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司棋和蓮花兒這麼一鬧,小廚房損失了一盆蛋羹,而柳母則受了一番驚嚇,所以她將柳五兒耳提面命了半天,強烈要求柳五兒以後不能再隨意討好這些“沒權沒勢”的小丫鬟了。
柳五兒是看過曹老先生“劇透”的人,曉得要是今天得罪了司棋,只怕小廚房就被對方砸了。可是她偏偏又不能將這個當理由說給柳母聽,心裡別提多鬱悶了,所以只能忍着聽柳母一刻不停地嘮叨,心裡默唸着,浮雲,都是浮雲……
在小廚房忙完,柳五兒渾身就像是散了架一樣,恨不得立即撲回自己的寢室,好好睡上一覺。
她回到裡的時候,裡不用上夜的丫鬟基本上都睡了。後院丫鬟們的寢室這邊,都是黑黢黢的。
柳五兒剛進門,就打算趕緊脫衣服睡覺,誰曉得屋裡有個人突然在黑暗中出聲,說:“五兒!”
柳五兒的魂差點給嚇沒了,強忍着捂着嘴,這纔沒一下尖叫出聲。屋裡黑暗中那個人趕緊說:“別怕,是我!”
柳五兒這才聽出屋裡的人是寶玉,她趕緊跑到外間,提了一盞燈進來。一進屋,柳五兒立刻黑了臉,只見賈寶玉正穿着一身紗質的褻衣,趴在自己牀上。臥榻旁邊,還靠着一副柺杖。寶玉睜着一雙大眼睛,用一副很怪異的姿勢趴着,然後撐起上半身,極其無辜地看着柳五兒。
柳五兒心裡有一個聲音在咆哮,尼瑪啊,寶玉同學你能不能在男女關係上注意一點兒——眼下賈寶玉這幅樣子,若是被人撞見,知道實情的,自然曉得寶玉只是記掛着蔣玉菡的消息,甚至不顧自己的傷勢,強撐着過來問;不知道的,肯定就會認準了柳五兒與寶玉有私情。
柳五兒趕緊將門掩上,低聲說:“寶二爺,您傷勢怎樣了?”
寶玉嘆道:“我的傷並沒有怎麼樣?你倒是快說說,那琪官……那蔣玉菡究竟怎樣了!”
柳五兒心裡立刻恨得癢癢的,心想,姐一條小命差點丟在忠順王府,您老人家倒好,一見面就只顧得上過問你那相好的。不過她口舌便給,當下巴拉巴拉地就將蔣玉菡被忠順王爺帶回府,繼續受忠順王爺寵愛的事兒給說了。而她自己逞強參加廚藝考覈的事兒,柳五兒硬是給忍住了沒說。
賈寶玉聽了,便嘆道:“蔣玉菡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無論他在什麼環境下,那高潔的心性一定是改不了的。”
柳五兒則不同意,她心裡暗自嘀咕,就蔣玉菡那相貌,哪裡稱得上是“不妖”,明明是“妖”、“很妖”、“妖得要死”啊!
好不容易把賈寶玉哄回了他自己房間裡去,柳五兒終於能夠休息了。奇怪的是,這一天她明明疲累欲死,可是腦袋一沾枕頭,卻又變得異常清醒。於是柳五兒睜着眼睛熬了大半夜,直到窗紙上有些泛白了,這才昏昏沉沉地眯了一會兒。
……火,好大的火勢!柳五兒覺得眼前一片赤紅,熾熱的空氣夾雜着煙氣
飛快地捲了過來,幾乎叫人無法呼吸。
柳五兒聽見有人哭叫,她拔腿想要去看,卻覺得身體絲毫不受控制。緊接着身子一輕,她好似被人抱了起來,接着一個悽婉欲絕的女人聲音在耳邊響起:“快將小郡主帶出去,這是王爺最後的骨血啊!”
柳五兒還沒反應過來,什麼郡主、什麼王爺、什麼骨血啊!
她是梅若雲,專門研究紅樓美食的名廚梅若雲啊!
片刻之間,這些幻象就都消失了,柳五兒面前只剩下一對鳳眸,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柳五兒向來不信邪,她也勇敢地與那對鳳眸對視。
對視了良久,鳳眸突然消失,而柳五兒突然覺得一陣心酸,就好似那對鳳眸日後再也看不到了似的。她伸手一摸,覺得臉上溼溼的,都是眼淚,這才一驚,驚醒過來,睜眼才發現,天色早已大亮,什麼大火啦、鳳眸啦,原來都是南柯一夢。
柳五兒趕緊起身,這才發現額角的汗和眼角的淚倒都是真實的。
她在榻上發呆半晌,突然想起來,柳五兒本尊的記憶有點問題,五歲以前的記憶完全丟失,就好似人生裡有一段空白一樣。那麼,她昨晚在睡夢之間,所經歷的那一切,大火、被救……難道都是本尊被隱藏起來的記憶?
柳五兒搖搖頭,至少她很肯定那對鳳眸肯定不是。柳五兒趕緊起身,一邊穿衣一邊想,那對鳳眸,日後見不到只怕更好,麻煩會少些。
她將分配給自己的一丁點兒雜事做完,心裡還是惦記着柳母的小廚房,於是匆匆又趕了過去,也不曉得司棋她們後來有沒有又去找茬。
“柳家的,你這回進園子來執掌這小廚房,可別以爲園子裡廚房就能比外頭少了規矩。告訴你,這園子裡的廚房,也是每旬對一次小賬、每月對一次大賬,若是賬目不對,或是器物菜蔬有什麼短少,少不得從你身上賠起來!知道了嗎?”一個略帶些蒼老的聲音在小廚房裡,大聲訓斥柳母。
聽着柳母在裡頭唯唯諾諾的,柳五兒忍不住心裡一陣火就騰了起來,登時一掀簾子就進了廚房。
只見裡頭立着兩個管事娘子打扮的人,其中一個柳五兒見過,曉得是秦顯家的,另外一個,跟秦顯家的長的有些相像,不過年紀比較大,看得出來像是母女,柳五兒在心裡猜着,估計這個長相兇惡的管事婆子,就是整本《紅樓》裡著名的惡婆子——王善寶家的。
果然,柳母見柳五兒進來,趕緊張羅着讓五兒叫人,管那年長些的婆子叫“王奶奶”,管秦顯家的叫“秦嬸子”。
柳五兒裝着乖覺地叫了人,然後就退在一旁,默默觀察。只見那王善寶家的確實看着就是個庸俗愚蠢、仗勢壓人之輩,雙手插着腰,面對着柳母,滔滔不絕地狂噴了小半個時辰,一直就只在反反覆覆地說,就是查賬查賬查賬……
柳五兒聽得很鬱悶,心想,最有權力不可怕,沒文化也不可怕,最可怕是有權力但沒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