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兄弟,依你的話,這盲品,究竟怎麼個品法兒呢?”鳳姐笑着問,心裡卻有點虛,不曉得這寶玉是幫手呢,還是來攪局的。
“依我之見,最公平的法子就是請鴛鴦姐姐報菜名兒,大家挑想吃的,感興趣的,再叫外面的人呈上來。嗯,比如說吧,這十二道菜裡頭,四涼菜六熱菜一湯一點心。咱們聽過菜名兒之後,可以先選六道涼菜上來,大家一一品鑑,每個人手上準備三枝竹籌,將竹籌投給各自覺得最精彩的三道。熱菜等等,也照這個規矩。但是有一點,就只有鴛鴦姐姐知道這些菜都是哪家做的,咱們這些品菜的卻都不知道。”
寶玉這話一出口,座中不少人都面面相覷。只有湘雲這樣不諳世事的,舉手叫好,說是公平極了。寧國府趕過來的尤氏揉揉眉心,心想她可猜不出自家廚子做的是什麼菜,只能聽天由命,贏了算是走運,輸了就算是搏老太太一笑唄!
立在賈母身邊的鳳姐兒,遙遙地與平兒交換了一個眼色。兩人都有些吃不準。平兒便一掀簾子,出了藕香榭,在外頭轉了一圈,然後進來,衝鳳姐微微點頭,鳳姐這才稍稍放下心。
而坐在賈母下首的薛姨媽,也忍不住去探了探寶釵的神情。畢竟這次的蟹宴,她薛家是下了大功夫的。而且只見寶釵神態自若,似乎沒有聽見寶玉的話一樣,自顧自扭過頭去與黛玉湘雲等說話。她曉得寶釵從薛家鋪子裡調進賈府大廚房的扈氏,也算是個做菜的行家裡手,一想到這裡,薛姨媽心裡就稍安了安,她再看見寶釵如此鎮定,就徹底放下心來,轉頭對賈母連誇了一番寶玉聰明。
賈母最喜歡人誇她的寶貝鳳凰蛋孫子,這回被薛姨媽誇的高興,便一口答應了寶玉那“盲品”的法子。這纔有了鴛鴦到外間來,向各家索要食單的事兒。
鴛鴦首先報了一下三家所有的涼菜菜品。
因這是蟹宴的關係,三家裡頭,幾乎每家都做了經典涼菜——醉蟹。
所以聽了完了頭兩份食單,大家就有點面面相覷了——都有醉蟹,該點那個好呢?
待到鴛鴦開始報第三份食單,大家卻聽她報着:“十年陳醉……”
寶玉登時拍了一下桌子,說:“這個好,咱們得嚐嚐這個!”說着,低聲吟誦道:“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湘雲在旁邊笑他,說:“二哥哥,這個陳醉,可不是那個沉醉喲!”
寶玉嘆道:“我知道,這一定是十年陳的花雕所釀的醉蟹。這‘陳——醉’與‘沉醉’音同字不同,叫人一想明白了,才覺得這菜名兒起得別處新裁,可見做菜的人是用了心的。”
湘雲望了望寶玉,不再多說什麼,似乎也覺得不錯。林黛玉卻拿了一方帕子,微微掩口而笑。
大家七嘴八舌地,選出了六道感興趣的涼菜。鴛鴦一一記下來,便來到藕香榭外頭,向三家“參賽選手”通報了這六道的菜名。
六道涼菜裡頭,柳家的竟然佔了三道。除了“十年陳醉”以外,還有一道“菊花蟹凍”和一道“擁菊對月”也被賈府的衆評委們相中了。剩下的,榮國府大廚房被選中了兩道,而寧國府大廚房只選中了一道。
很快藕香榭裡頭的品嚐結果就出來了。柳家榮獲了一大把竹籌,而另兩隊都是寥寥的幾根。
據鴛鴦說,最受好評的就是那道“十年陳醉”。柳五兒心想,那是當然的。這道“十年陳醉”,也算是集她畢生廚藝之大成——將那肥碩的河蟹上蒸籠蒸至七成,待那蟹黃蟹膏都在將凝未凝之際,從蒸鍋中取出,猛地扎到十年陳釀的花雕酒裡冷卻,在冷卻之際,再加上豆蔻、茴香等十餘味香料,令那蟹吸收酒味之餘,也被異香所浸透。一口下去,酒香滿溢,而回味卻綿長曼妙。呈到席上的這道涼菜,無論是口感還是調味,都是醉蟹之中的上品、絕品,當得起這個“最佳”的名頭。
柳母這下子得意了,胸也挺起來了,眼神也高傲起來了。
這時候有個小丫頭從藕香榭裡出來,悄悄地在扈春娘耳邊說了幾句。柳五兒見那小丫頭有點面熟,細看了看,竟是薛姨媽身邊的服侍的文杏。
扈春娘聽了,連連點頭,轉臉兒就對李老三說了兩句。李老三原本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聽了這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趕緊對鴛鴦說:“鴛鴦姑娘,咱臨時改下食單,可以不?”
鴛鴦沒想到李老三竟然會提這個要求出來,愣了一下,見李老三滿臉的求懇,便說:“你改吧。”
李老三與扈春娘大喜過望。只是那李老三,筆頭底下也甚是捉急,執了一枝炭筆在手裡,竟不曉得那些字都怎麼寫。還是扈春娘一把奪過來了,在紙上刷刷刷地寫了一堆,塞回給了鴛鴦。
柳五兒心裡就覺得這個扈春娘不簡單。紅樓世界裡,女子識字的本就不多,扈春娘作爲一名廚娘,竟然識文斷字,這件事情本身就好像說明了什麼。
柳五兒還沒琢磨出說明什麼,鴛鴦已經進藕香榭去了。
外頭的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因每家都準備了六道熱菜,所以藕香榭裡的主子們這次會一次性選出十道熱菜送進去品嚐。
一會兒結果出來,柳家與李老三他們,各自中了四道,寧府中了兩道。
一聽這個結果,柳五兒與李老三等人都幾乎是一躍而起,跑到自家的爐竈旁邊,將選中的熱菜做最後的加工。
柳家的熱菜裡頭,最爲出挑的兩樣,一樣叫做“長河落日”,另一樣叫做“玉蟹釀橙”,這兩樣都選了進去。柳五兒手腳極快,熱氣騰騰的蟹菜馬上出鍋。賈府就有丫鬟上來,將柳家準備好的菜品呈了上去。
柳五兒擦擦額頭上的汗,一轉頭,見李老三那邊的蟹菜也呈了上去,忍不住撇了撇嘴,而扈春娘就也老實不客氣地丟了幾個白眼過來。