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頭書房裡。
胡廷遠、胡言芳與李惟儉分賓主落座,待茶水上過便敘起了家常。因着這門親戚多是李惟儉從中奔走,偏他又與胡家並不熟稔,因是三言兩句一說過,便只得轉而說起了朝堂之事。
胡言芳太過方正,且不擅言談,因是這會子默不吭聲端坐了,只聽父親與李惟儉閒談。
待說過變法之事,胡廷遠忽而話鋒一轉,說起江南鈔關來。
“江南督憲上書,言兩江多有勳貴徇私枉法,收買鈔關逃稅者,若嚴加稽查,每歲單是鈔關便能多繳百萬銀錢。此前聖人已然默許,奈何趕上老太妃薨逝,此事就耽擱了下來。”
李惟儉拱手道:“泰山所言,恩師曾與小婿提及過。”
“哦?復生以爲此事該當如何?”
李惟儉笑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小婿如今還在內府打轉,又哪裡想的了那般多?”
胡廷遠道:“復生還不到弱冠,的確不急。只是來日復生若想上進,須得歷經州府,方纔好立得廟堂之上。”
大順官制,朝中極少有正四品的官職,到了下頭對應的是知府一級。往上不拘是侍郎還是太僕寺少卿等官職,那都是正三品。而再往下便是李惟儉如今的郎中一職。
以尋常官員升遷爲例,爲朝官頂多到正五品,再往上要麼有特旨,要麼就得下到州府經營一方。且大順汲取前明成敗,遵循不歷州縣、不入內閣之例,因是內閣中庸碌之輩還真就不多。
李惟儉聽罷笑着應下,心下卻不以爲然。他如今纔多大年歲?哪裡還敢再升遷?這會子都惹得長樂宮那位幾次三番招惹,若再升遷,說不得什麼阿貓阿狗都要攀附上來。
胡廷遠也心知肚明,因是略略提點便不再言說此事。轉而說道:“復生可知江南督憲奏疏中所說勳貴乃是何人?”
“這……請恕小婿孤陋寡聞了。”
胡廷遠笑道:“復生年歲還小,不知此事也是尋常。”頓了頓,這才道:“王家。”
“王家?王子騰?”
胡廷遠便道:“王閣老急流勇退,當不得宰輔,卻也富甲一方啊。”
李惟儉思量道:“東海沒有白玉牀,龍王來請金陵王?”
胡廷遠冷哼一聲道:“可不就是金陵王?這江南海貿,倒是有半數船隻都是王家的。”
王家海貿營生做得風風火火,偏要逃稅,這王子肫打的什麼主意?李惟儉忽而想起王仁、王二人與長樂宮那位過從甚密,莫非王家的銀子都砸給了東宮不成?
念及此處,李惟儉道:“長樂宮?”
“嗯?”胡廷遠頓時眯起眼睛來,笑着說道:“復生消息靈通啊。”
李惟儉搖頭道:“也不是小婿消息靈通,實在是王家兩個小輩幾次三番想要佔便宜,那日大婚時長樂宮那位又親自過來喝了一杯酒水,因是由不得小婿多想啊。”頓了頓,又道:“如今聖人正值壯年,王家現今就要謀下一朝了?”
“呵,”胡廷遠笑道:“王子騰踩着寧榮二府親兵屍骨爬到高位,此人又如何不知狡兔死、走狗烹?爲謀王家來日,可不就要提前納了投名狀?只待王子騰一去,王家雖有沉淪,可只要太子順利登基,王家未必沒有起復之日啊。”
李惟儉道:“王家好算計。”
他心下暗忖,只怕此事也是鳳姐兒的親爹王子肫謀劃的。自己個兒眼看情形不對,乾脆告老還鄉。又推出二房的王子騰來支撐王家家業,謀劃着汲取其餘三家養分壯大自身,又提前交好東宮,以留待明日……
嘶……這位王閣老好算計啊!
那胡廷遠卻笑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李惟儉立馬聽出不對來,趕忙問道:“泰山莫非另有見解?”
胡廷遠笑道:“豈不聞雄獅未老、幼獅已壯?天家無父子啊。”
李惟儉瞬間領會。太子乃聖人原配皇后所出,奈何皇后天不假年,聖人登基不過三年便故去了。聖人雖對太子照拂有加,奈何到底少了生母庇護,加之母族不強,又有晉王比照着,估摸着太子急切之下這才悄默默斂財、邀名,既圖大寶,也爲自保。
太子如此行事,又怎會不惹得聖人忌憚?須知今上就是趁着宮變方纔御極爲帝,又怎會容忍從前舊事重演?
那晉王又不相同,生母吳貴妃如今統御六宮,雖無皇后之名,卻有皇后之實。吳家又富甲一方,如此看來,這來日大寶落於誰手還不好說呢。
即使這般,本道先行對付王家那兄弟倆,如今倒是可以捎帶手的連東宮那位也一併敲打了。
李惟儉心中記下,轉而與胡廷遠說起旁的閒話來,待過得半個時辰,便有管事兒的入內笑道:“老爺、二爺、姑爺,太太說席面整治了。”
胡廷遠起身道:“今日恰逢國喪,不好置備酒宴,只預備的家常便飯,復生莫要挑理。”
李惟儉也起身笑道:“泰山言重了,小婿本就不勝酒力,如今倒省了一樁煩惱。”
當下三人出得書房往後頭正房而去,因着都是家中人,是以正堂裡也不曾擺置屏風,只擺了一桌席面。
三人進得內中,黛玉與李惟儉又分別與張宜人、胡廷遠見過禮,這纔在張宜人熱絡招呼下落座。
那席面只是尋常,也不曾準備酒水,黛玉卻吃得分外可心。只是每每瞥向李惟儉的雙眸中滿是嗔怪,李惟儉便納罕着也不知張宜人與林妹妹說了什麼。
這席面臨近申時末方纔撤下,丫鬟又奉上茶水來,張宜人幾次三番瞥向李惟儉,欲言又止卻終究沒多說什麼。
人家小兩口牀笫情趣,正是如漆似膠的時候,她又何必去做惡人?想來這便宜女婿也是個心中有數的,料想也不會太過胡鬧了。
臨近日暮時,李惟儉與黛玉方纔在張宜人依依不捨中出得胡家。待馬車轔轔而行,李惟儉禁不住問道:“乾孃與妹妹囑咐什麼了?方纔用茶時幾次三番欲言又止,我看乾孃心裡憋了不少話呢。”
黛玉嗔道:“四哥還好意思說?若不是因着你,我又怎會被幹娘好一頓教訓?”
李惟儉眨眨眼,納罕道:“我又不曾苛待了妹妹,哪裡就犯了錯兒了?”
“你——”黛玉心下氣惱,偏生又說不出什麼來。於是乾脆別過頭去生悶氣。
李惟儉笑着搬了兩下,每次都被黛玉別過頭去,李惟儉正思量着,忽而聽得細微聲響,旋即便見黛玉面紅耳赤。
李惟儉心下一動,說道:“妹妹又何必害臊?人吃五穀雜糧,一時忍不住也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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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聲如蚊蠅應了一聲。
就聽李惟儉又道:“卻想起一則笑談來。說許仙娶了白娘子,一日白娘子禁不住放屁,聲如悶雷,許仙訝異半晌才道:‘原來娘子竟是倉蛇(響尾蛇)’。”
黛玉嗤的一聲笑出來,又覺被李惟儉打趣作弄了,頓時掛不住臉面過來撲在李惟儉懷中胡亂敲打。
“偏你渾說,再渾說就不理你了。”
李惟儉哈哈大笑,任憑黛玉一雙小拳頭胡亂捶打,只將其瘦弱身形攬入懷中。過得半晌,黛玉方纔幽幽道:“還好嫁了儉四哥。”
李惟儉頓時惡行惡相道:“妹妹難道還想嫁給旁的不成?”
黛玉擡眼嬌嗔道:“正經說話呢,偏你要來作怪。”頓了頓,這才說道:“我雖私下也想過過門如何,卻始終心下惴惴。那話本子裡才子、佳人成了婚,從此便白頭到來……這等事我是不信的。”
擡眼看向李惟儉,目光瑩瑩道:“多少人過門前都是你儂我儂,待過了門便是萬分情誼也被那柴米油鹽消磨一空。原先害怕四哥將我想的太好,待時日久了難免失望,如今卻是放心了許多。”
李惟儉笑道:“妹妹雖生得好似仙女兒,卻並非仙女兒啊。就好似我,雖有些才智,卻也不是聖人。”
黛玉笑道:“天下哪有這般作弄人的聖人?”
“正是這個道理,咱們都是一般凡夫俗子,往後相互體貼、扶持着過日子就是了。”
黛玉應下,旋即乖順貼在李惟儉懷中。
馬車轔轔,過得須臾,黛玉忽而起身道:“別的還好,只是夜裡莫要再作怪了……三日裡有個一兩回也就是了,哪兒能一日裡要三兩回的?我本就身子弱,再這般折騰可遭受不住。”
李惟儉故作委屈,黛玉卻是不理,繼續道:“先前聽聞家中姬妾每月都有輪值排期,我看明兒便商議商議,將這排期再續下去。免得四哥每日家只想着作弄我。”
李惟儉心下愉悅,嘆息一聲道:“也罷,妹妹安排便是了。尋常人家的奶奶恨不得將夫君拴在腰帶上,偏妹妹一過門就往外推。”
黛玉小意道:“我還小呢……四哥再多等二三年吧。”
李惟儉狀似無奈應下,黛玉暗暗鬆了口氣,又道:“再有紫鵑與雪雁如今年紀也不小了,四哥來日留我房中,若實在憋悶不住,便收了她們便是。只有一樣,如今是國喪期間,四哥又爲勳貴,不好鬧出孩兒來惹得外頭物議紛紛。”
“都聽妹妹的。”
李惟儉心下不由得暗自得意不已,此番果然便被他得了逞。他雖心下愛極了黛玉,可到底是吃過肉的,往後隔三差五吃一回素也就罷了,哪兒忍得住見天不見葷腥?
車駕回返伯府,李惟儉先送了黛玉去了東路院,旋即到得前頭書房裡,尋了丁家兄弟吩咐道:“找妥帖人手盯着王家兩子,但有錯漏之舉,儘快與我報來。”
丁家兄弟拱手應下,轉頭便去人手盯梢去了。
李惟儉立在書房負手思量半晌,料定此番只消點了火,說不得聖人縱容下就會蔓延到東宮身上。如此一來,也算稍稍出了一口惡氣。
這日到得晚間,李惟儉依舊往東路院正房而去,黛玉頓時變了臉色,百般求肯,這纔將李惟儉推了出去。
這東路院中,傅秋芳已然搬去了西路院,正院廂房裡如今安置的是晴雯。李惟儉正是年輕力壯之時,當即便去尋了晴雯。
這會子晴雯還在縫補,瞥見李惟儉到來頓時納罕不已。
待迎進房中這才笑道:“四爺不哄着奶奶,怎地來了我這兒?”
李惟儉笑而不語,任憑晴雯伺候着洗了漱,轉頭大老爺也似癱坐牀頭,又任憑晴雯打了洗腳水來。
雙腳伸進熱水中,李惟儉舒服得哼哼兩聲,旋即便有一雙柔嫩小手仔細揉搓起來。晴雯便低聲道:“姊妹們都商議好了,說是奶奶方纔過門,總要留些時日,不如等到下月再排期。不想這才兩天,四爺便被奶奶打發了出來。”
李惟儉觀量着晴雯道:“那你可曾想老爺我了?”
晴雯心下得意不已,撇着嘴卻禁不住滿臉的笑意,嗔道:“纔沒想呢。”
“沒想?哎,那可糟了,平白讓老爺我想了你好幾日呢。”
晴雯被哄得花枝亂顫,心下酸澀頓時一掃而空。待洗過腳,不待晴雯去倒水,便被李惟儉扯上牀榻胡天胡地起來。也是心下思念得緊了,這一宿晴雯抵死迎合,徑直折騰到三更頭上方纔遭受不住、告饒不已。
又忍着渾身癱軟伺候了李惟儉一回,晴雯尋了帕子清理過,鑽進李惟儉懷裡嗔怪道:“四爺身子骨愈發健碩,往後怕是除了琇瑩那丫頭,府中再沒誰能承受得住了。”
李惟儉哼哼兩聲算是應下。
晴雯又道:“先前傅姨娘、香菱都是一般說法,說每每遭受不住都平白便宜了碧桐那小蹄子。”
李惟儉笑道:“這又怪得誰來?”
晴雯兀自氣惱不已,既瞧不上碧桐那騷蹄子佔便宜的模樣。因是又湊近李惟儉耳邊道:“後來姊妹們商議了一番,得了個主意。”當下便附耳低聲說了幾句,原本昏昏欲睡的李惟儉陡然睜開眼來,先驚後喜地看向晴雯道:“果然?”
晴雯頓時氣惱着輕輕拍了李惟儉一下,說道:“這下可算稱了四爺心意了。”
李惟儉笑道:“伱這就錯了,須得往好處想啊。往常一個月能輪六天,往後說不得就能輪十幾天,算算還是你賺了呢。”
晴雯氣得直磨牙,卻見李惟儉目光灼灼又要撲上來,頓時嚇得花容失色求告道:“四爺快饒過我這一遭吧,今兒實在不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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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轉過天來,李惟儉神清氣爽入朝哭臨(不是哭靈,原文便是這兩個字)而去,晴雯強撐着爬起來往黛玉屋裡立規矩去,卻哈欠連天身形飄搖。
她這般情形落在旁人眼中,自是惹得衆人狐疑不已。轉頭黛玉吩咐過家中事務,又與衆人道:“先前我不曾過門時,聽聞府中都是輪值排期,也不知是怎麼個規矩?” 此時傅秋芳臨盆在即,因是便免了晨昏定省,只在小院兒修養。因是位份最高的寶琴便道:“回奶奶話,先前衆姊妹定了規矩,三日一輪值。若有事由,相互之間也能串換着。”
黛玉便道:“那往後也依着這般規矩可好?”
寶琴伶俐,一旁的紅玉也不差,不待寶琴開口那紅玉就道:“奶奶乃是正經嫡妻,來日得了誥命便是家中太太,如何能與我們一般?我看不如半月在奶奶房裡,餘下半月姊妹們再商議着串換。”
黛玉笑道:“外頭都說我小性兒,我卻不是那等拈酸吃醋,恨不得將丈夫綁在身邊兒的。半數光景在我房裡只怕不妥,我看還是少一些吧。”
寶琴便道:“半月太多,那不如改做一旬?”
琇瑩與香菱兩個這會子成了鋸嘴葫蘆,誰開口都只會點頭應承,偏自己個兒沒主意。計較一番,紫鵑便道:“我看也不必定的這般死,不妨五日一輪換。這五日裡三日老爺在旁處,兩日在奶奶處,奶奶若是不便,老爺只管往各處去就是了。”
寶琴計算一番,先前是半月,如今不過少了三天……當下便偷眼打量了紫鵑一眼,心下暗忖,只怕這多出的時日是紫鵑爲自己個兒謀算的。
黛玉心下無可無不可,又問過衆人之意,琇瑩與香菱一併點頭叫好,晴雯這會子還昏昏沉沉、渾身痠軟的,因是也不曾反駁,寶琴有心反駁,卻知紫鵑是奶奶身邊兒的陪嫁丫鬟,因是雖心下不滿卻也捏着鼻子認了下來。
此事就此定下,黛玉便遣散衆人,獨自又觀量起賬冊來。
到得下晌未時,李惟儉回得家中,換過衣裳頓時癱在軟榻上,嘆道:“可算明兒不用再去了。”
過了三日,往後勳貴等每月哭臨三次,朝堂文武各官每天哭二次,李惟儉領着內府的差事算不得朝官,因是便免了許多煩擾。
黛玉親自爲李惟儉揉捏肩頭,兀自後怕不已道:“虧得封誥命的旨意不曾降下,連四個這般身子骨都要散了架子,我去只怕要被生生折騰得大病一場呢。”
李惟儉頷首連連,連道:“僥倖。”
黛玉過了須臾又道:“四哥,明兒老太太也不用去哭臨,不如四哥與我一道兒往榮府走一遭。咱們也不多留,入夜回返就是了。”
李惟儉頷首道:“依着妹妹便是,也是該過去瞧瞧老太太了。”
二人又閒話半晌,茜雪便來回話,說是前頭丁家兄弟有要事稟報。李惟儉暗忖定是那王家兄弟露了馬腳,與黛玉言說一句,緊忙往前頭書房去了。
到得內中,那丁家兄弟見禮之後便道:“老爺,那王、王仁行事乖張,昨兒夜裡便去了安順衚衕尋花問柳。”
李惟儉納罕道:“朝廷下了旨意,各處酒樓、青樓二十七日不得營業,這二人又去了何處尋花問柳?”
丁如鬆嘿然道:“這青樓自然不敢開張,可私底下暗門子的姐兒哪裡管得了許多?只消給足銀錢,關了門來尋歡作樂誰又管得了?”
李惟儉點點頭,暗道原來如此。
就聽丁如峰說道:“老爺,小的掃聽到,昨兒夜裡那王家兄弟款待的是隔壁璉二爺與賈薔。”
“哦?”李惟儉略略思量便知,定是王仁不曾自王熙鳳處得逞,這才轉而開始蠱惑起了賈璉來。
此前大老爺賈赦與賈政便與東宮多有往來,逢年過節賈璉還往東宮送去年禮……嘖,賈家是真蠢啊!人家王家是投資將來,賈傢什麼主意都沒有就敢與東宮靠近,這不是找死嗎?
搖搖頭,李惟儉吩咐道:“繼續盯着,這兩日卻窺見這二人又去尋歡作樂,立時回報。”
兄弟二人應下,待李惟儉擺擺手,這才倒退着出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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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府。
卻說這日自朝中回返,不拘賈母亦或者是邢夫人,婆媳二人都累了個半死。邢夫人年歲小還能撐着,賈母卻是到家便病了。
大着肚子的王熙鳳與探春慌忙尋了太醫來問診,太醫診治一番只道是累病了,開了一些溫補湯藥,又用了銀針,賈母這才緩過來少許。
探春送過了王太醫,轉頭便唏噓着說道:“入宮哭臨雖說是體面,可老祖宗上了年歲,實在是遭罪。”
略略緩過來的賈母便道:“這等大祭,平白無故可缺席不得。好在往後不用每日入宮,我將養幾日也就好了。”頓了頓,又問及家中這幾日情形,王熙鳳與探春都道一切如常,並無旁的意外。
姑嫂兩個都默契的不曾提及王夫人。雖說賈母當日放話要將其送去家廟,可賢德妃還在宮中,王子騰又升了官,不看僧面看佛面,將其拘束在自己個兒院兒中就是了,左右都卸了掌家的差事,關在何處又有什麼關係?
賈母許是累得緊了,問過幾句便打發姑嫂兩個下去。王熙鳳自是回了自己小院兒,探春入得大觀園裡,迎面便撞見了來尋的侍書。
那侍書瞥見探春緊忙迎上來道:“姑娘快躲躲,姨娘又來尋姑娘了。”
探春頓時頭疼不已,蹙眉問道:“又來尋我何事?”
舅舅趙國基一早兒就發引了,探春到底從體己中貼補了舅母二十兩。趙姨娘那日鬧了個沒臉兒,沒過幾日又來煩她,不是缺了這個,就是少了那個,與家中下人言說也一副頤指氣使主母做派。
許是在趙姨娘看來,她本就得賈政寵溺,太太如今又被幽禁了,這二房可不就由着她來做主?
探春強忍着沒翻臉,卻也每每繞道而行。
侍書低聲說道:“這回說是爲了環哥兒。小廚房裡的柳嫂子有個女兒名柳五兒,如今也到了年歲,不知那柳嫂子怎麼求到了姨娘跟前兒,姨娘便要姑娘將柳五兒送到環哥兒房裡。”
探春頓時蹙眉道:“各處哥兒的丫鬟、婆子都有定例,環哥兒如今四個丫鬟都在,莫非姨娘還要放出去一個騰地方不成?”
侍書訕訕道:“我瞧姨娘沒那意思。”
探春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雖說如今王夫人被囚,寶玉失寵,可再如何寶玉也是家中嫡出的爺們兒,趙姨娘此番明裡暗裡的雖不曾貶低寶玉,卻變相來擡賈環。比照寶二哥,賈母更不待見賈環,若果然無故添了丫鬟,這讓探春如何與賈母交代?
因是便氣惱道:“沒這個道理,我去與她說清楚,除非她做了正經太太,否則別想往環哥兒房裡添人!”
探春氣哼哼往秋爽齋而去,果然與趙姨娘大吵一架,母女兩個鬧了個不歡而散。那趙姨娘罵了半日街,後來驚動了遊逛園子的邢夫人,這才被其驚走。
可嘆王夫人這一幽禁,邢夫人管不着,王熙鳳與賈母懶得管,這趙姨娘一時間山中無老虎,竟稱王稱霸起來。
探春被鬧過幾回,心氣兒漸漸消磨,如今只盼着鳳姐兒趕忙生產了,也好將管家差事交還。
這趙姨娘回了王夫人院兒作威作福自是不提,卻說小廚房的柳嫂子聽聞此事,頓時覺得盤算落了空。
她這女兒自小病弱,如今養到十六歲方纔將養起來,卻出落得比照平兒、襲人、紫鵑、鴛鴦也不差什麼。
原先也琢磨着送女兒去個好去處,輕省些不說,來日說不得便被擡了姨娘。盤算一番,璉二爺身邊有二奶奶虎視眈眈,寶二爺逐漸失寵,琮三爺逃出府去,算來算去那賈環處竟成了好去處。
由是柳嫂子這才說動了小吉祥兒與趙姨娘帶話,又親自領了女兒去拜見趙姨娘,這才引得今日這一出。
柳嫂子眼見三姑娘與趙姨娘大吵一架,生怕三姑娘將自己女兒也記恨上,因是思來想去,便將主意打在了賈蘭身上。
可巧這日素雲提食盒而來,柳嫂子殷勤熱絡了好一番,卻再不肯收素雲的賞錢。轉而搓手諂笑道:“先前得了大奶奶這般多好處,小的實在沒臉再收。只又一樁事勞煩姑娘。”
素雲笑道:“柳嫂子有話直說便是。”
柳嫂子便說起自家女兒來,誇讚了一番,臨了才道:“我這女兒天生病弱,實在做不得那粗使丫鬟的活計。只好求到姑娘跟前兒,請姑娘給大奶奶捎句話,看看能不能讓五兒往後在稻香村服侍?”
素雲沉吟半晌方纔道:“嫂子求我帶話倒是沒什麼,只是此事成與不成的都在我們奶奶。且嫂子也知,如今稻香村不缺丫頭使喚。”
那柳嫂子笑道:“誰不知如今老太太緊着大奶奶與蘭哥兒?大奶奶開了口,不拘是三姑娘還是二奶奶,總要給幾分情面。”
素雲笑着沒應聲,裝了菜餚、飯食便走,那柳嫂子徑直送出去老遠方纔迴轉。
素雲一路回返稻香村,此時李紈、賈蘭都在,素雲便在外間與李紈將柳嫂子所求低聲說了出來。
李紈聽罷蹙眉不已,大丫鬟玻璃頓時禁不住說道:“奶奶,柳家的這是奔着哥兒來的呢。”
李紈點點頭,扭頭隔着碧紗櫥看了眼正在用功的賈蘭,思量着說道:“前幾日老太太倒是提及給蘭兒多添幾個丫鬟,卻被入宮哭臨事宜絆住了,如今再也沒提。那柳家的是個勢利的,養的女兒只怕品性不佳——”
素雲沒放聲,玻璃便道:“奶奶怕是想差了。”
“怎麼說?”
玻璃便道:“五兒雖說是廚役之女,卻品貌上佳,不像是個勢利的。且奶奶賣柳嫂子一個情面,往後柳嫂子怕是再沒臉面收咱們銀錢了。”
李紈覺着有理,又問素雲,素雲也並無異議,因是此事就定了下來,只等來日李紈去與賈母分說。
用過晚點,碧月去送過食盒,回來便回話道:“奶奶,方纔伯府的琴姑娘來了一遭。說是明兒伯爺一家要過府呢。”
李紈頓時笑將起來:“儉哥兒與林妹妹也該過來一趟了,老太太明裡暗裡都不知唸叨過多少回了。”
玻璃便笑道:“哥兒這幾日總往伯府觀量,說不得一早兒就想見舅舅、舅母了呢。”
正說話間,忽聽得外間傳來慌亂之聲。李紈緊忙打發碧月去瞧,過得須臾碧月慌慌張張跑進來道:“奶奶,方纔是紅玉尋了三姑娘,說是傅姨娘這會子要生產,因是伯爺打發紅玉來請府中太醫過去幫襯着。”
“啊?”李紈駭了一跳,起身道:“伯府不曾備下穩婆?”
碧月只聽了一嘴,又哪裡知曉?因是隻能搖頭。
李紈與傅秋芳私下頗有情誼,又念及腹中懷着的是自己兄弟的頭一個孩兒,因是便在房中游走着急切不已。好半晌站定了道:“不成,我須得過去瞧瞧去。”
賈蘭頓時丟下書卷道:“我也去。”
李紈瞪眼呵斥道:“你好生安歇着,哪裡就要你去添亂?”
賈蘭道:“孩兒可不曾添亂,先前還幫了舅舅大忙呢。”
“什麼大忙?”
賈蘭眨眨眼,頓時支支吾吾起來。李紈此時也無暇顧問,穿了外衣撇下一句‘好生在家中待着’,隨即領了素雲、碧月急急便往伯府趕去。
自東角門入得會芳園,本要往東路院去,半路問過丫鬟才知如今傅秋芳在西路院,當即又折將過來。
到得院兒中便見李惟儉負手踱步,李紈當即尋過來問道:“穩婆、熱水可預備了?母親便在府中,怎麼事到臨頭還這般慌亂?”
李惟儉笑道:“本道還有個幾日光景,不想提前了少許。大姐姐放心,穩婆、熱水都預備得了,方纔請榮府太醫不過是以防萬一罷了。哦,大伯母便在正房裡,大姐姐不如先去正房。”
李紈聽聞他這般說方纔放下心來,又交代幾句這纔去了正房,入內便見黛玉正扯着母親梁氏說話,一旁還陪坐着嬸子劉氏與李紋、李綺兩個堂妹。
一衆人等問候過了,方纔落座下來,便聽得前頭隱隱傳來嬰孩哭泣之聲。
梁氏頓時驚喜起身道:“快,快去瞧瞧是不是生了!”
丫鬟緊忙往外跑,方纔開門便見一婆子笑着入內道喜:“恭喜太太、奶奶,姨娘生了個六斤二兩的小千金!”
梁氏怔了怔,頓時有些失落。劉氏卻笑道:“生了就好,這頭一胎生了,往後二胎、三胎沒幾年也就來了。”
李紈則心下舒了口氣,扭頭觀量黛玉,卻見其神色淡然。心下不由得暗忖,虧得這頭一胎是個女孩兒,若是個男孩兒,還不知林妹妹來日如何爲難呢。
梁氏聽聞劉氏所言,這才笑將起來:“弟妹說的是,弟妹說的極是。”
一旁李紋、李綺兩個鬧着要去見小侄女兒,卻被劉氏喝止,李綺尤爲不甘心,眼珠一轉便道:“說話就要到穀雨,這孩兒暫且不用起大名,總要起個小名。穀雨……楝花風……我看不如就叫楝兒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