮國府,也不知每日飲食順不順口……嗯,不如今夜尋林妹妹說說話兒。
因是李惟儉起身:“既有客來,二嫂子快去迎吧,我看我還是先回返家中吧。”
王熙鳳立馬道:“再是客,又如何比得過儉兄弟金貴?你若就此回去,只怕老太太回頭兒一準怪罪。”
李惟儉笑道:“也是,那我先去瞧瞧老太太。”
當下二人出得小院兒,一個往榮慶堂去,一個自去儀門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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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慶堂裡。
此時鶯鶯燕燕齊聚,本因着賈敬之死,賈母前些時日不勝傷感,卻因着寶琴到來,臉上又有了笑模樣。
這會子三春、黛玉、湘雲、寶釵、寶琴,一應人等都不時往外頭觀量,盼的是什麼,自然不言而喻。惜春年歲還小,禁不住說道:“二嫂子尋儉四哥說什麼,怎地說到這會子還不放人來?”
探春便歪頭笑道:“總之是些外頭的營生,四妹妹也聽不懂。”
正說話間,鴛鴦瞥見李惟儉過了三重門,趕忙回話道:“老太太,四爺來了。”
當下鴛鴦又出來迎,引着李惟儉入得內中。李惟儉一眼瞥見黛玉,又看了眼湘雲、迎春,這才笑着朝賈母略略躬身拱手:“老太太,晚輩來看您啦。”
賈母就嗔道:“儉哥兒如今也忙了起來,算算十來日光景不曾來了。”
李惟儉便道:“庶務纏身,這不一得空就來瞧老太太了?”
賈母笑着說道:“這卻不好說了,誰知你是來瞧我呢,還是來瞧旁的?”
廳堂裡頓時歡聲笑語一片,惜春用小肩膀擠了擠湘雲,湘雲紅着臉兒不敢擡頭,扭頭惡行惡相唬了臉兒道:“再作怪,定要給你個好兒!”
李惟儉笑着沒言語,只看向湘雲,便見小姑娘擡眼與其對視一眼,隨即又羞紅着臉兒悶頭不語。
賈母知分寸,趕忙道:“罷了罷了,都莫再打趣雲丫頭了。鴛鴦,快請儉哥兒坐了。十幾日纔來一趟,可算是貴客了。”
李惟儉落座笑道:“老太太這話錯了,我可算不得貴客,只怕貴客另有其人啊。”
“哦?這話兒是怎麼說的?”
賈母方纔問出口,就有鳳姐身邊兒的婆子來報,說是王仁與邢忠夫婦並邢岫煙一道兒來了。
賈母面上雖笑着,心下卻頗不耐。那王仁爲鳳姐兄長,行事浪蕩,且與賈家並不親近。此番料想只是走訪,這也就罷了,那邢夫人貪鄙愚蠢,其家中親戚又豈能有好的?
因是隻隨口道:“倒是一樁喜事,人到哪兒了?”
婆子道:“二奶奶接待了,邢忠往大老爺處去了,料想邢忠家的與邢姑娘一會子就來給老太太請安。”
賈母頷首,又尋李惟儉說話兒。
果然,不過片刻後,就有婆子引着邢忠家的與邢岫煙到得榮慶堂裡來給賈母請安。
李惟儉生怕目光觸及寶琴會惹得自己失態,因是自進得榮慶堂裡,便一直不去瞧寶琴。這會子衆人紛紛朝門口觀量,李惟儉終究忍不住,朝着寶琴觀量了一眼,這才往門口看去。
邢忠妻領着邢岫煙入內,兩年不見,這姑娘身量躥了些,身上一襲嫣紅底子淺青折枝玉蘭刺繡圓領細布襖,內中白色親領中衣,下身是水紅羅面長裙。
頭面素雅,只別了大紅小花,又有一根鎏金簪子挽了髮髻,皮膚細香,容貌端莊,雙眸如醉,眉眉靨生。舉手投足間嫺靜之餘,又盡顯不卑不亢。
略略觀之,好似比兩年前又多了幾分顏色。
母女二人悶頭入內,屈身見禮。
賈母瞥得邢岫煙端莊嫺靜,頓時心下生喜,臉上笑模樣多了幾分真心實意,讚道:“不想大太太也有這般雅緻的侄女兒,伱們快來瞧瞧!”
寶琴這會子就坐在賈母身邊兒,瞧了兩眼便笑道:“這位姐姐果然雅緻。”
賈母頷首,便問:“多大了?”
邢岫煙靦腆道:“回老夫人,十五了。”
“可許了人家?”
邢岫煙笑着搖頭,忽而瞥見一旁端坐的李惟儉,頓時小吃一驚。身旁邢忠妻眼見女兒失禮,緊忙順着其目光看過去。
這一看不要緊,待見得端坐之人乃是李惟儉,頓時大喜過望:“李……李伯爺!誒唷唷,不想此來京師,竟又撞見了伯爺!小婦人給伯爺請安了!” 李惟儉趕忙擺手,賈母就納罕道:“儉哥兒見過?”
李惟儉便道:“晚輩當日南下辦差,曾客居蟠龍寺,曾與邢家比鄰而居。”
說着,又看向黛玉。便見林妹妹這會子正目光灼灼看向邢岫煙,時而喉頭聳動,想來定是記起了邢岫煙的好手藝。
因是李惟儉心下一動。
待賈母與邢忠妻說過話,邢忠妻又扯着邢岫煙去見邢夫人,李惟儉便道:“老太太,方纔非止我見過邢姑娘,林妹妹也見過呢。”
賈母愈發納罕,看向黛玉:“玉兒也見過?”
黛玉便笑道:“回外祖母,當日我曾請邢姑娘在家中小住了兩月。”
賈母還不曾說話,湘雲便搶着問道:“林妹妹,那邢姑娘品性如何?”
黛玉笑着思忖道:“恬淡清雅,得青蓮之表,又有寒梅之骨,想來也是極爲難得呢。”
湘雲聽得訝然不已,賈母便道:“難得玉兒這般誇讚人,想來心中也是極得意。不若這般,要是她在家中住下,乾脆讓你倆住在一處可好?”
“好啊。”黛玉笑着應承下來。
湘雲卻轉動眼珠道:“姑祖母,好是好,只是林妹妹那瀟湘館略顯逼仄,只怕住不開呢。”
賈母頓時蹙眉:“是了,這倒是疏忽了。”
湘雲頓時笑將起來:“我那怡紅院就不同了,五間宅子,我住東頭,邢姐姐住西頭,喜歡了就簇在一處頑鬧,煩了就各自回了,誰也不打擾誰,豈不比瀟湘館更好?”
黛玉嗔道:“你們聽聽,雲丫頭這算盤珠子打得多響,只怕外頭都聽得見呢!”
此時就聽大丫鬟鴛鴦道:“雲姑娘怕是也想差了。怡紅院雖廣闊,可若要邢姑娘住進去,只怕要好一番折騰。”說話間看向二姑娘迎春,道:“倒是二姑娘的綴錦樓只住了一半,另一半閒置着,邢姑娘住進去剛好。”
湘雲頓時不依,嗔道:“鴛鴦姐姐又來拆我臺,再不跟你好了!”
黛玉想着綴錦樓與自己的瀟湘館極近,日後往來也便宜,便笑着沒說話兒。
眼見湘雲又扯着二姑娘迎春要其不要搶,賈母就發話道:“你們也別搶,人家究竟住不住還兩說呢。”
話音剛落,邢夫人身邊的媳婦便來回話,說是邢夫人想留邢忠一家住下。
衆人又是笑說一番,湘雲又來撒嬌,賈母受不住,只得道:“這事兒你求我也是無用,不如去尋鳳丫頭,如今啊她纔是管家的那個。”
湘雲便道:“我一會子就去求鳳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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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廳。
平兒將茶盞放置王仁面前,那王仁笑眯眯觀量,惹得平兒心中不快,趕忙扭身避過。
王熙鳳看在眼中,心下鄙夷不已,念及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長,這才強忍着道:“哥哥怎麼這會子來了京師?父親可還安好?”
王仁不急不緩道:“父親還好,倒是家中不太好。”
“怎麼說?”
王仁放下茶盞道:“如今東洋愈發收緊,我前次見了那勞什子幕府將軍,耽擱了半月才讓其鬆了口——”說話間比劃出三根手指:“——每歲多三條船。”
頓了頓,‘嘖’的一聲道:“杯水車薪啊,這東洋營生咱們家不過是挑個頭,總要分潤給下頭,二叔那邊廂這二年用銀子又愈發多,再這般下去只怕入不敷出啊。”
王熙鳳聽得蹙眉不已,連忙問道:“父親怎麼說?”
王仁道:“父親有意摻和南洋、西洋海貿營生,奈何這二者多爲江浙、兩廣、福建士紳把持,咱們貿貿然橫插一槓,只怕會惹得羣起而攻之啊。”
王熙鳳聽罷,嘆息一聲沒了言語。她再如何能爲,如今也不過是賈家的媳婦,孃家有難處又能如何?
那王仁觀量鳳姐神色,忽而說道:“妹妹,我聽聞你跟竟陵伯交情深厚,如今那蒸汽機廠子拆分,分出來二十餘處廠子。這可是旱澇保收的好營生!妹妹不若代我引薦一番,若買得些許股子,咱們家也就有了底。”
王熙鳳頓時警醒,鳳眼看着王仁,似笑非笑道:“哥哥從哪兒聽說我與竟陵伯有交情的?”
王仁道:“誰不知妹妹如今與竟陵伯合股了暖棚營生?嘿,正要跟妹妹討個方便,我此來所帶盤纏花銷的差不多了,妹妹不妨先借我個三千兩。”
王熙鳳頓時變了臉色:“三千兩?我哪裡有三千兩?”
王仁冷着臉兒道:“連我也要唬?外頭都說妹妹與竟陵伯二一添作五,那暖棚營生每年少說四五萬的銀子。到如今少說存了四萬兩了吧?我不過是借三千兩,又不是不還。”
王熙鳳惱了,拍案道:“哪個野牛肏的胡亂嚼舌!我跟儉兄弟合股可是寫了契書的,白紙黑字、明明白白寫着我一他九,怎麼就成了二一添作五?”
王仁見其發火,嘿然笑道:“許是以訛傳訛?嘖,儉兄弟?妹妹還說與竟陵伯交情不厚?”
王熙鳳一時口誤,頓時悔之莫及。她深知兄長是個得寸進尺、喜歡鑽營的性子,因是便道:“這交情還不是看在大嫂子的份兒上?罷了,我不過給你遞個話,成與不成的可不作保。”
頓了頓,又道:“我如今銀錢也不湊手,平兒,去後頭拿兩個金項圈來抵了,先湊些銀子與我哥哥。”
平兒應下,那王仁頓時不滿道:“兩個金項圈又能值幾個銀子?”
王熙鳳眼睛一立:“愛要不要!”
王仁極其痛快:“要!”
王熙鳳頓時心下好一陣氣惱,碰上這般不要臉皮的兄長,她還真不知如何發作。總不能像是對付賈瑞那般來對付親哥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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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國府東院。
看過半身不遂的賈赦,邢夫人、邢忠一道兒往外走,須臾到得廳堂裡,邢夫人便自顧自的落座。
那邢忠不得吩咐,也不敢落座,只站着訕笑道:“妹婿瞧着……好歹能走動了?”
邢夫人低頭撇着茶盞,頭也不擡哼哼一聲算是應了,旋即擡眼道:“怎麼這會子來了?之前不是在蘇州嗎?”
邢忠賠笑道:“妹妹不知,如今活計不好找尋,蘇州遍地都是新開的織場,要的都是懂機械的,我這般的人家不要。無奈之下,只好離了蘇州,又去金陵廝混了大半年。
只是蘇州如此,金陵也是如此。加之……岫煙年歲也大了,總要尋一門可心的親事,這才腆着臉連求妹妹。”
邢夫人這會子煩惱不已,她本就不待見邢忠,加之癱瘓的賈赦這些時日略略好轉,每日折騰得雞飛狗跳,心下又不知賈赦死後自己該當如何,因是哪兒還有心思理會邢忠?
眼見邢夫人沉默不語,邢忠心下愈發沒底,只得陪着小心道:“妹妹,實在是沒法子了。若不是山窮水盡,也不至於來投奔妹妹。”
正待此時,婆子來回話:“太太,人從老太太那兒回來了。”
說話間便見邢忠妻領着邢岫煙入內。那邢忠妻也就罷了,滿臉諂媚,瞧着讓人心煩,倒是那邢岫煙不卑不亢的見了禮,隨即束手站立一旁,瞧着頗有風骨。
邢夫人又見其顏色出衆,略略思忖,頓時面上綻出笑意來:“都莫站着了,自家人,快坐下說話。岫煙多大了?”
“十五了。”
邢夫人愈發滿意,笑着道:“是該尋個好人家了。”
此時,就聽邢忠妻道:“說來也巧,方纔正好撞見了李伯爺。”
邢忠眨眨眼,頓時大喜:“伯爺也在?可與……岫煙說過話兒了?”
邢忠妻道:“人那麼多,倒是沒說話兒……不過可是瞧了好幾眼呢。”
邢夫人聽得納罕不已,趕忙問道:“岫煙見過儉哥兒?”
邢忠妻便道:“可不止是見過啊,還送過東西呢。”
邢岫煙趕忙止住道:“媽媽莫要胡說,李……伯爺不過是用火腿換了些時令河鮮,算不得送。”
那邢忠妻笑道:“有來有往,豈不更好?”當下又轉頭笑着與邢夫人說了過往。
邢夫人聽罷,心下頓時心動不已。如今那李惟儉業已與史家下了小聘,二姑娘這事兒八成是成不了啦。天可憐見,如今又送來個親親的侄女兒邢岫煙,顏色比二姑娘還要俏立三分。
加之又與儉哥兒有舊,這事兒只消經辦一番,說不得就成了!
二姑娘好歹是賈家姑娘,再如何也不能與人做了妾室。可這侄女不同啊!雖說原本也是仕宦之家,可如今不是破敗了嗎?
就算不破敗又如何?前些時日那桂花夏家可是上趕着貼嫁妝也要送女兒與李惟儉做妾呢,可人家李惟儉全然看不上,竟然給推拒了!
若侄女果然給李惟儉做了妾室,說不得就能佔下天大的好處呢。瞧瞧那傅秋芳,再瞧瞧那紅玉。
傅秋芳出身不過與侄女相差彷彿,如今雖爲妾室,卻擺弄着上千萬的營生;再看那紅玉,不過是個家生丫頭,仗着跟對了人,如今打理那暖棚營生也值個百萬!
侄女顏色可是比傅秋芳、紅玉還要強三分,說不得來日也能分個什麼營生,到時候……
心下越想越美,邢夫人笑顏如花道:“這事兒怎麼早不說?倒不是我吹噓,岫煙與儉哥兒有這般舊事,可是天大的氣運呢。”頓了頓,趕忙招呼道:“快去給老太太回話,就說我想留岫煙一家子住在家中,問問老太太怎麼安置。”
有丫鬟領命,趕忙去了。
邢夫人又看向邢岫煙,不禁愈發歡喜,道:“這姑娘我瞧着就喜歡——”眼見邢岫菸頭面只一根鎏金的簪子,邢夫人一咬牙,自頭上拆下來一根步搖來,招手道:“姑媽也沒什麼準備,就送你根步搖,你可不要嫌棄。”
邢岫煙咬脣看向父母,邢忠妻露着後槽牙催促道:“還不接了謝過姑媽?”
邢岫煙只得上前接了,屈身謝過邢夫人。
又閒話半晌,那回話的丫鬟回來,喜道:“太太,老太太發了話,說讓姑娘與二姑娘一併住在綴錦樓呢。”
邢夫人頓時長出了口氣,好歹這一回婆婆沒掉了她的臉面,因是催促道:“叫幾個丫鬟、婆子,先去服侍了姑娘去綴錦樓。兄嫂若不急,咱們留下來說說話兒。”
邢忠堆笑應下,當即便有丫鬟、婆子來請邢岫煙。
邢岫煙便好似牽線木偶一般隨着丫鬟、婆子往外行去,自廂房裡取了包袱,篆兒也便跟了上來。
一行人等出得東院兒,又自角門進來,過儀門,行了半晌進得大觀園裡。
邢岫煙瞧着滿園的富貴,心下咋舌不已,面上卻不曾顯露。一旁的篆兒卻看花了眼,只覺如墜仙境。
忽而一聲鶴唳,篆兒眼見兩隻仙鶴自假山後轉出來,頓時唬得瞪大了眼睛:“姑娘姑娘,還有仙鶴呢!”
隨行丫鬟、婆子彼此對視,暗笑不已,都腹誹這一主一僕到底是小門小戶的沒見識。
邢岫煙看在眼裡,扯了扯篆兒道:“多嘴,少說話。”
那篆兒才做了幾個月丫鬟,嘴裡是應了,可見得此間富麗堂皇,轉眼又忘了個乾淨。
到得紫菱洲,眼見樓宇廣夏,篆兒頓時咋舌道:“這園子只怕值個幾萬兩銀子吧?”
有婆子嗤笑一聲,道:“幾萬兩?幾萬兩連這溪水都引不來。單是修這園子,就足足用了三十幾萬兩呢。”
篆兒眨眨眼,叫道:“天爺爺,這哪裡是園子?真真兒是金山銀海堆起來的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