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兩小爺鬧市遭毒手 李惟儉京師受熱捧
二月下旬,忽有督察院御史上奏,言:“……京師居大不易,吃水尤爲艱難。中等人家,每月拋費二金,大戶、勳貴動輒百金。以此推算,京師百萬生民,月拋費銀錢三十萬有奇……請聖人暫緩清戶部積欠……”
聖人大驚!遂問計羣臣,無所得。聖人旋而命忠勇王主理水務,於內府新設水務司,以紓京師百萬生民之困。
翌日便有小道消息流傳開來,說忠勇王得金陵秀才獻策,已有紓解之法。
什麼法子?沒具體說,於是流言四起。
有說引拒馬河入京的,有說內府強購各處水井的,還有說冬日採冰存了留待夏日廉價售賣的,更有說內府新置千輛四輪大馬車,日夜自京西往京師運水的。林林種種,不一而足。
市面兒上小道消息滿天飛,實則京師權貴早已得了確鑿消息——內府水務司要新開一水務公司,以新式鑿井法取水以供百萬生民之用。
京師各處水道或依附權貴,或原本就是權貴把持的,自然知曉這其中的厚利。旁的不論,單隻憑着一處苦水井壟斷兩條衚衕兒,不說日進斗金,好歹也是年入頗豐。
如今瞧聖人與內府的意思,分明是眼紅水道收益,想將這水道收入囊中啊。
於是熱議紛紛,有言官上書稱戶部空虛,請聖人撥付內帑以辦水務司。聖人留中不發。
隔日,忠勇王上書,稱:戶部、內帑空虛,請聚資以辦水務。聖人稱善。
“喵嗚~”
拖槍掛印跳在膝上,李惟儉放下今早的報紙,探手挼了挼貓兒的背脊。晴雯提着雞毛撣子追進來笑道:“四爺,這貓兒長本事了呢,方纔不知從何處逮了個耗子吃了。”
“咦~”李惟儉嫌棄地將貓兒趕走,指着那懵懂的貓兒道:“回頭兒給它好好洗個澡,免得遭了跳蚤。”
晴雯應下,稀罕地將貓兒抱在懷裡,輕撫了一陣道:“四爺,過會子還要出門兒?”
李惟儉就笑道:“還有差事呢,總不好一直躲在家裡。對了,匣子裡還剩多少銀子?”
晴雯戥子用的熟稔了,且每日都會細心點算一遍,張口就道:“還剩七十三兩四錢,銅錢還有三吊。”
“不多了啊。”李惟儉蹙起了眉頭。
晴雯就道:“前些時日四爺支用了八十兩呢。”
“嗯。”李惟儉應了一聲,沒再多言。
他所上條陳裡,詳細列明瞭辦水務的法子,不外乎拉新打舊,拉一派打一派。那水道把持在舊勳貴手裡,文官、新貴自然瞧着眼熱。先拉扯一陣,再由朝廷放出聚資合股的法子來,這施行的阻力自然就會小了很多。
且這股子也不是隨便放的,每家勳貴份例固定,再想要更多的股子,便只能花高價從內府、順天府乃至李惟儉手中購買。
京師匯聚天下英才,都是人精,誰又不比誰傻,只怕這內中門道早有人窺破了。奈何一則不知新水井開鑿的法子,二則也不如內府那般強力。
只怕這會子不少人都自知阻攔不得,想着的是儘快搭上水務公司的便車呢。
水道啊,有這一份股子在,那可真是坐地攬金,天下一等一的好買賣!
李惟儉這幾日出去跑到城外工部火器試射場測量數據,餘下光景深居簡出,就等着朝廷造勢出來呢。如今大勢漸成,他也該拋頭露面了。
這日過了辰時,李惟儉施施然帶着吳海平去往城外,只盤桓了兩個時辰便往回返。
車馬方纔行到菜市口,便有一提刀侍衛攔住去路。
“車中可是李秀才當面?在下忠順王府侍衛,周長史請李秀才一會,便在前方柳泉居。”
京師中向有三居八樓之說,三居說的是柳泉居、三合居、仙露居。此三家酒樓前明時便是權貴流連之所,到了這大順更是如此。那八樓則不同,乃是大順開國後陸續開設的,其中魯菜居多,只三家經營湘菜、川菜、淮揚菜。
簾櫳挑開,李惟儉連忙朝那侍衛拱手道:“勞煩帶路。”
“好說。”侍衛拱手回了,轉身引路。
吳海平趕着馬車跟着那侍衛,行不過一陣便到得一處四層酒樓前。馬車停好,李惟儉下得車來,便見樓前有一古柳,柳下有一水井。
那侍衛湊趣道:“李秀才不知,這柳泉居便是以一柳一井命名,傳聞前明嚴嵩曾在此處向主人家討酒,主人家以酒水換了一副字——”他擡手一指:“如今這額匾據說便是嚴嵩留下的。”
“受教了。”
李惟儉隨那侍衛上得頂樓,侍衛停下錯身一讓,李惟儉繞過屏風進得雅間裡,便見那忠順王府長史周安早已在此落座。
李惟儉笑着拱手:“見過周長史。”
周安面帶笑意虛指點了點李惟儉,說道:“復生瞞得我好苦!若早知復生這般謀劃,王爺又何惜區區幾千兩銀子?”
李惟儉道:“非是要瞞着周長史,實在是這條陳早已呈上,我若早說了,只怕不合適啊。”
那周安笑意不變,說道:“本官心中納罕,李秀才與王府向有往來,爲何不將條陳獻給王爺呢?”
李惟儉不答反問:“王爺可能驅動順天府?只憑王府一家之力,只怕難以震懾水道宵小吧?”
“哈哈——”周安仰頭大笑,擡手示意:“復生莫要客套,快快落座。”
“多謝周長史。”李惟儉笑吟吟的坐了,當即有侍衛上前奉茶。
周安道:“方纔不過是頑笑之語,這般大的事兒,王爺避之不及,哪兒會往自家身上攬?這幾日王爺得了信兒,見了忠勇王一面兒,私底下得了實繳一萬兩、得三萬股子的允諾。這水務乃是坐地攬金的買賣,王爺覺着三萬有些少了。
不過聽聞其後那些股子要發賣出去,價高者得……復生可知,這股子到底多少銀錢才划算?”
李惟儉思忖了下,說道:“長史何必明知故問?京師生民百萬,人吃馬嚼,每月吃水拋費就要三十五、六萬兩銀子。水務公司鋪設開來,前期造價高,水費低,可勝在久遠。我那條陳上預估了,水務公司鋪設開來,大抵要二十年回本。這二十年後,出息可都是白賺的。”
“二十年回本兒?”周安納罕道:“我得問復生一句,這水務公司鋪設費用到底造價幾何啊?”
李惟儉比劃出三根手指。
“三百萬兩……額,不對——”周安一雙眼睛陡然睜大:“三千萬兩?”他急了,說道:“你那法子莫非要勞動神仙不成?怎地這般騰貴?”
李惟儉笑吟吟呷了一口茶,慢悠悠說道:“神仙自然請不動,可造水塔,再以鍍倭鉛的水管子鋪設幾百裡,還要造十幾臺蒸汽機提水,這內外城加在一處,拋費自然就高了。”
頓了頓,又道:“再有,聖人將這傳世的好買賣放出來,總不好讓聖人吃了虧。這內中,自有一份孝敬在,想來周長史是知曉的。”
三千萬兩自然是誇口之言,內府與順天府要保證對水務公司的實控,自然要留下大部分的股子,是以流轉市面的股子,名義上頂多能賣個一千萬兩。 可李惟儉是誰啊?惜售、飢餓營銷、炒作,後續的手段連番使出來,這一千萬的股子說不得真能賣出三千萬去。且這還不是一錘子買賣,有了股子買賣,找地方開個交易所不過分吧?
就算不抽印花稅,單隻操作股價就足矣讓內府賺得盆滿鉢滿。
正是這後續一系列手段,這才讓今上額外看中此策,更是大方的讓渡出一成股子以酬其功。
前明時美洲、日本、東南亞三地白銀瘋狂涌入,到如今日本、佛郎機相繼控制白銀外流,現今大順帝國事實上已經是銀本位,民間藏銀更是處在巔峰期。
李惟儉只大抵記得此事,卻不知具體數量。實則三百年後有研究統計,此時大順民間藏銀大概在十一到十三點四億兩之間。
京師又是天下財富匯聚之地,籌集三千萬兩或許有些難,目標稍稍放低,兩千萬絕對輕而易舉。
周安聽得此言,暗暗思量。
此時每月用水拋費大抵是三十六萬兩,水務公司鋪設後,水價下調,百姓用水量增多,這毛收入能維持在二十萬左右?再除去各項人工、設備維護的拋費,好一好就是十五萬兩。
二十年後回本,若是佔得一成股子,這就是每歲十八萬兩白花花的銀錢啊!
此時就聽李惟儉又道:“再者,這京師能設水務公司,旁的自然也能設,缺水的又不止京師一地。”
着啊!這般算來,陸續在各城鋪設水務,出息豈不是打着滾兒的往上漲?
周安收攝心思,面上笑容愈發和煦,說道:“復生好謀劃!既如此,想來王爺定會砸下家底購置股子。呵呵……復生啊,我怎麼聽說,聖人酬復生之功,分了一成股子與你?”
“聖人聖明啊!”李惟儉遙遙衝着一旁拱手。
周安笑吟吟說道:“復生手中的股子,可有轉手之意?”
李惟儉頷首道:“近來手頭不寬裕,且還欠着當鋪銀子,的確有轉出的意向。”
“好,那本官也不佔你便宜,原價買伱三十萬股子如何?”
李惟儉半點也不曾猶豫,徑直頷首:“好啊。”
那周安反倒猶豫了起來,納罕道:“復生這般爽利就答應了?”
李惟儉嘆息道:“不瞞周長史,學生此番是來京師應試秋闈的,來日總要走仕途。這銀錢雖好,可太多了也燙手。來日學生若是遭了難,以今日之善緣,不求王爺搭救,只求王爺仗義執言兩句……不過分吧?”
“哈哈,好!復生想得通透。”周安暗暗思忖,想着面前的李惟儉不過是一個秀才,哪兒來的膽子敢矇騙忠順王府?於是放下心來,笑着說道:“復生這般爽利,本官也不好小家子氣了。”
說話間朝着身旁侍衛遞過去一個眼神,那侍衛便將一個黑檀木的匣子放在桌案上。
周安打開匣子,露出內中銀票,隨即緩緩推到李惟儉面前。
“這裡是兩千兩,復生如今不湊手,先拿去花用。那過股子一事不急,待來日水務公司鋪開了再說,你看如何?”
李惟儉頓時感激涕零道:“誒呀,周長史此舉真真兒是解了學生燃眉之急啊。”
周安笑着搖頭,道:“只是,復生啊,來日若再有如這水務公司的買賣……可莫要忘了我家王爺啊?”
“自然自然,一定一定。”
便在此時,李惟儉忽而瞥見下方行來一行人等,隨即就是面色一變。
“嗯?”那周長史側傾了身子朝下張望,便見幾個鮮衣怒馬的少年嬉笑着朝遠處行去。當中一人,正是寧國府的賈蓉。
先前兒那吳海平可是說過,李惟儉與薛蟠、賈蓉、賈薔起了齟齬,其後被其算計着埋伏了一遭。虧着李惟儉身旁的琇瑩本事大,不然一準兒吃不了兜着走。
周安見李惟儉面色凝重,點手將身旁侍衛召喚過來,附耳低聲言語幾句,那侍衛隨即叉手領命而去。
周安便道:“聽聞復生與那寧國府不睦?”
李惟儉笑笑,道:“算是吧。學生如今不過是個窮措大,不受人待見也是有的。”
“呵,復生如今不過是虎落平陽罷了。本官與復生相見兩回,覺着極爲親善。復生不妨在此多留片刻,本官方纔可是安排了一處好戲啊。”
“啊?”
不待李惟儉問明,那周安已然起身:“如此,本官先走一步,復生留在此處用些飯食,這柳泉居菜色別出心裁,算是京師一絕啊。哈哈,告辭。”
“學生送周長史。”
將那周安禮送出雅間,李惟儉心中狐疑着落座下來,歪頭自窗口眺望出去,納罕這周安到底安排了什麼戲碼。
過得半晌,便見賈蓉、賈薔二人自一間鋪子轉出來,正朝這邊廂走來,忽而自四下圍過來一票青皮。
領頭一人喝罵道:“姓孫的,入你孃的甚地時候還錢?”
賈蓉頓時變了臉子:“你尋錯人了吧?”
“呸,化成灰爺爺都認得你。瞧這意思,今兒是不打算還錢了?來呀,給我打!”
“你敢!”
賈蓉方纔喊出聲,便被一條大漢拽下馬來,跟着沙包大的拳頭便雨點般砸落下來。一旁的賈薔還想攔一攔,方纔上前便被一拳頭打了個烏眼青。
跟隨的四個僕役、小廝見勢不對,連忙上前幫手。可又哪裡是青皮打行的對手?一個照面便被打得滿地打滾。
過得須臾,忽聽有人喊:“順天府衙役來了!”
幾條漢子二話不說,扭頭就跑,眨眼間跑了個無影無蹤。
只餘下舊傷未愈、又添新傷的賈蓉哭了鼻子哼唧道:“野牛肏的……還真敢啊!啊……胳膊折了,快,快叫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