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曉得李紈是怎麼與黛玉說的,她走後,黛玉便帶着一臉抱歉來找柳五兒,說:“五兒,剛剛珠大嫂子過來討你,我只說你是寶玉的人,原本是借來瀟湘館的,因此我做不了這個主。可是大嫂子卻說,她明兒便去與寶玉開口。”黛玉手中的一塊帕子,絞來絞去,被她絞成了一股子麻花,聲調也壓得低低的,似乎難過得緊。
黛玉身後的紫鵑也是一臉的爲難,輕輕地對柳五兒說:“咱們姑娘在這府裡,總是不尷不尬,萬事做不得主,珠大嫂子開口閉口地說,蘭哥兒纔是賈府的正經主子,這話姑娘也沒法回。所以只好特地來提醒你一聲,要麼你與寶二爺打聲招呼,就此回,要麼聽珠大奶奶的,去稻香村。珠大奶奶那兒雖然沒有那麼舒服,但總比我們瀟湘館寬敞些。”
柳五兒心裡叫苦,她好不容易通過自己的努力,申請到了一個冷衙門,圖個同僚友愛、日子過得清淨。可是爲啥總出幺蛾子,連幾天清淨日子都不讓過啊!她想到這裡,心裡也委實難過得緊,不想與黛玉紫鵑她們分開可是,她一個小丫頭,能做得了主麼?
一想到這兒,柳五兒又惦記起好不容易纔在瀟湘館後院搭起的簡陋廚房,以及給黛玉量身定製的食療補身計劃這纔剛剛起步啊!
柳五兒一念及此,躊躇了半日,最後說:“林姑娘,我還是將最近給您做的幾道吃食,方子和做法都寫下來吧!那幾樣都不難,雪雁還是春纖,不拘是誰,早間和午間還是接着給姑娘做點來吃吧!府裡大廚房做的早飯和中晌飯都太油膩,姑娘吃不下。可以多陪姑娘幾天,將姑娘的底子先補回來一點兒,到了秋天,姑娘也許就不犯嗽疾了。可是竟沒想到……”
柳五兒話說得動情,黛玉聽了,兩行淚珠子便似斷了線似的滾落了下來,忙低頭用手帕子去拭。而紫鵑也紅了眼圈,哽咽着說:“五兒妹妹,以後不拘你去了哪裡,你都記着瀟湘館這裡總是爲你敞開着門的……”
既然大家把話說明白了,柳五兒便也不去尋寶玉,只等着第二天李紈過來宣佈自己的命運。李紈那兒也不是不好,只是李紈一位守寡的大奶奶,性子總是有些孤拐。而且賈蘭如今只是一個小屁孩兒,柳五兒實在也對他沒有興趣,不想成爲賈蘭的貼身侍女、首席丫鬟,走上襲人第二的道路。可是這一切,就算她再不想,又有什麼用呢?
豈知這天李紈卻沒有機會向王夫人說柳五兒的事兒,因爲賈府裡發生了更大的一件事兒賈寶玉的親爹賈政,因爲聽信了小兒子賈環的讒言,一時暴怒,將賈寶玉打成重傷,險些致殘。賈府裡一時大亂,自賈母以下,太太女眷們全聚了在。李紈因王夫人數次提到了亡夫賈珠,因此也哭得什麼似的,沒機會再想着給兒子尋丫頭的事兒。而林黛玉得了那邊的信兒,曉得寶玉吃了大苦頭,早已哭成了個淚人兒。
紫鵑就召了柳五兒過來,叫柳五兒陪着黛玉回去。“五兒妹妹,我們姑娘如今爲了寶二爺,實在是亂了方寸,因此有句話,我在此一說,你若願意,便聽着,你若不願,覺得委屈,我與姑娘也絕不會怪你!”
柳五兒忙問是什麼事兒。
紫鵑這才說:“如今寶二爺受了棒傷,飲食坐臥,一切都得小心,所以我們姑娘還是想請你回,一來你精於飲食之道,爲人又仔細;二來,二爺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你在二爺身邊,看能不能時不時地給我們姑娘遞個信兒,叫姑娘也放心些。”其實還有第三點,如果這時候柳五兒回去服侍寶玉,那麼李紈就是有再厚的麪皮,也沒法再跟寶玉開口要柳五兒,見過有誰從重傷員那兒往外抽人手的麼?
柳五兒很懷疑這是紫鵑自己的主意,黛玉此時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哪有閒工夫想這些事兒。但是憑良心講,柳五兒覺得紫鵑這個主意並不差。大家都覺得柳五兒與瀟湘館這頭更爲貼心,寶黛此時雖然都已經各自明白了相互的心思,可是兩人之間有着“金玉良緣”的阻隔,又有着王夫人、薛姨媽等利益相關方虎視眈眈地盯着,所以必須事事謹慎,稍有差池,對兩人來說,都是身敗名裂的大禍。但是若是兩人之間,有個身份不顯的小丫頭來回穿針引線,傳遞消息,卻比兩人這麼明晃晃的來往,要便宜得多。
柳五兒看着黛玉哭得眼睛腫得像是一對桃子,心裡突然一熱,重重地點了點頭。在此刻,她惟願伸把手,儘自己力量幫助一下寶黛這對有情的男女,總也好過眼睜睜地坐視悲劇就這麼發生。
於是柳五兒帶着黛玉,從後門那頭溜進了寶玉的臥房。這時丫頭們都被打發下去了,寶玉一人俯臥在榻上,睡夢之中猶自“噯喲”呼痛出聲。
柳五兒立在寶玉的臥房之外,留黛玉與寶玉兩人獨處。黛玉忍不住,悲慼出聲,將寶玉從夢中驚醒。寶玉支起身子看了一回,“噯喲”了一聲,又躺回榻上,說:“你又做什麼跑來!可別又中了暑。我這個樣兒,只是裝出來哄老爺的,其實是假的。你不可認真”
林黛玉如此聰明,又怎會相信他的安慰之辭,只聽黛玉哭得氣噎喉堵,半晌才抽抽噎噎地說:“你從此可都改了罷!”
寶玉聽說,便長嘆一聲,道:“你放心,別說這樣的話。就便爲這些人死了,也是情願的!”
柳五兒在外頭聽着,心中突然涌起一陣感動。寶玉捱打,本不是光彩之事,但是寶玉卻願與黛玉分享心底最真實的決心與感受。能令寶玉如此推心置腹的,世間惟有黛玉一人。這對cp要是拆了的話,那纔是真特麼的沒天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